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屈人之下
燕都外的官道上,越則昭策馬而馳,身后幾車糧食壓的糧車咔咔作響,兩個車輪瘋狂旋轉(zhuǎn),似乎下一刻輪子便會飛出路面,支離破碎。駕車之人拽著烈馬韁繩,手掌磨出道道血痕,但無人敢停,所有人都咬著牙,努力跟上前方的五皇子。
馬背上的越則昭盯著前面的路,眼中滿是不甘與憤懣,腦子里塞的全是今日御書房內(nèi)的場景。聽到四哥的奏折到了燕都,他提前一步借問安為由進御書房面見父皇,為的就是當(dāng)父皇看完災(zāi)情奏報后,能第一個想起自己。賑災(zāi)發(fā)糧這種差事,對現(xiàn)在繼續(xù)樹威立民心的自己來說,在合適不過。雪中送炭的那個人,往往能讓人記更久,上一次同四哥去城郊,他可是學(xué)到不少。
可是!
如同往常一樣,父皇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他寧愿將這份功勞指派給秦國公秦權(quán)邳,一個外人,讓他從國庫調(diào)糧賑災(zāi),也不許自己毛遂自薦,甚至都不許自己準備的糧食派發(fā)給災(zāi)民!為什么,為什么父皇眼中從沒有自己,他這么做不過就是想將這份功勞歸在四哥名下。越則煜才是他最器重的兒子,所有的一切功勞都是他的!
從來都是這樣,父皇、母妃,所有人,所有人都覺得四哥才是燕國脊柱,自己每日用功至深夜,四哥花半天看的書他強迫自己在兩個時辰內(nèi)看完,四哥用一個月學(xué)會的東西他要自己必須用更短的時間,學(xué)的更好,他拼了命要比四哥更出色,他也做到了,太傅不止一次夸贊自己,可父皇每次不過隨手賞些自己根本不在乎的東西,他真正想要的卻不許他碰,母妃每次都告訴他別太努力,一切都有四哥撐著。沒有人看到自己的努力和天資,沒有人在乎自己的存在,他永遠活在四哥的影子下。
那日晚宴后,四哥便不見了蹤影,若非母妃從父皇那里問了出來,他都不知四哥去了汾河,父皇所有事只會想到四哥,甚至在他們眼中連二哥都比自己強!
都是一家兄弟,為什么給他們的機會從來輪不到自己,他究竟是哪里比不上他們!
父皇沒有告訴任何人四哥的折子寫了什么,但上報災(zāi)情的折子向來都是那樣,父皇下令調(diào)糧一萬石,說明是四哥的折子上報不過一萬人而已。其實早在大半月前他便進宮碰巧看到了汾河災(zāi)情的奏折,他才是最早知道汾河災(zāi)情真實情況的人,他早早準備好賑災(zāi)糧食,做好了萬全準備,甚至找好了獻糧的借口,只要父皇應(yīng)允,他會把事情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
但是,父皇竟讓他不許在過問此事!
越則昭將手中的韁繩勒的生緊,自己不過開口問了一句災(zāi)情情況,父皇的眼神猶如一道冷徹的劍鋒驟然抵在自己的胸口,他沒有錯過父皇在聽到他的話后,眼中閃過的審視,那一眼便讓他后背冷汗直流。那眼神,是提防,是警惕,父皇在警惕自己會搶占了四哥的功勞嗎?
從小到大,所有的機會都是四哥和二哥的,他也是父皇的兒子,為何他只能在書房里閱讀古籍,為何父皇不肯給自己一個證明的機會?他能做的一切不過是央求母妃,央求四哥,靠著他們的力量參與朝事,結(jié)識人脈,他們肯給他讓條縫,他才能像一只癩皮狗一樣擠進去,拾人牙慧!
他不允許!不允許自己連競爭的機會都沒有便被趕下戰(zhàn)場,那個位置誰不想要,四哥、二哥能搏,他也能,甚至比他們更強!人脈、人心、威望,這些他也會有,所以即便是抗命他也要偷溜出城,他要把自己提前準備的糧食親手送給那些災(zāi)民。父皇準備才一萬石,而他身后的足足兩萬石,等他收了汾河的人心,到時候在負荊請罪,以年少輕狂為由,以憂國憂民為借口,即便父皇不悅礙于民心也不會有太多懲罰。既增了自己的聲望,又暗暗壓了四哥一頭,這筆買賣怎么算都不吃虧,不枉他先前偷藏了奏報災(zāi)情的折子,偷偷準備了這些。
想到這些,越則昭心中越發(fā)著急,恨不能下一刻就抵達同知州,把身后的糧食發(fā)給災(zāi)民,享受他們的感恩戴德……
但當(dāng)越則昭進入同知州時,看到滿目災(zāi)民,大吃一驚。這城中人數(shù)遠不止一萬災(zāi)民,莫非四哥瞞報?
正在掃視城中情況的越則昭坐在馬上,一眼便看到了站在人中的林子朝,自然也注意到他手上泛著冷光的鐵鏈,瞥到他與身旁之人竊竊私語,皺了皺眉頭,翻身下馬,大步而來。
“林公子,這五皇子怎么來了,若被他發(fā)現(xiàn)我們做的事,那還了得?”劉項德看著突然冒出來的越則昭,冷汗直流。
“王爺去了文水軍營,日落才歸,劉大人莫慌,一切照常。”瞥到緩緩入城的車隊,林子朝瞇了瞇眼睛,糧草?燕皇派五皇子來賑災(zāi)?細下一想,林子朝看著走近的越則昭,掛上了疏離的笑意,迎了上去。無論如何,這一車糧食來的太是及時。
……
“三萬!你是說光一個同知州便有三萬人受災(zāi)!”
“……是”
“整個汾河呢?”
“約三……三十萬人?!?p> 越則昭聽到劉項德的稟報,眼中訝異難抑,而林子朝沒有放過越則昭的驚訝,挑眉問道:“煜王上奏已然寫明,汾河大災(zāi),粗略估計約三十萬人受災(zāi),特請圣上派兵派糧,以緩災(zāi)情,莫非五皇子并未看到奏折?”
哪怕越則昭之前有在多的打算,也察覺了其中的蹊蹺,涉及圣意,沒人敢下定論。聽出林子朝的試探,越則昭馬上恢復(fù)如常,沉聲道:“秦國公受父皇指派不日便會抵達汾河,我不過是先行一步,早他兩日,所以有些事知道的并不清楚?!?p> “哦,如此看來是五皇子心系百姓,才會先于圣上旨意,想來同知百姓必會知曉您的一片用心良苦?!绷肿映蜌獾牡皖^一禮,只是在低頭的那一刻,瞬間收了笑意,眼中滿是冷漠。越則昭是私自出城,他是真的不知道,亦或是燕皇根本就沒將真實災(zāi)情公布于眾,這兩者之間差別可直接決定這二十萬人的生死。若是前者,等秦國公一到災(zāi)情便解,但若為后者,燕皇究竟是何打算?被自己的君王所拋棄,這二十萬人該如何存活?而煜王又該如何選擇?
“你為何手帶鐐銬,是犯了何罪?”越則昭盯著林子朝手腳上的鐵鏈突然開口,他沒有忘記當(dāng)初在宮門前,林子朝是如何傲氣,他說過總有一天自己會讓他心悅誠服。
林子朝抬頭一笑,“說來話長,如今之事以賑災(zāi)為先,想來您必然也是心系于此,不如先安排卸糧,也好早日將這些送到百姓手中?!?p> 掃了眼坐在街角,已無人形的災(zāi)民,越則昭皺緊眉頭安排下去。望著滿街密密麻麻的人群,他的心沉入深淵,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思緒,瘋狂的想著另一種可能,若是當(dāng)初他沒有從那個小內(nèi)監(jiān)手中拿走那份奏折,如果父皇能看到,這些人會不會不會像現(xiàn)在一樣,彼此依偎在冰冷的墻角,緊緊的閉上眼睛,縮成一團,一切會不會是另一種樣子。
“五皇子,這邊請?!?p> 林子朝的聲音拉回越則昭的思緒,看著林子朝一成不變的笑意,越則昭握緊拳頭。
不,他沒有錯,就算沒有他藏下折子,這些人還是會受災(zāi),天上的雪依舊會下,他們依舊會無家可歸,這是天災(zāi),與他無關(guān)!
越則昭昂著頭,大步從周圍人身邊走過。
看著越則昭的背影,林子朝瞇著眼睛,抬頭看了眼空中高懸的太陽。這才是正午,煜王還未歸來,他能做的事情還有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