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離聞言,幾步走過來,笑道:“不想機(jī)緣巧合,還有機(jī)會聆聽韓公子的天機(jī),真是快事?!?p> “良駒涉水,利大川;離城西北,沒小狐。”韓信硬著頭皮,按照周易的格式杜撰了一句還頗像那么回事的卦辭。
王離雖然是不常接觸到這些神神怪怪的,但一聽還是聽懂了大半:“張良居住在水邊?靠近下邳西北方向?”卦辭里面第一個字就是“良”,肯定是說張良的了,下邳城雖在淮河流域,但穿墻而過的水道不過兩三條,城池西北邊上更是只有短短一截,這搜查地域瞬間就縮小了十倍不止!
韓信淡淡笑道:“王將軍,這張良確實在那個地方無疑,但我起這一卦是因?qū)④姸?,因此這卦辭也將落在將軍身上終了。”
王離是直腸子的關(guān)中漢子,直接問:“哦?韓公子這卦辭還帶著言外之意咯?”
韓信道:“天機(jī)已泄,到時便知。王將軍,張良不會一直在那里等你的?!?p> 言下之意,再不去,人就跑了。
王離拍拍韓信肩膀,小聲道:“出汗太多了,好自為之!”說罷高聲吩咐,“奚,你帶人去西北角,沿河岸開始,逐戶搜查;孫仲,你帶幾個人,給這幾個要出城的摸摸臉!”兩個伍長回一聲“得令”,分頭忙開去了。
說是幾個人,按楚地習(xí)俗,正兒八經(jīng)的下葬,除了喪禮主持人外,四個抬棺的,外帶三個樂手是必不可少的,加上韓信,一共八個人要接受士兵的貼身檢查。叫孫仲的伍長本來想親自檢查韓信,還是王離幫他攔了下來。
兩人站在一邊,看士兵們有條不紊地徹底搜索每個人,還專門有人拿著通緝的畫像與每個人的臉型相對,但好歹再沒人去碰那個棺材。
“將軍,我欠你個人情?!表n信看四下無人,輕聲說道。
對方能聞出他背上的冷汗,自不是易與之輩,韓信智商不是最高,但貴有自知之明。
王離瞇著眼,不時沖士兵高喝幾聲,看也不看他,但輕聲答道:“你其實不欠我,但我很希望你能把我的卦辭解一解?!闭Z氣雖然客氣,但其中總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韓信想了想,自己傍上張良這個第一潛力股,也不見得就能混多好,而對面這個人,要不是巨鹿之戰(zhàn)被項羽這個超級外掛給稀里糊涂攪糊了,大秦帝國與關(guān)東諸侯,勝負(fù)猶未可知!古往今來,輸?shù)米顟K的股民都是一股腦只買山東鋼鐵的,只有藍(lán)籌股兩邊下注,才能保萬無一失吧?
于是韓信想跟歷史和司馬遷開個不大不小的玩笑,就對王離說:“將軍可還記得幾天前韓某開出的卦辭?那卦辭的意思,說白了,十?dāng)?shù)年后,將軍可領(lǐng)兵十萬,且與項羽對陣!在下力有未逮,卻看不到此戰(zhàn)兇吉,故將軍當(dāng)勉之!”
王離眼中精芒一閃,他接過的這句話表明他回去是仔細(xì)想過這個卦辭的。
“按韓公子所說,假如我現(xiàn)在就找到這個項羽,并把他殺了,會如何?”
高手所見略同!
韓信終于知道,尉繚對王離“好苗子”的評價不是亂來的!
“最有可能的情況,十年后將軍還是領(lǐng)兵十萬,與項羽對決!”韓信的智商不敢望尉繚項背,跟王離聊天還算是很輕松的,“因為,將軍須知,十年后的項羽,未必是今日能找到的項羽!”韓信說完這番話,差點都想給自己鼓掌了,看來人都是被逼出來的,如此經(jīng)典的句子,要不是在性命相關(guān)的時刻,以他的智商,怎么想得出來?
十年后的項羽,未必是今日能找到的項羽!
王離略一沉吟,道:“有理,那韓公子今天所說的……”
“這與你十年后的情況息息相關(guān)!王將軍,我本不應(yīng)泄露天機(jī),你本不應(yīng)知道項羽,更不應(yīng)去找什么項羽;這十年中,將軍成長于西北,日后方能領(lǐng)十萬雄兵!話盡于此,將軍,相信我,這種事情,并非知道的越多越好?!表n信一邊一本正經(jīng)地裝著神棍,另一邊在心里暗暗贊嘆自己又說了一個經(jīng)典句子。
這種事情,并非知道的越多越好。
他知道的無疑是最多的,但反而是最苦惱的。
王離似乎對這個解釋已經(jīng)非常滿意,甚至還沖韓信抱了拳:“聽公子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這時士兵們的搜查基本上結(jié)束了,孫仲走過來向王離繳令,王離這才命令城門守卒讓開大道,允許這八人出城。孫仲帶著自己的一伍士兵隨行,士兵們手執(zhí)青銅長戟,在看似隨意的外圍位置上,隱隱將送葬的隊伍圍在中間。
灰衣老者重新走到隊伍前面,一邊播撒著米粒稻谷,一邊用晦澀難懂的楚地方言繼續(xù)唱著《招魂曲》:
“……
魂兮歸來!君無下此幽都些。
土伯九約,其角觺々些。
敦脢血拇,逐人駓々些。
參目虎首,其身若牛些。
此皆甘人,歸來歸來!恐自遺災(zāi)些。
……”
出了城門,行進(jìn)不遠(yuǎn),就碰到了東門守軍在官道上放置的拒馬等障礙物。秦始皇的近衛(wèi)軍萬余人,加上下邳附近的地方軍上萬人,確實已經(jīng)足夠?qū)⑾纶菄酶F桶一般,不過多日過去,皇帝遇刺初期那毫無通融的攔阻慢慢放松了。東門守軍只是派一個百夫長來確認(rèn)了情況,驗明孫仲帶的腰牌后就放行了。
看來多送丕構(gòu)幾千錢,還是值當(dāng)?shù)?,孫仲嚴(yán)密監(jiān)視送葬的隊伍出了守軍控制區(qū),也告辭回去了。韓信回首看向下邳那高聳的城墻,在夕陽的余暉中,下邳城的城門緩緩關(guān)閉,吊橋慢慢吊起。韓信看看眼前不知道通向何方的官道,心里說,下邳,我走了,未來,我來了。
在韓信回眸看到的東門敵樓上,在一個他不可能看到細(xì)節(jié)的城墻垛口后面,一個同樣手執(zhí)青銅長戟,但身高和身形都明顯比周圍士兵小上一個數(shù)量級的身影,也在出神地看著他們。這個身影似乎能看到韓信回頭后明亮的目光,她輕輕地“哼”了一聲。
聽這哼聲,這居然是個女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