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沾血的匕首擦拭干凈,林子朝看著前方升起炊煙的小院,整整衣衫向前而去。
走入屋中,見到何家嬸子正坐在床頭,自顧自的說著她的事。
這幾日林子朝時常不在,何家嬸子便擔起照看越則煜的擔子,許是一個人呆久了想找人說說話,越則煜又一言不發(fā),是個頂好的聽眾,正好讓何家嬸子說個痛快,從年輕時說到結婚后,從種田說到養(yǎng)花,沒一兩個時辰停不下來。
每次林子朝瞧著越則煜,他倒好像把這些家常都認真聽了去,若是被盛延看到,肯定懷疑人生。
想到盛延,林子朝的心便往下沉了一分。
假借買藥的幌子,林子朝暫時將何家嬸子支開,緩緩合上木門。
小小的屋子,只聽的林子朝和越則煜兩個人的呼吸。
看到林子朝出現(xiàn)在眼前,越則煜閉上眼睛,顯然沒有開口的打算。
瞧著越則煜又一次躲開自己,林子朝扯扯嘴角,“你是打算一直這樣下去?這么長時間,就不想知道其他人可否安好?”
除了沉默,就只有失望。
林子朝深深吸氣,將目光收回,冷漠道:“你不關心,那就當個故事,我說給我自己聽?!?p> 站在床邊,林子朝將這些天來發(fā)生的一切都講出來,包括在城門之下眾人如何舍命相救,林子朝不敢少說一絲一毫,否則便對不起眾人的一番忠義。
“自那日后,煜王府眾人是生是死我不知道,盛家是否平安我不知道,韓琚在打什么主意我也不知道……”
左手撫上腰間藏好的香囊,那是書遷臨終囑托,即便是這個簡單的要求,現(xiàn)在他也無法做到。
燕都城外松內緊,韓琚和越則昭張著口子就等他們自己落網(wǎng)。
書遷,對不起……
抑制住涌上來的愧疚,林子朝自嘲這兩個字他已好久未見,如今才知,這段日子和煜王府眾人在一起,他還是變了。
再一次看向越則煜,林子朝沒有放過越則煜手上繃起的骨節(jié),尤其是在聽到書遷死訊的那一刻,林子朝確信,越則煜心里的痛不比他少。
“我今日只想問你一句,你甘心嗎?”
問完這句,林子朝緊盯越則煜,以越則煜要強又仗義的性子會忍得住自己的激將之法?
但是,那只繃緊的手一點一點,緩緩松開,林子朝眼中的期待消失在一聲長嘆之中。
本以為驕傲的皇家貴胄,大權在握的煜王,自信堅定的越則煜會永不服輸,可現(xiàn)在那些只是曾經(jīng)。
人總會失敗,可越則煜似乎已無力再戰(zhàn)。
林子朝將方才的匕首放在桌上,開口道:“我用你隨身之物偽造了一具尸體,若無意外也許能讓他們相信煜王已死,你一死,韓琚便不會在忌憚出手,那些還活著的人……我救不了。”
“你身上的余毒我已盡力,沒有解藥你最多還有三個月的時間?!绷肿映f到這里頓了頓,接下去的話似乎不太容易說出,“這幾天我會找一個僻靜處把你安頓好,萬一出事也不會連累何家嬸子,之后——我會離開。”
說完,林子朝轉頭去看,越則煜依舊不愿看他。
沉下眼瞼,林子朝轉身準備離開屋子。
兩只手搭在木門上時,忽然聽到身后有人問道。
“棋子沒用了,就該扔掉?”
一不小心門栓上的毛刺扎到手心,竟然會有鉆心的痛。
“……是?!?p> 不顧痛處,林子朝猛然拉開木門,外頭對他們都太亮了。
越則煜笑了,笑到扯痛了全身的每一處傷口,笑到胸口一點一點破碎裂開。
越則煜,你真的愚蠢到家!
對安蔚儀,你不過是把利器重傷對手;對越則昭,你就是個傻傻的擋箭牌;對越崇,你更是個隨時可以用來的替罪羊;對她,你也不過是她上位的工具。
現(xiàn)在都沒用了,你當然該被所有人拋棄。
越則煜只覺得自己的心一個勁的往下墜,掉到了他自己也不知道的地方。
所有以為的真心到頭來都是利用,曾經(jīng)的期待如今就是被當面打臉的恥笑。
那日在山洞中聽到林子朝和那個陌生人的對話,便已經(jīng)讓他明白,今天不過是再給他一刀而已。
——如果一開始就不曾動心,該多好。
……
何家嬸子這幾日就覺得家里氣氛不太對,也不知是不是那兩個人吵架了?何家嬸子有點擔心,便找到正在燒水的林子朝,小心問道:“林姑娘,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您為何這么說?”放下鍋蓋,林子朝把手上的水滴擦干,笑著回答。
何家嬸子聽到林子朝回答的這么輕松,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多了,“是我瞧煜王一直不說話,你這段日子又早出晚歸的,我以為是出事了?!?p> 既然說到這里,林子朝順便把自己和越則煜打算離開的消息告訴何家嬸子。他已經(jīng)在另一處找到一個無人的荒屋,收拾收拾還能住人。
“你們要走?煜王的傷還沒好全呢,再多養(yǎng)養(yǎng)?!?p> “您別擔心,已經(jīng)有人要接煜王去江南養(yǎng)傷,那里比燕都暖和,也許會好的更快些。”
林子朝沒有告訴何家嬸子實情,一來不想讓她安心,二來算是給越則煜加一道保護網(wǎng)。
聽到這里,何家嬸子也不好再留。
“我一個人住了這么些年,好不容易這些日子有你陪著我,煜王也肯聽我這老婆子絮叨,也不覺得孤單。我還想著過些日子院子里的醉魚草開花,讓你們給我講講,自我眼瞎以后,雖種著這些花,卻不知到都開了些什么顏色的花?!?p> “醉魚草?這是什么,名字倒還有趣?!?p> 掃了眼四周,看到花田里一排翠綠的莖葉,猜測這就是何家嬸子說的東西。
“你身上不就帶著醉魚草,你不知?打從一開始我就聞出來了,雖然香味不重,但確實是醉魚草開花的味道?!?p> 越聽林子朝眉頭皺的越緊,他從不用香,身上怎會有這種味道,隨手一摸,忽然摸到腰間鼓起的一塊。
拿出來一瞧,正是書遷扔給自己的香囊。
何家嬸子一嗅,連連點頭,“對,就是它。你手中的醉魚草應該是品性最好的那一種,有人專門養(yǎng)它來抓皇蛾陰陽蝶,那可是蝴蝶里最稀罕的一種,千里之外就能尋見醉魚草的味。”
林子朝瞧著手里的香囊,臉色越來越沉,好像手里握著千斤鐵錠,“請問嬸子,您可曾聽過有人會怕蝴蝶嗎?”
“是人就有怕的東西,怕蝴蝶算不得稀奇,以前還有人見到螞蟻就嚇的渾身哆嗦。”
林子朝再問,“那可有法子去掉鮮花花蕊,但花開不敗嗎?”
這一回何家嬸子搖了搖頭,確定道:“萬物都逃過不自然二字,想要花開必要有花蕊,剪掉花蕊,不過片刻花就謝了。如果非要保持花開不敗,就得用藥了,我聽人說那藥對人不好,不能久用……”
一根弦徹底在林子朝心里崩斷。
煜王怕蝶,煜王府的花從來都是交給媗琴特別打理,而這香囊也是媗琴交給書遷……
林子朝臉色大變,慌亂道:“收拾東西,我們快走!”
說話之時,一只左右翅膀一黑一青的蝴蝶,慢悠悠的落在林子朝肩頭。
“要去哪兒,林……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