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二十三年,萬歷帝已隱居深宮六年矣,不見朝臣,不理政事,朝政顛沛。黨爭遍及了大明寰宇,各種勢力縱橫天下,朝廷橫征暴斂,百姓哀哀度日,各種名目剝削,卻也不夠支撐龐然大明,饑民遍野,民心不安??芍^:天下之大何處斂,九州方外無處藏,群蟻奮命尚未飽,難抵天朝一度霍。
自古山西好風情,老西謀生有一智。遠在山西汾州華安縣,當?shù)匾皇赘毁R貴福家張燈結(jié)彩,紅燈高掛,人嚷熙熙,好不熱鬧。此間真是一戶闊府,正門屹立兩斑駁石虎,遠看有半丈見外,如真虎一般嘶吼待撲,近看,可謂是鎮(zhèn)府巨獸,讓人望而生畏,好不闊氣。再看大門,紅漆如印血,門把如金鎖,正中高高懸吊一塊巨大匾額,上寫賀府兩個碩大金字,兩側(cè)貼著一幅對聯(lián),道是:富貴濛濛入長門,安樂沐沐出高閣。正聯(lián)是此間永福四個大字,梁柱高挑,柱頂掛著兩只大紅燈籠,燈籠上貼有喜字,好不宏偉。門戶敞開,前來賀喜的人,衣冠齊整,吵吵竊竊,絡(luò)繹不絕的進入大門。一個老爺模樣的人,留著灰白短須,身穿藍袍,蓄發(fā)挽髻,面帶喜悅,手拳前握招呼前來人客。此乃是賀家的管家,賀德生。人稱賀老摳,五十出頭。就給賀府管賬理財二十余年,可謂人如其稱,他目光四掃,沖著一個官人模樣的人迎了上去,大呼道“賀捕頭,歡迎大駕,小志奇你也隨父前來了?”那捕頭可謂滿面正氣,身著捕頭襟,腳穿平步靴,不威自怒,兩撇胡子搖搖欲飛,身高七尺,腰間掛有一鑲玉樸刀,左手還提著一份米黃禮盒,應(yīng)聲抱拳而答:“老摳啊,今天大喜日子,貴府又得一子,可得好好慶慶?!贝巳苏侨A安縣捕頭賀貴才,與賀貴福乃是本家堂兄弟,再看身后這個賀志奇,乃是賀貴才的獨子,八歲小兒伶俐十分,身著新裝,稚氣典雅,調(diào)皮的回道:“賀爺爺好。”管家招呼道:“那是自然,本家親來,快請入屋,志奇,快進來,待會帶你找志斌弟弟玩?!币魂嚭睿娙硕家来芜M入庭院。
庭院真是安逸,真乃富邸門戶千丈深,窮家一目皆瞭盡。好一個賀府,果然是一大宅,進入大門,碩大的正院引入眼簾,青磚綠蔭,整整齊齊的地院干凈亮堂,四周花草各異,院中擺放著二三十張松木大桌,百號花梨木椅子圍桌而放,桌上鋪著大喜紅布,上面堆放著水果,花生,瓜子各種小吃,桌中放著一個青瓷酒壺。四周屋舍儼然,深處亭臺樓榭,廊回路轉(zhuǎn),金磚碧瓦,層次琉璃,宏偉非凡。南邊一個大戲臺,正對人們眼簾,臺上鑼鼓樂器擺放一邊,臺下下人正在四處布置著什么,這時院里已人潮擁擠,人人面帶笑意,相互問安,有坐著等待者,有四目張望者,也有與人閑聊者。這時只聽一人大聲道:“各位父老鄉(xiāng)親,各位親朋好友,各位老板東家們,首先感謝大家在百忙之中賁臨舍下,來參加我小兒志遠滿月之喜,賀某不勝榮幸。”循聲望去,只見正是賀府主家賀貴福,賀貴福滿面春色,雙手抱拳,朝北而站,面南而道,向在座的大家致意,這賀大財主果然是氣宇不凡,三十出頭,身材魁梧,頰凈白展,頻頻點頭招呼眾人,又道:“請大家安坐,我專門從京城請了顏飾摩顏老先生為諸位唱段楊家將,當然還有咱們的北路梆子。”眾人連聲作揖,道:“賀大善人,恭喜恭喜…….”
眾人都坐了下來,只見一群丫鬟簇擁著一老者從后院徐徐走來,只見這老者,身穿大紅長袍,滿面雍容,銀發(fā)殊璃,微皺的臉上確實精神飽滿,老眸含笑在點頭向大家打招呼,這時賀貴福兩腳并作一步的迎上前去,道:“母親大人,我來攙著吧?!边呎f邊上前攙扶著老母,眾丫鬟四下散去,站到一旁。賀母笑道:“今天是一個大喜的日子,我賀家又添了一個小孫子?!辟F福應(yīng)聲道:“母親,您老先入座,我去招呼客人?!辟R母邊坐邊道:“你新娶的二房翠兒有功啊,剛進門一年,便給我賀家添喜了,呵呵?!辟F福回道:“托祖宗,托母親的福而已?!辟R母安坐后,回頭掃了一圈道:“蕓娘和斌兒來了嗎?”賀貴福回道:“這會正忙沒看見,剛才還在走動呢?!辟R母不放心的道:“這會人多,斌兒還小,別跑丟了。”貴福笑道:“母親只管放心,志斌已五歲了,走不丟,我找人再尋尋,你老就是愛大孫子。”談笑著,賀貴才和管家等已走了進來,只見賀貴才快步向前道:“嬸嬸近來可好?”沒等賀母開口,小志奇快步跟上道:“奶奶,你家志斌呢?”賀母一把攬過志奇,用手勾了下志奇的小鼻梁道:“侄孫兒,才一年不見,又冒了一截呀!你志斌弟弟或許在后屋呢?!边呎f邊目光側(cè)轉(zhuǎn)對身后一丫鬟道:“帶著志奇,去尋尋志斌少爺。”那丫鬟順著話語帶著小志奇向后院走去。賀母又道:“貴才啊,玉琴怎么沒來?”賀貴才回道:“最近上面公務(wù)繁忙,玉琴在家里看門呢,以防有人縣衙里有人了來尋我,家里一個人都沒有,誤了事情?!辟R母道:“公家的人到底是忙啊,怪不得來自己家里還穿著衙門的公服呢。”貴才面露尷尬回道:“好我的嬸嬸啊,叔叔在時,給家里置了萬貫家財,自從我的老叔叔走了以后,貴福弟弟更是經(jīng)商偉才,日進斗金,生意蒸蒸日上,全汾州誰人不知啊,我一天也是瞎忙,剛夠混個日子而已?!辟F福岔開話道:“真讓大哥取笑了,您好歹是公門中人,我們也不過小民百姓而已,都是自家人何必過謙呢?!辟F才言語間,將手上的禮盒提放在桌上道:“今個我也是喜得一個小侄兒,這是我和玉琴的一點心意,當然禮品微薄,還望…….”話還沒說話,賀母假似生氣打斷道:“你這么忙,人來了都是好的,何必破費帶東西呢?!辟F福接過禮盒后道:“讓大哥破費了,快請上座?!贝F才坐下,四處張望一番道:“我的小侄呢?彌月之喜怎么沒抱來嗎?”賀母笑道:“呵呵,今個人多又唱戲,敲鑼又打鼓的,太吵了,就沒敢抱出來。”賀貴才道:“孩子叫什么名字???”貴?;氐溃骸敖o小兒取名叫志遠?!辟F才道:“志遠,志向遠大,好名字?!辟R貴福又問道:“知縣大人為何沒來?”貴才道:“張大人說有空了過來,也不知道能不能過來?!辟F福接過桌子上的茶遞給貴才道:“大哥請先喝茶,張大人是個忙人,全縣十二萬人,這么多事都要他忙,要是過不來那就不敢勉強了。”
眾人都圍桌而坐,下人丫鬟們都來回上菜斟酒,大院里熙熙攘攘,人聲鼎沸。貴福走到正中,大聲道:“德生叔,去把三十年的杏花村拿出來。”老摳順聲帶著兩個下人向后院走去。賀貴福又道:“諸位,今天大家吃好喝好,稍等片刻,后臺化好妝后為大家唱戲。”話落,從后院出來了一個女人身后還跟著兩個孩童,這個女人正是賀貴福的正室蕓娘,好一個蕓娘,如此端莊美貌,可正是眉如柳葉,面頰平整,鼻長直挺,細腰束帶,翩弱驚鴻,步步飄來,宛如仙女下凡。身后緊跟著兩個小孩嘻嘻鬧鬧的走了過來,一個是小志奇,一個正是這家小主人,賀志斌。只見這小孩,正是一個好啊,眉清目秀,額平頭圓,目光深邃,輪廓清晰,步穩(wěn)健飛,雖小卻不能奪其志,孩童但不可淺估量,這孩子和志奇手拉手,緊跟著母親走到賀母桌前。賀母滿心歡喜拉過志斌和志奇,左右懷抱道:“兩個小鬼,陪奶奶等會看戲。”志斌兩只小手掙脫出,稚言道:“奶奶,我要聽楊家將,完了我還要聽北路梆子,聽劉員外智斗盤龍山?!敝酒婢o接著道:“我也要聽,我要聽劉員外納小妾。”四周人們大笑道,賀母也顏面露笑道:”小小年紀,還聽人家納妾,大了怎是了得?”賀貴才假似怒道:“小孩子家,不許胡說?!边@時,蕓娘上前作揖道:“見過大哥,最近安好?我大嫂怎么沒來?”貴才回道:“最近公務(wù)繁忙,家里留一個人以備縣衙人來喚我。”蕓娘又上前向賀母見禮道:“母親大人,您老去看過翠兒了嗎?”賀母道:“去過了,她現(xiàn)在還身子虛弱,不便太吵鬧,待會讓廚房給再煮一碗烏雞煲參湯?!笔|娘道:“放心吧,我都吩咐下去了?!闭f話間,眾人都圍桌而坐。這時貴福走過來,道:“母親,大哥您們先吃著喝著,待我去看顏老換好裝了嗎?”賀母和貴才道:“你快去吧,別讓客人們等著急了?!?p> 眾人吃喝之間,只聽敲鑼打鼓,曲聲頓起,朝戲臺望去,只見一群藍衣,紅衣的戲子們出場了,他們可謂精神抖擻,步如仙駕,手握大旗,在戲臺上轉(zhuǎn)了三個出場步,鑼鼓又是一陣敲打,這時一個身著麒麟遁甲,手握九環(huán)丈刀的長須大漢隨著鑼鼓聲:咚、咚、咚、咚的走了出來,只見他步伐工整,雙腳如風,繞臺三圈,回到中心,立定頭懸大唱道:”三月天寒氣未消。不待過完長歲年,邊疆不得有安寧,吾乃九尺男兒身,率領(lǐng)眾多家中郎,出小家去安大家......”只聽賀母聚精會神,貴才便大喊一聲:“好!”眾人應(yīng)聲也大喊:“好啊!”這時貴?;氐秸狼白谫R母與貴才中間,道:“顏老先生,不愧是戲中北斗,曲中泰山啊。”貴才道:“貴福你這些年果然是財源滾滾。人脈綢綢,像顏飾摩這樣的腕都能請來,做哥哥的真是汗顏呀。”貴福笑道:“大哥不必如此。顏老是二叔生前結(jié)識的,二叔過世時,顏老特來祭奠,所以才有了來往。”貴才道:“哈哈,顏老都是給宮中唱戲的主,今天做哥哥的也是有幸聆聽呀。”賀母插話道:“這顏飾摩顏老唱的戲,我活了大半輩子這也才是第二次聽?!辟F才道:“傳聞此人不拘一格,不為錢財,此次能專程來山西為我賀家唱上一曲,實為不易呀?!辟F福道:“呵呵,大哥所言極是?!比缓蠖似鹁票?,站起身來道:“眾位,眾位。我賀某對前來賞光的人深表謝意,大家一起痛飲此杯!”眾人也都起身端起滿杯直飲肚下,賀貴福又高聲道:“諸位吃好喝好,聽聽戲曲,本人略備薄酒不成敬意?!毕g,一財主模樣的人走了過來道:“賀伯母,你家的錢莊,鏢局都是整個山西最大的主。貴福兄,以后生意上還要多多關(guān)照?!辟R母道:“呵呵,生意上的事你和貴福說,我老了就享享清福,不問津生意的事?!辟F福道:“楚老板真是客氣,你的生意也是順風順水,以后有生意上的事情,共同發(fā)財?!背习宓溃骸岸颊f咱華安縣的財神爺是賀老板,整個汾州的大人小孩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啊,就連整個山西也是赫赫有名的呀。”貴福笑道:“楚老板過獎了,今天小兒滿月,招待不周,還請海涵?!背习迮阈Φ溃骸澳睦?,哪里?!痹捳Z間,一老者左手提壺,右手端杯踉踉蹌蹌的走到賀母桌前,見到賀母,喜笑一聲道:“哈哈,賀家老妹呀,我先敬你一杯?!闭f著他一邊搖晃的倒著酒,一邊看著貴福道:“賀老妹子啊,你這個兒子真是沒得說,自古貧富如隔九重天,可是他卻是我們這些窮鄉(xiāng)陋鄰的救世主啊,這些年,從乾玉手里開始,就一直救濟著,幫助著我們這些個窮鄉(xiāng)親們,每逢天災(zāi)人禍,誰家里吃不飽飯都開倉救濟,誰家有困難就接濟誰,就連遇到災(zāi)荒的外鄉(xiāng)人來逃難時也都照樣幫助?!闭f話間,這老者已老淚縱橫。貴福趕緊上前接過酒壺道:“沈老叔,你別這樣,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應(yīng)該的。”這沈老漢擦拭了下眼角道:“哎,今天這個喜慶的日子,哎,看我這張老嘴。”然乎雙手敬過一杯酒給賀老母道:“老妹,我代表華安的窮苦的百姓們謝謝你,先祝賀你家再添后嗣?!痹拕偖叄娙硕技娂娬玖似饋砥咦彀松嗟牡?;“請老太太滿飲此杯,祝愿老太太您福壽安泰,祝愿賀老太康體永存,恭喜賀府喜添小孫子...”眾人都說的激動不已,氣氛一下提了起來,聲音甚至遮掩住了戲臺的鑼鼓戲曲。賀老母接過酒杯,正欲起身,貴才趕緊攙扶住賀母,道:“嬸嬸,您慢點?!辟R老母起身后看看在座的諸位,慢慢飲下這濃烈的杏花酒,感性道:“在座的鄉(xiāng)里鄉(xiāng)親,我賀家只要一直興旺發(fā)達就不會忘記受苦難的鄉(xiāng)親們的。”貴福也道:“各位鄉(xiāng)親,還有在座的諸位,我們賀家也是借著我華安縣的人杰地靈,民風樸實才有的今天,永遠也不會忘記大家的,都請坐,沈老叔您也回去坐著看戲吧,別冷落的戲場上的大角們?!鄙蚶鲜澹拥呐牧伺馁F福的肩膀,嘴角微張,看似有話,卻什么也沒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眾人也紛紛坐下。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這時戲臺上又唱起了北路梆子,顏飾摩已卸下戲裝,走到賀母桌前,貴福起身相迎道:“顏伯父,快請上座。”貴才也起身道:“顏老,請上座?!鳖侊椖υ诒娙说耐谱屜伦搅速R母旁邊,賀母笑道:“顏師傅,你的戲真是千古絕唱。這會還覺得環(huán)鶯繞耳,久久不能忘懷啊!”顏飾摩道:“呵呵,過獎了,顏某實在不敢當?!痹掗g貴福斟酒,丫鬟們又添了幾道菜,貴福道:“顏伯父,嘗嘗我們山西地道的過油炒肉,和莜面窩窩?!鳖侊椖A了幾口菜,邊吃邊道:“果然口感純正,地道的山西味,不錯不錯。和上次來山西的味道還是一樣”貴才道:“顏老您來過山西幾次了?”顏飾摩放下筷子,飲了一杯酒后道:“近年來,我與貴富都是書信來往,第一次來山西還是嘉靖是四十二年了,那時我才二十多歲跟著師傅們到處奔波,上次來山西正是乾玉兄出殯的時候,距今也快十年矣!這也才是第三次來山西?!辟F福端起杯酒起身道:“顏伯父這次能屈尊專程到這里,家父若在天有靈也會感到很欣慰。晚侄敬您一杯。”貴才也端起酒道:“顏老請。”顏飾摩起身飲下道:“你妾室和孩子都可好?”貴福道:“母子平安?!辟F福貴才也一同飲下,眾人坐下后,顏飾摩又看著同桌的蕓娘和兩個孩子道:“這個小的是志斌呀?”貴福起身道:“哎呀,我還忘了介紹。”然后逐個介紹道:“這個是內(nèi)子蕓娘,這是犬子志斌,這個我侄子,家兄貴才的兒子。”顏飾摩道:“時光匆匆,如今我也是年過半百了,賀家的大孫子也都這般大了?!边呎f邊看著小志斌道:“志斌呀,你將來是想考取功名報效國家,還是學(xué)著你爺爺?shù)粯幼鰝€大商人呢?”小志斌看了看旁邊的蕓娘道:“顏爺爺,我長大了要能文能武,上得朝堂,進得沙場,不愿只做生意,我要報效國家?!鳖侊椖ο驳溃骸昂煤⒆樱饶愕€有本事啊。”貴福笑道:“呵呵,我兒有志,不過別說大話,別將來敗了我賀家就好,哈哈?!北娙硕家煌Φ?。
宴席將要結(jié)束的時候,門內(nèi)進來一差役,急急匆匆小跑過來,道:“賀班頭,張大人找你半天了,縣丞大人派我來尋你,嫂子說您在這里。”貴才站了起來道:“顏老,嬸子,貴福,我公務(wù)纏身,得先走一步。”賀母忙道:“既然有公務(wù),你就快去吧?!鳖侊椖σ驳溃骸澳悄闱颐θィ麦w大。”貴福起身道:“大哥慢走,志奇暫且呆著,傍晚我派人給你送到家里?!辟F才道:“也好,那我先走了,失敬了。”說完就急忙和縣衙的差役走了出去。
說話,貴才和這個差役快步如飛的出了賀府,貴才此時感覺酒有點上頭,他邊走邊道:“小趙,可知知縣老爺喚我何事?”差役道:“具體小的也不清楚,只聽上面來人了。”過了半盞茶的時間,貴才便到了縣衙,來到后堂,整理了下衣領(lǐng),進去見禮道:“小人見過知縣老爺,見過縣丞?!焙筇么箝T對面,正坐著的就是華安縣縣太爺張從城,好倜儻的一個縣太爺呀,只看他濃眉大眼,唇鼻間留了一點胡須,如初月的月牙一樣,風儀存體,身著七品官服,透漏著書生之氣,好不威風。中堂左側(cè)端坐著的正是華安縣縣丞胡瑞剛,此人眉彎眼斜,賊頭鼠腦,乍一看也讓人不待見??h令張從城還未開口,胡瑞剛便臉一沉道:“未時都快過了,你才來?還讓我和張大人派人去尋你,你一天當個什么差?還想不想干了?”張從城打斷道:“好了,你堂弟家滿月宴結(jié)束了?”賀貴才道:“回老爺?shù)脑?,還沒完,不過快了?!焙饎偤攘艘豢诓栌值溃骸坝绣X人就是任性啊,午宴都快吃到申時了?!睆垙某堑溃骸百R捕頭,今年我山西全境有大半都遇到干旱,蝗蟲也泛濫成災(zāi),我華安縣接連幾年內(nèi)也都糧食欠收,饑民甚多,今日省里的布政使熊大人和劉府臺都來了,還讓我們縣拿出五十五萬兩銀子給省里統(tǒng)籌買糧賑災(zāi)?!辟R貴才猛然抬頭驚道:“五十五萬?張大人,我華安縣也連年也逢災(zāi)遭難,為何朝廷,省里不給賑濟?還屢次要我縣出錢?”張從城一揮手道:“賀捕頭你先坐吧?!辟F才不安的坐到中堂右側(cè)的椅子上。張從城接著道:“今早是府臺劉靖大人陪同布政使司熊柏然大人專程來我縣里,朝廷連年賦稅超支,我山西也大部分受災(zāi),流民失所,只有我華安縣,未曾有百姓逃亡,你知道為什么嗎?”貴才看了看張從城和胡瑞剛道:“這個小的自然明白,因為有我本家兄弟賀貴福,他一直以來救濟本縣百姓,施舍受災(zāi)群眾。”張從城喝了口茶緩緩而道:“你那兄弟可謂是我縣乃至整個省里屈指一數(shù)的富貴人家,也是我縣里的大善人,每逢年景不好,我華安縣百姓也是沐浴其恩,就連別的地方來逃亡的人也受其惠照,你家兄弟生意遍布我大明兩京一十三省,富有四海,而我大明連年賦稅如碾,天災(zāi)人禍不斷,僅我山西,就有二十多個縣受災(zāi)嚴重,所以省府要靠我華安縣拿出來點錢糧供省里統(tǒng)籌。”胡瑞剛插言道:“說白了,縣衙里也是連年虧空,這錢還是要你本家兄弟出。”賀貴才起身下跪道:“張大人,我兄弟雖有萬貫家財,但是滴水焉能解眾渴?這些年接濟百姓,上繳賦稅,資助府縣,也怕是沒有多少的了。勞煩縣公向省里稟明實情,另尋他法吧?!焙饎傄慌淖雷优溃骸傲韺に??你給我尋個辦法我看看?!辟R貴才啞口道:“這......”張從城道:“此事我也多次呈報省府,可是也無濟于事,如今,巡撫黃大人派布政使熊大人和劉府臺來籌措這五十萬兩,除了貴府出資,我縣也是毫無辦法呀?!焙饎偟溃骸皩?,除了你本家兄弟,沒有不二人選,這次我和張大人叫你來,就是為了這事,這事就交由你辦。”賀貴才道:“這個......叫我如何去說啊。”張從城道:“這件事除此之外,別無他法,這樣,你這就去,回去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起來去吧。”賀貴才起身后,跌跌撞撞的出了堂門。這時,從縣衙后堂里屋出來兩個官家,一個正是山西布政使熊柏然另一個則是汾州知府劉靖。張從城和胡瑞剛趕緊起身行禮,熊柏然道:“這事就先讓這個賀捕頭辦,我們先不宜出面,靜觀其變?!北娙说朗恰?p> 且說,賀貴才出了縣衙,走在路上看在熟悉的管轄街道喧鬧依舊,突然感覺頭好重,一個踉蹌差點摔倒,他站住看看天色已經(jīng)快日入已久了,想是酉時也快過了,實在不知如何是好,于是腦子發(fā)麻的徑直走著,不知覺的已經(jīng)到了自己家門口。賀貴才走到家門口推開門,喊道:“玉琴,玉琴。”這時一婦人出了西屋道:“貴才,你怎么才回來?”賀貴才邊進屋邊道:“進里屋說?!庇袂俑M了屋里,貴才進屋坐在桌旁道:“給我倒杯水先。”玉琴趕緊倒了杯水接了過來道:“怎么了這是?看你今個氣色不對啊?”貴才急急的喝了一大口水,道:“哎,一言難盡?!庇袂俚溃骸坝惺裁茨憔驼f啊,急死我了?!辟R貴才道:“志奇回來了嗎?”玉琴道:“還沒回來呢?!辟F才道:“玉琴呀,你猜我今天去縣衙知縣老爺給了我個什么差事嗎?”玉琴也坐了了下來道:“什么差事?很難辦嗎?”貴才道:“哎,不僅僅是難,哎......”玉琴著急的道:“你別支支吾吾了,到底什么差事,會有危險嗎?你可別嚇我啊?!辟F才看了看玉琴道:“張大人和胡縣丞要我去管貴福要銀子?!庇袂俚溃骸耙y子?什么銀子?多少銀子?”面對玉琴連連發(fā)問,貴才難言道:“省里布政使熊大人和劉府臺今早到了我華安,是要我縣籌措給省里統(tǒng)籌用的錢餉?!庇袂偕鷼獾溃骸笆裁唇y(tǒng)籌的錢?還不是給他們互相貪污的。憑什么問貴福要?”貴才看了看玉琴怒道:“這話可不敢亂說,憑什么?憑人家是官,貴福是民,自古民不與官斗,放眼整個汾州、整個山西貴福最有錢,而且從不給上供,不結(jié)交官員。”玉琴頓時無聲,起身半天才道:“那他們要多少啊?”賀貴才展出來一只手,玉琴看了看道:“五千兩?”貴才道:“你真是個婦道人家,五千兩會讓熊柏然親自來?”玉琴驚道:“那該不會是五萬兩吧?”貴才搖頭大聲道:“是五十五萬兩白銀!”玉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像一個失魂的人,久久無語。貴才唉聲嘆氣,然后站了起來道:“好了,這事不要告訴任何人,我去接志奇?!庇袂僖幌吕≠F才泣道:“你別去啊,你是他親堂哥啊,你怎么能說?怎么能讓你去說?”賀貴才回頭看了看玉琴道:“上命不可違,就算我不說,他們也會來說的?!闭f著拉開玉琴的手,匆匆的走了了出去。玉琴頓時沒了主意,傻坐在椅子上發(fā)著呆。
話說間,已經(jīng)到了戌時,十月的天,天色也早早黑壓壓下來,這時,賀府的下人們已經(jīng)收拾完了桌椅,戲臺,院落,客人也已經(jīng)散盡,賀貴福陪著顏飾摩在中廳客房聊天蓄意,貴福坐在主位,顏飾摩入上座,丫鬟伺候沏茶,端上點心小吃后散去。賀貴福抱拳道:“承蒙顏伯父能親臨舍下,晚侄也是三生有幸?!鳖侊椖πΦ溃骸昂呛?,乾玉兄與我乃是情意相通,甚是投緣,可惜他走的早,沒能看到如今家室的輝煌和后嗣的興旺。”貴福道:“家父走時,我正氣盛之年,卻不敢忘懷他老人家當年的教誨。”顏飾摩環(huán)顧四周見四下無人道:“記得乾玉兄曾經(jīng)四處奔波經(jīng)商,他當年也是涉足各行各業(yè),唯鏢局當時率先聞名于世,因為押鏢的人,都是經(jīng)過他親手培練出來的人,武功造詣驚人,一般練家子都沒有人能截得住的,從未失過鏢,他與我相交這些年來,我也未曾見過他一展身手,真是可惜啊。”賀貴福笑道:“武功乃是防身之用,呵呵,伯父與家父見面都是氣和靜安,暢敘友情,他自然用不著功夫的。”顏飾摩道:“也是,如今你各行都精益求精,各種生意都順風順水,真是超越先前,再創(chuàng)輝煌呀!”賀貴福道:“呵呵,多謝伯父夸獎?!鳖侊椖︻D了會道:“尊父文武韜晦,過世前曾對我提及過要著一本文攻武略的書供后嗣進取,可曾給你留下這治世經(jīng)典?”貴福端起茶杯喝了口道:“承蒙家父細心教導(dǎo)指引,的確家父下世前留有這篇記載學(xué)文習(xí)武的書,但是我才識薄淺,生意上的事也是繁多費神,所以這些年一直偏文怠武。”顏飾摩道:“人生多坎坷,人無完人,哪能樣樣拔萃事事如意。”話間,只聽門外一陣小孩們嬉鬧追逐,貴福朝著門外大聲喊道:“志奇,志斌去別處玩,別攪了我和你們顏爺爺?shù)恼勗??!鳖侊椖Φ溃骸爸颈蟮谋笫俏奈浔螅俊辟R貴福道:“正是,把我的遺憾寄托子嗣,希望他將來文武兼?zhèn)?。”顏飾摩道:“別太刻意要求自己和孩子們,今天我也看了大伙對你的態(tài)度,知道你這些年也是濟貧救世,受人愛戴,人生匆匆?guī)资d,何必太過于完美,只要有這個心就是好的。”賀貴福陪著顏飾摩暢聊之時,賀貴才已經(jīng)走到了賀府正門了。
話說,賀貴才離開了家步伐如老犁,鞋子像粘地似的晃到賀府門前,走到了門口又退了下來,來回踱步,低下頭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不知進與不進,這時一輛馬車從遠到近走來,停在了府門口,趕車的一個仆人看見了賀貴才趕緊下來見禮道:“堂老爺您來了???”賀貴才還未搭言,賀德生從馬車上就下來問道:“本家,怎么不進去?”接著又向下人道:“把馬車卸了吧?!毕氯藸恐R車從后院繞去。貴才看了看賀德生問道:“你這干嘛去了,才回來?”賀德生道:“哦,我去送了下,幾個年長路遠的朋客,本家親來是接志奇去了嗎?”賀貴才支支吾吾道:“是是......不是......貴福在府里嗎?”賀德生道:“在啊,進去吧本家?!辟F才道:“算了,我就不進去了,還是在這里等著志奇吧?!辟R德生道:“這哪行呀?到家里了不進去?”賀貴才被連說帶拉的進了府里。
待兩人進了賀府,賀貴才東張西望道:“貴福在哪里了?”賀德生對院子里一正端茶的丫鬟道:“老爺在哪間房里?”丫鬟道:“老爺在中廳和顏老聊天呢。”賀德生邊走邊道:“走吧,本家?!辟R德生已經(jīng)跨出了幾步,回頭一看賀貴才還在隱隱發(fā)呆,遂快步繞回又道:“本家?”賀貴才這才回神過來道:“哦哦?!北汶S著賀德生入了中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