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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日志

第五章

江湖日志 江淮 7575 2004-07-30 08:53:11

  經(jīng)過鹿鳴谷時,我想起里面還有一位朋友。這次仍沒有敲門,因為我聽見了美妙的笛聲,它會鼓動樹精圍繞你歡樂蹦跳。

我越過幾重房脊,看見一個年輕人在那里橫笛自鳴,旋律悠然,如繚繞的爐香一樣令人心醉。一曲既終,他道:“你又何必從迢迢湘水尋至此間呢?”我笑道:“倒是剛剛從蜀水來,不曾見過湘江?!?p> 我從暗處走出,他顧自撫笛,頭也不回道:“閣下何人?到此何為?”倘若換了唐風(fēng)兒說這話,我會欣賞這種輕慢態(tài)度。但他不過是一個年輕后生。我眉一皺道:“煩請你通報辛谷主,水天方來訪?!?p> 他聞言起身相見,作禮道:“原來是水前輩。家?guī)熃裨谔焐?,不才謝一函如失遠(yuǎn)迎,還望見諒?!痹瓉硇聊竟P又收徒弟了,秦正聲是他師兄。這人行禮不亢不卑,儼然他是主我是賓。怎么鹿鳴谷都出自視甚高之輩嗎?還好他不比他師父和師兄照面就給我一劍。

辛木筆不在,我覺得懊喪非常,道:“既如此,就不打擾了?!闭l知這謝一函卻說:“前輩既到鄙谷,不如留住幾日,讓我代家?guī)熈谋M地主之誼。”我心中好笑,怎么他擔(dān)心我會將今日之事講與辛木筆知曉么?乃道:“你放心,你師父不會責(zé)怪你失禮的?!闭l知他語氣平淡道:“我只是敬重令師上官前輩,閣下的去留,我自然無從決定。”這又讓我覺得應(yīng)該詢問辛大哥如何調(diào)教得出這樣的晚輩。但他敬重先師,看在這個分上,我留了下來。

謝一函是辛木筆第二個入室弟子,其父原是一介寒儒,雙親亡故后被辛木筆收入門下。也難怪他模樣斯文,舉止從容。初時我以為他性情冷淡,但別的門人告訴我謝師兄待人溫和,唔,此話若是當(dāng)真,那么他還是應(yīng)該學(xué)學(xué)如何尊敬長輩。

這天雨后天氣清爽,謝一函興致極好,邀我共赴廟會,適逢我也心情極好,便隨同前往。

廟會上我買了一只猙獰的面具,此外我不知該買些什么。謝一函去購藥材了,他好像對一枝何首烏發(fā)生了興趣。我遠(yuǎn)遠(yuǎn)望了一眼,不得不承認(rèn)他身邊的人都是凡夫俗子,而他是鶴立雞群,卓卓不同。

像很多人那樣我戴上了面具,漫無目的地順著貨攤游走巡視。女子的飾物讓我止步,我拿起一只手鏈,浮想聯(lián)翩。

突然我心頭緊縮,生命的時間在這一刻停駐。

一只手無聲地進(jìn)入了我的視線,那纖指上的瑕疵還是同往日一般可愛。我呆呆地看它挑這揀那,珍珠在她指間羞慚滑落,皓腕依然素凈得如同天然美玉。直至那身影飄然離去,才令人如夢初醒。

“風(fēng)兒——”

我冒失地省掉了她的姓,她會不會覺得我無禮?但謝天謝地如我所愿,她停住了。也許我們彼此都不愿相信這次輕易的巧遇,她停了一陣才轉(zhuǎn)過身來。不過她戴著面具,與我一樣。可我知道那必是她無疑。

我摘下面具扔過一邊。就在我走近她時,她轉(zhuǎn)頭跑掉了。

我不覺緊跟上去。我想見她,我突然很想好好看一看她。她卻似乎不想見我,往小路山林中閃避。我叫道:“風(fēng)兒,風(fēng)兒,是我!”不敢跟得太急。她連頭也不回。終于追到山崖上,沒有路了。我們能聽見彼此的喘氣聲。待她平靜下來,我走上前去。這次她沒有拒絕,我給她取下面具。她是唐風(fēng)兒。

“我一直在找你。哪里有你的消息,我就趕去哪里??擅看挝叶纪砹艘徊?,見到的是打斗后的殘跡。到后來,你就消失了蹤影。聽說你又出現(xiàn)江湖了,可我卻又失去了找尋的念頭。”她神色黯然。

“那你又為什么躲著我呢?”

“你以為我不想見你么?倘是你不復(fù)跟來,我也會悄悄地跟去看你。只是,只是這太突然了。我想見你,但不想讓你見到我。我甚至,很恨很恨?!?p> “這又何苦呢?”我想觸著她的秀發(fā)碰著她的臉。

“我恨你?!蔽叶溉灰惑@,不敢稍加冒犯。“其實也該恨自己,沒有本事,找不到你。可我更恨的不是這個。它撕碎了我的心,它毀掉了我一切夢想。我失敗了!江湖遺棄了我,我沒有成名,我完不成神諭了!”

我扶住了她:“神諭并沒有讓你承擔(dān)它的重任?!?p> “可是你不明白。一個人想得到某種東西并且認(rèn)為他有能力得到卻終究失??!想想這種感受吧,它是你一生的渴求,卻眼睜睜地看著它擦身而過,不給你一絲機(jī)會。看著時光一點(diǎn)點(diǎn)流逝而無所作為,你為之焦心發(fā)狂卻無能為力,就像你師父和玉亭亭,他們也一樣,他們一直渴望得到對方卻終究沒能跨出一步,只能把遺憾帶入墳?zāi)梗脑溉咏o后世。而我呢?我難道也要像他們那樣至死都在重重嘆息?”

她的神情激動,她的手在發(fā)顫,她似乎蘊(yùn)藏著一種瘋狂的不能遏抑的念頭,而今正為之忍受痛苦煎熬。我一度憐憫地想道:“倘上天能夠成全她,我可以付出一切?!比欢?dāng)她真的對我提出請求時,我卻回絕了。

“你教我武功吧?!彼?,“我去過很多名門正派,可沒有人愿意收下一個繼承衣缽的女弟子。但我可以比其他弟子學(xué)得更好?!?p> “不,不,你也知道,本門的武學(xué)是不可以傳與外人的?!?p> “那么就讓我投師天水門的門下,我愿意作你的弟子。”

這不可能,我不會違背師父的遺命收任何一名弟子,何況我從未想過要收唐風(fēng)兒為徒。

“不,不,你聽我說。我曾經(jīng)消失江湖,在一個沒有人知道的地方專心練劍。你不知那種地方有多好,有山有水有樹又無人相擾,你可以清清靜靜地呆在那里,不用擔(dān)心有什么事情發(fā)生,也無須去想別的事情。你沒有見過鹿鳴谷,否則你寧愿那樣無憂無慮地呆上一輩子。你會忘掉神諭,不再有什么煩惱?!?p> 她盯著我看了一會兒,笑道:“我也這樣想象過。可江湖人士隱居,都是在功成名就或心灰意冷之后,就像你師父那樣,要么便是為情勢所逼。倘若你真的那么以為,那你又何不留在蓬萊呢?又因何要重返江湖?你同樣也不甘寂寞。待我們游遍江湖,閱盡人世,那時才一道歸返山林。否則你會抱憾終身的?!?p> 她的話說到我的心坎上,我發(fā)現(xiàn)自己并不想做一個世外高人,其實“隱居”這個詞從未進(jìn)入我腦子。“那么好吧,我們一同闖蕩江湖。風(fēng)兒,我不想撇下你,你,你也別離開我?!敝焙羲謺r我扔有些膽怯。

“好的,我成功不了,但一定要助你成功。”她爽快道,“我要讓你成為江湖上數(shù)一數(shù)二的人物。”

可憐的唐風(fēng)兒,她成功不了,她盼望了這么久。也許她有天分,但她無緣出身名門;又因為她是女子,就更不能奢望高人指點(diǎn)了。這于她,將是終天之恨。由此可知,神諭是錯的,上天根本就不能兌現(xiàn)。

回到鹿鳴谷,看見從天山回來的秦正聲。這年輕人看上去和他小時一樣精明。我和他談起辛木筆,自然談到天仙潭。他道:“真不知這做長輩的是怎么想的?本門最精妙的武學(xué)竟然不傳弟子傳外人?!蔽业溃骸澳愕挠褡鎺熯@樣安排,是想將武學(xué)傳給有緣之人?!彼灰詾槿坏匾恍?,道:“師父對師祖是頂禮膜拜,言聽計從,可我不敢茍同。試想有朝一日,有人得到了蓬萊劍法,前輩你又可是服氣?嫡傳弟子得不到鎮(zhèn)門絕技,有悖常理;擁有絕技的人可另立一派,這又非武林笑話?再說了,這‘有緣之人’,十九是心術(shù)不正之徒,都覬覦著別人家傳的寶藏,一旦讓他們得手,只怕還會釀成武林大禍?!?p> 我笑道:“你這么說,就不怕你師父知道。”他道:“我們邪派的人,天不怕地不怕,還怕什么師父?師父信奉的事,做弟子的又不是一定要遵從。”他說得不無道理,但我是個謹(jǐn)遵師命的人,我不會向他吐露蓬萊島的秘密。

我轉(zhuǎn)望欄外,唐風(fēng)兒在隨謝一函修剪花枝。二人似是一見如故,她能一展笑容讓人倍覺欣慰。

過后唐風(fēng)兒道:“倘若我像霜兒那樣有個小女兒,我會送給謝一函作弟子。我不會看錯人的,他是個有見識的人?!蔽业溃骸澳阋矚g鹿鳴谷,可以留在這里?!彼溃骸斑@可是別人的住地。我們得有自己的住地,自己的名號?!?p> 就這樣,我們離開了鹿鳴谷,開始共同的經(jīng)歷。風(fēng)兒先安排我與劍術(shù)世家比武,他們都不堪一擊。在打敗了北麟門與南海派的掌門之后,我和我的劍術(shù)在江湖上得到了認(rèn)同。之后挑戰(zhàn)那些名門大派。我決計仿效師父,在劍鋒上鑒別真?zhèn)?,揭露虛名。我一下變得雄心勃勃,覺得自己可以做到天下第一。這也難免給自己樹敵,但只要風(fēng)兒說她不害怕,我就無所謂。她甚至教我使用和防備暗器的招術(shù)。每次比武,她都呆在高處默默地觀看,一旦情況有變,她總能接應(yīng)我撤離陷阱。她對我充滿信心,我一次又一次的得勝她都看在眼中。然而在歡喜之余她常常無故神傷。

我們常趴在窗臺上看星星看月亮。她會問:當(dāng)初是怎么認(rèn)出我的呢,在那個小攤前?我會哄她三次才告訴她真正的答案。她會驚訝說原來你這個人并不忠厚。然后我們就回憶我在唐門的那段奇遇。在這時我會許諾給她種上一大片的紅草莓。她對此只是笑笑而已。

這樣的日子也許會永遠(yuǎn)過下去,要不是有意外發(fā)生。

夜里突然起了大風(fēng),水晶風(fēng)鈴在窗前玎珰搖晃,將人驚醒。我聽見一種金屬的嘯吟。我從小在海浪中辨別各種聲音,如今這風(fēng)越大,我聽得越分明。那是利劍在切割厲風(fēng)的聲音。

我去叩唐風(fēng)兒的房門,想提醒險情在即,但她竟然不在房中。我當(dāng)時心中一驚,還以為她出了什么事。但當(dāng)我追尋到那劍聲的來源時,眼前的情景讓人錯愕不已。

那是唐風(fēng)兒在練劍。

而她所練的,是我的蓬萊劍法。我愣在當(dāng)場。

她是有習(xí)武的天資。她從未學(xué)過本門的心法,從未看過本門的劍譜,卻能將長劍使得流暢完美,甚至可以看出她已領(lǐng)悟了里面的一些訣竅,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練劍心法。

我卻恨透了這些,代之以贊許的是憤怒,狂躁的憤怒。

一時之間我腦子里涌出了很多詞眼:羞恥、欺騙、盜竊、利用、心機(jī)、陰謀、偽善、虛情假意……我把很多愚蠢的詞用在自己身上,而把很多陰險的詞眼加諸唐風(fēng)兒。還好她的劍法并不完整,我還能忍住氣回到屋里。我捏碎了桌子的一角。

唐風(fēng)兒小心推門時,我點(diǎn)亮了蠟燭。她見到我先是驚訝,然后鎮(zhèn)定。她說你都知道了?我只是連連冷笑。她道:“我并非有意瞞你。只是常??茨闶箘?,看得久了,就爛熟于心。于是自己也忍不住拿起劍來比劃,誰知發(fā)覺竟然貫穿成一套劍路。因此興致越來越大,想把那些好的招術(shù)都學(xué)到手,讓它越發(fā)完美?!?p> 我冷笑道:“你跟著我就是為了得到我的劍術(shù)?”

她說不是,“倘是如此,我何不偷了你的劍譜一走了之?”

但這話反而激怒了我?!翱赡惝吘雇当I了本門的劍法,你應(yīng)該知道它不能外傳!”

她一想,道:“那我就轉(zhuǎn)為貴派弟子?!?p> “那休想!”我的火氣噌地一下上來了。

“為什么?”

“你不配!”

她直視著我,眼光閃動,口氣卻平靜:“我為什么不配?”

我說不上來,但我也不知為什么,就是不想讓她做本門的弟子?!耙粋€女流之輩,憑什么進(jìn)入天水門?你以為你進(jìn)了天水門,就可以學(xué)到絕世武功,就可以完成神諭了嗎?對呀,你是不是還在癡想著你的神諭?是不是因為這個從盜竊我的劍術(shù)?甚至還夢想有一天能在我之上?”

她驚訝于我的口氣與無理詰問,但她如實答道:“是的,我從未放棄過神諭。就算沒有神諭,我也從未放棄過這份心志。你根本就體會不到那種感受,那種心心念念卻又無從得到的感受。它就像是一顆石頭壓在了心里,讓你常常隱隱作痛。你得不到它,痛苦就永遠(yuǎn)不會消失。你也許以為神諭荒謬可笑,可它已經(jīng)像你的配劍一樣緊附了人的身心。神諭是對的,它告訴我應(yīng)該有所作為??匆娢揖毜膭Ψ藛??你應(yīng)該為之贊嘆,我原本就是修練上乘武學(xué)的最佳人選。但為什么江湖要遺棄我,讓我一事無成?”

“不是江湖遺棄了你,是上天遺棄了你!什么神諭?上天根本就不會幫你,你根本就沒有機(jī)會。你以為你能像玉前輩那樣,成為一派宗師嗎?”

“我不要成為玉亭亭。你們男人把他奉若神明,可在我眼中,她怯懦又糊涂,愛非所愛,恨非所恨,她甚至不會選擇自己的道路。”

“不許你這樣說,這是褻瀆!”我感覺自己的話音都因為憤怒而發(fā)顫。

“對偶像的褻瀆么?那你又為什么譴責(zé)我敬奉的神諭?”她嘲弄道,“可神諭比她更具力量——”

“不要再提神諭——”

我不知為什么,在這時抬手打了唐風(fēng)兒。我是很生氣,但我不該那樣待她,我也不知是為了劍術(shù)還是為了玉亭亭,或為了討厭的神諭,或是不喜歡她這樣針鋒相對,或純屬為了一泄怨氣,為了發(fā)作。等我明白我做了什么時已經(jīng)晚了。

唐風(fēng)兒怔怔地看著我,她不相信面前這個人打了她。我也希望雙方將那一瞬當(dāng)成是錯覺。我甚至攤開手臂準(zhǔn)備迎接她的痛哭或斥罵。但她眸子里的光芒卻轉(zhuǎn)得冰冷。

“好,我偷學(xué)了你的劍術(shù),你給了我一掌,咱們?nèi)缃駜捎櫫恕!彼靡环N出奇平靜的語音道,“水天方,你是運(yùn)氣好,碰上上官天瑀收你為弟子。其實你胸?zé)o大志,又無過人之處——你也是個不會選擇道路的人。若非有你的劍術(shù),你早就淘汰出江湖了??v然不發(fā)生今晚之事,我也不會再追隨你。你沒有一點(diǎn)江湖氣,憑這一點(diǎn),你就不如我。”

她轉(zhuǎn)過身去。

“風(fēng)兒——”

我想趕上去攔住她,勸她,甚至向她認(rèn)錯致歉,她也許會留下。然而可笑的自尊心讓我邁不出一步。我忍受著心痛如割,寧愿眼睜睜地看著她的裙邊在門檻消失。

緩了一陣后,我開始反反復(fù)復(fù)想著剛才發(fā)生的一幕,每每想到我失手打她的那一刻,我心里就難受。難怪人們會說“傷心”一詞,原來人的心真的會痛。它就像是給人緊緊攥在手里,攥得透不過氣來,然后手突然松開,它輕飄飄地下墜,一觸地便“啪”地聲,像珠子一樣碎得四分五裂。

我從來不知道人的心會痛,且有這么痛。而唐風(fēng)兒,她現(xiàn)在也必定心痛心寒。一想到她會這樣,我就更覺痛苦。我聽著窗外的雨聲,想起一次比武得勝回來,屋檐上雨簾如注,她在窗前呆呆凝望,很久才用一種憂傷的語氣道:“天怎么哭了?”我現(xiàn)在才明白她因何生悲。如今上天又為她再度垂淚了。我站了會兒,以為自己會流淚,但沒有。我不要流淚。

我去追唐風(fēng)兒,但怎么也找不到了。

我忽然想起唐可庭,唐風(fēng)兒曾說她已隨一個叫蘇端己的人出奔,而后者目下在朝中做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武官。

我趕到京城,潛入唐可庭的府上。唐可庭正在招待一位女客人,那女客人蒙著面紗一身黑衣,讓我一度誤認(rèn)為那是唐風(fēng)兒。但她一開口讓人大失所望。

“你不用再三稱道你的夫君了??v然他真的喜歡你,也不及你待他的一半兒好。”

“那你又何必再提謝一函?你明知他待你不及你待他的一半,卻又始終念念不忘?!?p> “所以男人自私又可惡!”她拍在桌上的那一掌就像是猛地抽了我一臉,“豈止如此?他從來就沒有好好看待過我。他甚至借口要侍奉什么玉亭亭的畫像,他要侍奉終生!為了一個死人!”

“也許他并非實指玉亭亭,而是暗指他已另有了思慕之人?!?p> “果真如此,我就殺了那個女人。”這個黑衣女子說話是句句兇狠,我不喜歡。

“大概邪派中人大多用情不深,就好比那個上官天瑀的徒兒,風(fēng)姨對他一往情深,他卻丟棄了她。(我的心緊張得險些蹦了出來?。┻@正派中多的是謙謙君子,姐姐你還擔(dān)心找不到比謝一函強(qiáng)十倍的人嗎?”

“他雖是邪派中人,但品行卻能與正派君子媲美。我只是恨他不領(lǐng)我這份情義。”

“你一會兒罵他,一會兒又贊他,真不知你到底是作甚想法?!?p> 那黑衣女子道:“我的感情已經(jīng)付出,但不能白白付出,倘若他固執(zhí)己見,拒不領(lǐng)受,那么我要他用十倍的痛苦來償還。”這種話說得人心驚膽戰(zhàn)。盡管我對謝一函印象平平,但也為他擔(dān)了份心。

唐可庭在搖頭。黑衣女子冷笑道:“你如今過得甜蜜,自然不會明白。一朝你失去了,才嘗到恨的滋味。你那官人武藝雖高,意志卻是薄弱,只怕你們共不得患難。休怪我饒舌,彼此姐妹,少不得提醒你一聲?!币蛞o去。

唐可庭要送她,她說:“不必了,我抄近路去王府。”兩人道別后,那黑衣女子似流星一般竄出窗外,飛上屋檐。我覺得她的背影像唐風(fēng)兒,連挽的發(fā)髻都酷似。我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并非我肯定她是唐風(fēng)兒的喬裝改扮,只是哪怕能找到一點(diǎn)點(diǎn)熟悉的痕跡,都讓人心思涌動,都讓人想竭力求證。我甚至覺得這位黑衣女子實地非??蓯?,非常親善。

我毫不掩飾跟蹤的聲響。這位可愛的女郎必是有所察覺,她放慢了腳步。我想超越她一睹芳容。就在我靠近她不過三步之遙時,她猛地轉(zhuǎn)身,一口短劍就向我咽喉刺來。我怪她出手太狠,繞開劍頭,作勢往她面上拍出一掌。于是她的面紗給掌風(fēng)掃落,我看清了她的長相。

那不是唐風(fēng)兒,我拔腿就走。但她并不放過,短劍緊追上來,在我身后“刷刷”怪響,皆刺要害之處。我數(shù)到第十劍,她還在窮追不舍。我回頭一指彈落她的短劍,再給她一掌。她也不知是站立不穩(wěn)還是驚嚇過度,身子一晃就掉下了屋檐。

我往下一瞧,她安然無事。我沖她作個告辭的姿勢,她卻狠狠報以砍頭的手勢。我才不會理會。

我往回走,心里卻奇怪謝一函為什么會拒絕這位冷艷的美人兒。

我出現(xiàn)在唐可庭面前,她嚇了一跳,然后就開始指責(zé)我薄情寡義。我辯解說是她離開了我,而我眼下急于知道她的下落。

“那還不一樣!結(jié)局是你們分道揚(yáng)鑣,而原由是你待她不善?!?p> 這話戳中了我的痛處,我目光大變,令她怔住。

“好吧,”唐可庭道,“我不知道?!?p> 聽了這幾個字,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蘇府。唐可庭沒有說錯,我心生悲切。

找不到唐風(fēng)兒,我來到了鹿鳴谷。竹林搖曳中,我聽到的是錚琮的琴聲。

“你不是吹笛的么?怎么彈起琴了呢?”我看見謝一函肅然抱琴石上,衣袂飄飄。

“因何吹彈,吹彈何物,皆由心起。”他回答得從容悠然,似乎忘了應(yīng)該起身給長輩行禮。

我默了陣,問:唐風(fēng)兒來過嗎?

他似乎也不奇怪,平靜地說:好久沒有見過唐姑娘了。又說:你是否要撫琴一曲?

我說:我從來只是聽琴,不曾撫琴。這是真的,不是我在他面前端長輩的架子,只是我連弦都沒碰過。但謝一函道:“既能聽琴,便是深諳琴音;既諳琴音,便能撫琴?!彼忠凰?,綠琴如同玉梭一般飛投過來。我舉手接下,手指在弦上一觸,重重的嘆息在銀絲上蔓延開去。剎那間,窗外的明月,飄灑的雨簾,白色的摺裙隱沒門邊,這些又復(fù)歷歷在目,摧折人心。我若是再撥動一下,只怕會即刻掉下淚來。但我不能落淚,我將它壓在心頭。因手重重一推:“還請代為撫之?!鼻贁S還給了謝一函。

于是謝一函按琴膝上,沿著我按的那兩個音符,緩緩彈了下去。他擅長撫琴,也擅長聽琴。他從我那隨手撥弄的弦音中聽出了我的心緒,因此他能繼續(xù)彈奏下去。而隨著他手底音律的翻折,他解開了我的心結(jié),又將這紛亂的思緒像一幅畫帛般鋪展在我面前。我終于發(fā)現(xiàn),我真正愛上了唐風(fēng)兒。如果說之前我還有些不屑這個后輩的話,那么從此我和謝一函成了知交。

“誰是陳湘?”

他對我的發(fā)問不無訝意,稍后舉目幽山,凝神道:“那年我途經(jīng)洞庭湖畔,伐君山之竹,削笛吹奏,不想給一位湘江女子聞見,于是,她向我詢問如何吹笛……”

就這樣,謝一函認(rèn)識了陳湘。笛聲清越,湘水蕩漾,陳湘倚靠湘竹,美目凝笑。她想把這個年輕人挽留下來,留在湘江側(cè)畔,聽他吹一生一世的笛子。然而她沒想到,性情平和的年輕人卻對她的溫柔視若無睹。謝一函靜靜地收起笛子,踏上了小舟,如輕鴻一般,就這樣乘波而去。

這不是陳湘想要的結(jié)局,美好的事物才剛剛開始,她不相信謝一函會無動于衷。她追隨著他的蹤跡,一次又一次努力想靠近,可事實是,她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了。

“為什么呢?”我道,“就因為玉前輩么?你會終身供奉她的畫像么?”

謝一函道:“你以為呢?”又沉吟道:“不,不會的?!?p> “她的確是人間仙子?!敝x一函由衷贊嘆。也許玉亭亭是完美無缺的理想女性,但在謝一函看來,也不過是一個遠(yuǎn)離塵囂的神人。

“那又是為什么呢?”對謝一函這樣一位飽學(xué)君子來說,他似乎是沒有理由拒絕才貌俱佳的陳湘那一番美意。

“你相信么,天方,天象告訴我,我今生都不會娶妻?!?p> 又是天命!我討厭聽到這個。我對星象是一竅不通,但我對他據(jù)此作出的判斷很不滿意,唐風(fēng)兒就是為天意所誤導(dǎo)。

“你了解她么?”

我自然了解,不就是武學(xué)、聲名嗎?那有什么好希求的?

“倘你這么想,你只怕永遠(yuǎn)也找不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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