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四面楚歌
“咔嚓!”一聲,伴隨著清脆的響聲,上好的湖州毛筆斷在林子司手中。
“你的意思是說,送不出去?”冰冷的語氣,毫無波瀾。
林府家仆低頭稟報,“少爺,我們這三天來派出送信的手下,全都暴斃在途,無一幸免。但老爺和殿下的書信,卻能順利送入驛館,看來是……”那人偷瞄了眼林子司的神情,小心翼翼,“估摸著是有人故意斷了我們的書信往來,不讓我們傳遞消息。”
“一群廢物?!?p> 林子司聲音雖輕,一絲情緒都未參雜,就像只是在簡單陳述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事實。但即便這樣,卻嚇的家仆一個哆嗦,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求饒。林家的家法,可不是擺設(shè)。
“死了幾個?”
“五個。”
“信呢?”
“……”來人一番猶豫,縮起脖子,小聲答道,“……不見了。”
一計狠戾的眼刀掃了過來,來人瘋狂磕頭,額頭間已見點點血紅,悲切的肯求道,“少爺恕罪,少爺恕罪——?!?p> “回府后,自己領(lǐng)罰?!绷肿铀臼栈啬抗?,換來一陣磕頭謝恩。
可林子司眉頭緊鎖,全然忽視來人的感激涕零。他不知道,究竟是誰拿走了那些信,也不知是誰隔斷了自己的消息往來。那些書信落到任何人的手中都是危險萬分,一國來使,私通信件,這是大忌。更何況信中所寫之事,無論是自己向殿下匯報的大燕動向,還是向父親征求的對林語暮的處置,任何一件翻出來,都是能置他于死地的把柄。
更或者,一個念頭劃過腦中……林子司瞳孔一縮,想到了另一種可能。
會不會是越崇授意封鎖驛館消息,為的就是讓自己自亂陣腳,好將過錯推在自己頭上,解了大燕眼下困局?
握緊雙拳,林子司閉目不語,努力平復(fù)自己此刻心中的一片雜亂。沒了父親和殿下的指派,自己孤軍作戰(zhàn),一步步都走在刀鋒之上,稍有差池,出事了不僅是自己,更是整個林家,還甚至波及云國。
不能亂,自己此刻最是不能自亂。
“少爺,炳王府方才來人傳話,說炳王請您辰時三刻前去王府一敘。”一個家仆走入房中,沖林子司回稟著。
猛然睜開眼睛,林子司轉(zhuǎn)頭問道,“炳王府的人可走了?”
“還候在門外。公子可是有事吩咐?”
“讓他等著,我有信要交給炳王?!闭f完,林子司提筆而書,不一會,兩封書信已然成形。
兩封書信,裝入兩個一模一樣的信封后,林子司吩咐道:“你同炳王府的人一起去見炳王,將這一封信,當(dāng)面交給炳王。而待你離開炳王府后,便將另一封,交給南城藥鋪一個姓蔣的伙計,他是父親的線人,由他將信帶回云國?!?p> “切記,行事務(wù)必要光明正大,切記不可偷偷摸摸,做出一副小心謹慎的樣子?!?p> “可少爺,我們之前那么謹慎都被人發(fā)現(xiàn),此次這么張揚,難保……?”
“物極必反,我就是要試試,這背后藏得人究竟是誰?”林子司看著斷做兩截的筆,勾起嘴角,小聲默念,“更何況炳王也該派上用場了。”
……
一個時辰后,林子司在湖口碼頭看著一輛不打眼的馬車緩緩而來,停在離碼頭小亭的半里開外。
一人走近林子司,行禮道:“林侍郎,王爺請您上車相談。”
林子司眉毛一挑,也沒有說話,安靜的跟著來人上了馬車。
車內(nèi)的越則炳看也不看林子司一眼,全然顧著手上的書,一言不發(fā)。林子司見此,也不敢多言,只是靜靜的坐著,等待越則炳先行開口。
既然現(xiàn)在越則炳能出現(xiàn)在他眼前,這就說明,那封信是順利送出了驛館,只要信能送到父親手中,父親自會明白此時自己的處境,必然會派人相助,到時自己也就輕松許多。
大約過了半柱香,越則炳終于合上了書頁,沉聲道:“湖光美景,林侍郎也是興致高漲吶?!?p> 方才他派人通知林子司過府一敘,沒成想?yún)s是收到林子司書信一封,將見面的時間地點通通改變。若非自己派伏潽跟蹤林子司在此的動靜,只怕會以為他另有目的。畢竟自己同一個別國使者,來往太過密切,也絕非好事。
“王爺恕罪,是子司私自做主,將見面之處改為此處?!绷肿铀疽贿呝r禮,一邊問道:“不知王爺喚子司前來,有何要事?”
“林侍郎,你來燕目的究竟為何?”越則炳看向林子司的目光猶如寒冰,迫人心神。
斂去目光,林子司低頭道:“為云燕兩國久安大計,這一點還需仰仗王爺相幫。”
“是嗎?”越則炳一陣嘲諷,“聽聞林侍郎同其他人相談時,對于那三百里地的說辭,同對本王說的可不太一樣?”
林子司面對質(zhì)疑,禮數(shù)絲毫不差,臉上依舊掛著恰到好處的笑容?;炝诉@么多年的京都公子,身上舉手投足的風(fēng)度,可不是誰裝模做樣的學(xué)上兩日便能偽裝出來。
“回稟王爺,此舉是為王爺考量。請王爺出面,勸服燕皇歸還土地,王爺為此頗費心神,子司很是感激。但若其他人同王爺口徑一致,只怕會令燕皇起疑,對王爺您心有不滿?!?p> 林子司細致的解答著越則炳的問題,幸好先前父親對此有過交代,不然只怕難以讓此人信服。話雖說的如此平穩(wěn),但林子司心中一沉。
果然越則炳在大燕的影響遠比自己看到的更加深遠,自己同其他人的密談,轉(zhuǎn)眼就被人捅了出去,什么都瞞不過他。
越則炳不容小覷!
林子司的這個回答,道理上還算可以接受,畢竟若父皇沒有疑心,恪王也就不會慘死。
“父皇最近雖有動搖,但圣意難測,本王也不能保證什么?!?p> 要的就是燕皇背信棄義,根本不會歸還三百里的邊境,否則云國日后拿何事做文章。林子司心中雖這么想,但面上卻也神色不顯。越則炳不過就是個棋子,自己讓他幫忙說服燕皇,為的就是讓他說的越多,燕皇便越會懷疑,最終反倒是拒不還地,云國的目的也方能達到。
林子司一笑,看向越則炳道:“炳王您誠意如此,我們也自然要有所表示,才符合你我約定?!闭f著將一封信從袖中掏出,遞給越則炳,“王爺同煜王之間,差的不過是兵權(quán)二字。這個是我家殿下送給您的第一份謝禮?!?p> 越則炳打開一看,上面竟是一封家書,收信人竟是左衛(wèi)軍的左領(lǐng)軍衛(wèi),魯成堯。
聽林子司的解釋,魯成堯有一孿生兄弟,同其母定居云國,魯成堯純孝,對其母言聽計從。而這二人,早已被蕭承衍握在手中??催@意思,蕭承衍是要將這個棋子送給自己?
左衛(wèi)軍旗下五百人,雖人數(shù)不多,但個個皆是萬中選一,有了他們,自己也是多了一份保障。
將信紙折好,收入懷中,越則炳轉(zhuǎn)頭挑眉道:“第一份謝禮?這么說,還有其他?”
林子司笑笑,看來越則炳動心不少,回答道:“不知王爺可知謝昀?”
“戶部侍郎,韓相的心腹?!?p> “也許是韓琚年事已高,管不住手下的人,謝昀私自販運香料至云國,不巧被人查獲。這本不是什么大事,但王爺可知這批香料價值幾何?”
林子司頓了一頓,伸出五個手指,輕聲道:“五百萬兩白銀?!?p> “什么!”
對于越則炳震驚的表情,林子司早已預(yù)料,“聽聞以謝昀的官階,一年俸祿不過五百兩,那這五百萬兩的本錢從何而來?或許是官場往來,更或許是戶部庫銀?但無論是哪一種,都足夠王爺重傷韓琚?!?p> 越則炳沉默不語,林子司說的不錯,抓住謝昀,便能抓住韓琚這個老狐貍的馬腳。盤踞朝堂數(shù)十載,韓琚每一步都謹慎至極,讓人無處挑錯。削弱了他,便是壯大了自己的勢力。
婆娑著手上的扳指,越則炳瞇起眼睛,眉梢一挑,“好像林侍郎對我們大燕之事很是關(guān)注?莫不是想轉(zhuǎn)投大燕?”
語中的諷刺和試探,林子司如何聽不出,只好訕訕一笑:“日后的大燕都在炳王您的手中,若有需要的地方,您只管吩咐便是?!?p> 冷聲一笑,越則炳調(diào)侃道:“林子司,你不覺得你我之間的談話,很像是本王賣國求榮,背棄大燕?”
林子司心中一驚,趕忙打著圓場道:“王爺說笑。”
“有些事情,可以玩笑,但有些……本王從不說笑?!甭曇綦m輕,就如同利刃劃過脖頸,雖無聲無息,但卻一刀見血,一劍封喉。
被越則炳眼中的威懾和冷峻一看,林子司后背一凉,頭皮發(fā)麻,連對視的勇氣都無緣無故的消失不見。
這是,在警告!
“…...多謝王爺提醒。不知王爺可還有興致游湖?”林子司顧左右而言他,轉(zhuǎn)了話頭,避而不談。
看出林子司的閃躲,越則炳輕蔑一笑,冷聲道:“你說呢?”
該說的正事都已說完,還要幌子何用。
“如此,在下告退。”
退出車外的林子司看著遠去的馬車,這才長出一口氣。一陣秋風(fēng)吹過,林子司覺額頭一陣涼意,手指一摸,驚覺一層冷汗。
殿下和父親原本十拿九穩(wěn)的計劃,此時他有些不確定了,越則炳當(dāng)真是在按照他們的計劃,一步步上鉤嗎?
一個人影靠近,湊近林子司低聲道:“少爺,那個藥材鋪的伙計。死了?!?p> “什么!”林子司猛然扭頭,盯著來人,不敢相信。
“方才您有客會見,我這才沒有告訴您。那個伙計剛一出城門,便是死在城外河邊,一刀斃命。”
“出了這么多的命案,燕都府尹沒有動作?”
“沒有,城里靜的出奇,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p> 林子司一聲長嘆,送給炳王的信安然無恙,送回云國的信卻無一幸免,意圖已經(jīng)在是明顯不過,有人要讓自己畫地為牢,不得動彈。同時能命令燕都府尹活動都護衛(wèi)的人,只怕正是燕皇越崇。
“轟隆”天邊響起一聲悶雷,家仆小聲提醒:“少爺,要下雨了?!?p> 林子司抬頭看著前路,湖邊迷蒙,看不真切。他從沒有一刻覺得如此壓抑,四周的水霧好像一張網(wǎng),從四面八方向他涌來,勒住他的脖子,讓他喘不上氣。
大水淹金,前路難測。
長安西行
最近比較忙,雖然頻率變少,但字數(shù)有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