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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林經(jīng)常去滑梯那里么?”
千九坐在沙發(fā)上,手中端著媽媽遞來的茶。
“偶爾會去?!?p> 我坐在她的對面,雙手支在身邊,腿自然地晃來晃去。
“是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去么?”
“不是,有時間就會去?!?p> 可惡,為什么要裝得一副什么都懂的樣子,明明我比你懂得多,明明我已經(jīng)活了好幾千年,現(xiàn)在居然要被你這個小孩子來揣測心思。
“那里的確是很不錯呢,安安靜靜的,適合用來平復心緒,比如悲傷?!彼蛄丝诓?。
我沒有說話,心里在打算著什么。
她看上去還是比較可靠的那種,要不然,試著交往?我產(chǎn)生了這種奇怪的念頭。
“夏林,上次遇到你的時候你在為某件事哭泣對吧,看起來現(xiàn)在還在為那件事不開心呢,可以說給我聽么?”
“只是覺得每天都被功課安排滿了,一旦有時間沒有朋友陪我一起玩這樣稍微有些令人不舒心?!?p> 可惡,我在說什么啊,為什么要對她說這些,反正回答肯定是“我也是呢”“真是心疼你啊”這種無聊的話吧。
但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她不是這樣回答我的。
“因為夏林看起來要比同齡的孩子成熟很多,所以叔叔阿姨才會這樣為你安排作息的吧。至于沒什么朋友陪你玩,大概也是因為夏林看起來像長者一樣嚴厲不易親近吧。”
她平平淡淡的話語激起了我心中的千層波浪。
是啊,就是這樣,一直以來從來沒有人察覺的,讓我備受煎熬的內(nèi)心,就這樣被她打開了。
被古銅色禁錮的心扉,被誰人叩響了,用溫柔的旋律。
有些想哭,是第一次被理解時,那種興奮而又將壓力全部釋放出來的哭泣。
“不是,這些課程都是我自己要求的,因為我想快點了解這個世界。”
我忍住了淚水,向她解釋道。
“夏林真的是很優(yōu)秀呢,這么小就有這么強大的覺悟,我真的是很羨慕你呢?!?p> 這句話蒸發(fā)了盈眶的淚水,我討厭阿諛奉承的人,因為我從來不缺表揚。
從小到大,我一直做的很好,褒獎稱贊這種話,也越聽越膩。
剛剛敞開一點的心扉,被重重地關(guān)上。
“謝謝,沒什么事的話,我還要練習鋼琴,請回吧。”我從沙發(fā)上站起來,走到鋼琴邊坐下,打開了琴盒。
“我可以聽聽么?”她這樣問我。
我當然沒有拒絕的理由,自顧自地彈起琴,忽視掉了她的存在。
指尖在黑白的琴鍵上循著熟悉的軌跡,音符一如往常從弦的震動中溢出。我像平常一樣,流暢地演奏著熟悉的練習曲。
一曲完了,和預想中的一樣,是她一個人刺耳的掌聲。
本以為和著掌聲的會是稱贊之類的話。
“第一小節(jié)和第二小節(jié)之間的強弱變化有些過于突兀,再柔和一些會更好的吧?!?p> “這算什么?!?p> 糟糕,在心里想的話被說了出來。
“啊,不,我剛剛的意思是…”
“我說的是第一段結(jié)尾應該在弱一點,這樣就能和第二段完美連接了?!?p> “你有什么資格對我指手畫腳。”我大概又露出了那種厭惡的眼神。
“因為我們是朋友,要互相幫助對方變得更完美對吧,所以我會給你提點意見,也很歡迎你給我提意見?!?p> “為什么?!?p> 鼻子酸酸的,有些想哭,原來我是這么的軟弱,稍微被觸及內(nèi)心就會哭出來。
“誒?”
“為什么這么說…明明大家都很討厭我…大家都覺得我太一本正經(jīng)太嚴厲…為什么你不是這樣……”
糟糕,真的哭了出來。
似乎就是水凍成了冰,但只要被溫暖的什么一觸碰,就會融化一樣,我原本冰封的心,被這溫暖的言語融化了。
“我只是覺得這樣說夏林會開心一點。從別人那里得知了變得更好的方法一定會很開心吧,總比明明自己不足卻毫不知情要好?!?p> “可是其他人…這個年齡的孩子都很討厭被指責啊…”
“他們還只是‘孩子’的吧,不像你這樣,也不像我這樣?!?p> 她平靜地說著一切。
這是我第一次被理解,被朋友理解。
朋友?開什么玩笑,我討厭她不是么。
“呵,少擺出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樣子,你以為你是誰?!睖I水止住了,我用輕蔑的目光看著她。
她還是那樣,宛如烈火般的紅。
就像心中燃燒著一團永遠不會熄滅的火,那火燒的會是什么呢?
“的確,我對夏林的事情還一無所知,但是我知道你剛剛哭了?!?p>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走到我的面前。
“到現(xiàn)在為止,我知道的就僅有,你的名字,家庭住址,你對自己要求很嚴格,還有…”
她用冰冷的手捧起我的臉,溫暖的目光融化了心底的冰,融化成眼中溢出的滾熱液體。
“你現(xiàn)在在哭。知道這些就足夠了?!?p> “我…”淚水落在她的手上宛如收錄進清風的話語,刻下雋永。
“我大概能想到的,一直以來沒辦法和同齡的小朋友溝通,大概是因為你過于成熟,讓他們像反抗家長那樣將你拒之門外。然后決定不在與這些令你傷心的人交朋友,所以將同齡的人都分類到禁忌之地,封閉自己的內(nèi)心?!?p> “千…九…”我撲進她的懷中,嚎啕大哭。
她的溫度,似乎是無法被那團火融化的冰冷。
“比起孤獨,我更適合做你的朋友吧,夏林?!彼氖謸崦业念^。
我像個受了傷的孩子,躲在媽媽的懷里哭泣一樣,依偎在她的雙臂之中。
“我,可以和你做朋友么…”我支支吾吾地問著她。
“當然可以了,夏林是個很優(yōu)秀的孩子呢,我很希望能和你成為朋友,希望你能夠指導我更多的東西?!?p> 她溫柔的話語變成了輕柔晶瑩的絲,緊緊縛住了我的心,將那從我出生到現(xiàn)在,狼狽不堪的過去的,永遠留在遇見她之前的世界之中。
那晚我們聊了很多,家里的生活,學校的事情,和未來的夢想,千九想成為一名小說家,而我想成為一名鋼琴教師。
后來我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我們在同一所小學,后來升入了同一所高中,而且還在同一個班級。
中考的時候,我考入了興貝高中,而千九的分數(shù)卻不足以報考這所學校。不過幸運的是,她作為體育特長生進入了這所學校的體育特長班。
然后我和父母商量了好久,自己也猶豫了好久,終于放棄了鋼琴教師這個夢想,決定轉(zhuǎn)進體育特長班,畢竟我也有從小就進行體質(zhì)的鍛煉。
全部全部都是為了和千九在一起,為了和這個將我從悲傷的漩渦中拯救出來的人在一起。
我曾無數(shù)次想象,如果那個時候沒有她,我會怎么樣。會不會依舊是經(jīng)常因為壓力大而躲起來一個人哭泣,還是繼續(xù)討厭身邊的所有人,孤立地生活下去。
經(jīng)過分析與考慮,得出的結(jié)論就是:沒有她,將一事無成,也就是說……
我不能離開千九。
如今,公園的滑梯上,狹小的空間內(nèi),勉勉強強能容下我們兩個人,只要緊緊擁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