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血灑詔獄
詔獄。陰暗的過道里,獄卒何雙喜領(lǐng)著一個獄卒遠遠地走了過來。
“來,當(dāng)心腳下。”何雙喜一面提醒,一面點燃架子上的火炬,黑漆漆的地牢里這才有了幾分亮光。
說話間,何雙喜已經(jīng)走到了一間牢房門口,掏出鑰匙開門。開鎖的聲音驚動了昏睡中的左光斗、楊漣二人。楊漣睜開雙眼向門口望去,只見何雙喜領(lǐng)著一個獄卒進來,手里還提著一個紅色的大食盒。
何雙喜回頭對那獄卒小聲說:“你抓緊時間吧,一會兒我來叫你?!闭f罷轉(zhuǎn)身出去了。
等何雙喜走了,那獄卒才突然跪倒在地,失聲痛哭:
“恩師、楊大人,你們…你們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了!”
楊漣掙扎著坐起來,有些吃驚地看著眼前這個人,一邊扶住虛弱的左光斗。由于地牢里光線昏暗,楊漣一時沒有聽出來人的身份,旁邊的左光斗卻已經(jīng)聽出來了。
“憲之?你是憲之?”
雖然此時的左光斗遍體鱗傷,連眼睛都血肉模糊睜不開了,但聽覺尚好,他脫口而出道。
一身獄卒裝束的史可法哭道:“恩師,學(xué)生是憲之呀?!?p> 左光斗聞聽此言,倒吸一口涼氣。他吃力地用手指掰開血肉模糊的眼皮,一看真是史可法,不禁大驚失色:“憲之,怎么會是你?你…你怎么可以來這里,這里是什么地方,你難道不知道嗎?”
史可法抹淚道:“恩師,學(xué)生能再見您一面,死而無憾啊?!?p> “你在胡說什么——”左光斗大怒,斥責(zé)道:“你怎么如此糊涂,這里豈能是你來的地方!你快走?!?p> 史可法悲痛不已:“恩師,恩師,學(xué)生就這么走了,你怎么辦?”
左光斗掙扎著要打史可法:“你不走是等著那幫奸賊殺了你嗎?那我就先殺了你,成全了他們?!睏顫i急忙攔住左光斗:“遺直兄,別沖動,先聽聽?wèi)椫惺裁丛捳f?!?p> 史可法打開食盒,邊端飯菜邊說:“昨天學(xué)生去找信王求救,是信王設(shè)法讓學(xué)生進來看望你們的。我想信王一定會有辦法救你們出去?!?p> 楊漣和左光斗對視一眼,楊漣慢吞吞地說:“信王?信王也知道了我們的冤案?”
左光斗艱難地說:“信王剛遭受了一場無妄之災(zāi),現(xiàn)在自身尚且難保,魏閹時刻都在設(shè)計謀害他,他又怎么可能救我們呢?!?p> 楊漣對史可法說:“憲之,你不要管我們了,出去后馬上帶著家人回南方去,不可逗留京城。”
史可法很吃驚:“楊大人何出此言,憲之受恩師知遇之恩,斷然不會丟下你們,自己獨善其身。我一定會設(shè)法營救你們出去?!?p> 左光斗氣壞了:“你——”
這時,何雙喜闖了進來,急促地說:“史大人,快走吧,許顯純來巡視了?!?p> 史可法這才戀戀不舍地爬起來,一步一回頭的出了牢門,揮淚而去。
聽著史可法漸行漸遠的腳步聲,史可法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雙手顫抖地厲害。他難過地抬頭望著鐵窗,兩行清淚徐徐流下……
史可法前腳剛走,許顯純后腳便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一臉橫肉的葉文仲。
許顯純瞟了一眼二人,鼻子里哼了一聲,吩咐葉文仲:“來呀,把他們押走!”
一群如狼似虎的獄卒上前架起二人就走,匆忙間楊漣突然想起草席下面的血書,可這時候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火盆里升騰起熾熱的火焰,油鍋里的熱油已經(jīng)沸騰,翻滾著白色的泡沫。還有炭盆里燒紅的烙鐵,寒光閃閃的鋼刀巨斧,各式各樣的刑具掛滿了墻壁。兩個兇神惡煞的獄卒拖著楊漣走上了刑臺綁好。
許顯純蹲下身子,以惋惜地口吻奚落道:“楊漣吶楊漣,虧你還是飽讀詩書的進士,難道就不曾想到今日的下場嗎?真是可惜可憐呀。”
楊漣慢吞吞地說:“今日我固當(dāng)一死,但雖死無憾,只恨沒有將你們這些衣冠禽獸掃蕩干凈!總有一天你們會被繩之以法,一網(wǎng)打盡!”
“哈哈哈——”許顯純縱聲狂笑道:“好一個一網(wǎng)打盡,死到臨頭了還如此嘴硬,我們以后怎么樣你看不到了,倒是你們只怕過不了今夜了。”
許顯純站起身轉(zhuǎn)身離去,葉文仲一揮手,身后的獄卒抬著一個個麻袋上臺,將楊漣放倒在地,然后將麻袋一個個壓到他身上。
這是詔獄里特有的一種殺人酷刑,用麻袋裝滿濕土,壓到死囚身上,一層層壓,囚犯會很快感到胸悶氣短,不消一頓飯功夫就會一命嗚呼。
許顯純在研究酷刑方面輕車熟路,無師自通,這種酷刑殺人于無形,犯人臨死前極度痛苦,而且又不會留下任何傷痕。幾麻袋壓上去后,楊漣已經(jīng)感到呼吸困難,但仍然罵不絕口,許顯純大怒,下令加刑。
葉文仲命人取來鐵釘,從楊漣耳朵處砸進頭顱中,楊漣慘叫一聲昏死過去,但還有一絲氣息。窮兇極惡的許顯純見這樣加刑楊漣都沒死,殺紅眼的許顯純喪心病狂地大叫:
“再釘,給我釘死他!釘死他——”
葉文仲抓起一枚大鐵釘從楊漣頭頂上猛地砸進去,鮮血四濺,楊漣當(dāng)場斃命,終年五十四歲。
看到楊漣真的死了,許顯純這才長長松了一口氣,精神有點恍惚,自言自語道:“死了,死了,真死了……”
葉文仲叫了一聲:“許大人?”
許顯純猛地回過神兒來,他擦了一把額頭的汗,對葉文仲吩咐道:“聽著,剩下的幾個人也不能留,今天晚上全部——”
他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葉文仲吃了一驚:“都殺嗎?”
許顯純沉吟道:“要不這樣,我去請示廠公爺聽聽他的意思,你等我消息?!?p> 詔獄。何雙喜帶著一個獄卒收拾楊漣等人的遺物,這是葉文仲交代的事情。何雙喜打開鐵鎖后對小獄卒說:“看看大人們有沒有留下什么東西,可要看仔細點?!?p> 兩人在牢房里四處翻找遺物,突然小獄卒尖叫起來:“何伯,您快看這個!”
何雙喜上前一看,草席下面壓著楊漣的血書。他拿起來看了一遍,嘆了一口氣,將血書疊了起來。
小獄卒好奇地問:“何伯,寫得是什么呀?不如把它交給葉大人吧,說不定會有賞銀呢?!?p> “你給我住嘴——”何雙喜怒道。
“這東西將來或許能救你我的小命呀,你可要管好你的嘴,對誰也不許說一個字?!焙坞p喜告誡小獄卒。
那小獄卒似懂非懂地看著何雙喜將血書小心翼翼地塞進衣袖里藏好。
魏府。許顯純來的時候,顧秉謙、魏廣徴二人正在和魏忠賢商議著什么,見許顯純來了,二人知趣的告辭了。許顯純興奮地將楊漣的死訊告訴給了魏忠賢。
“死了?”魏忠賢看著他,又不放心似得問了一句。
“是呀,剛才死了,廠公爺,您看剩下的幾個是不是……”許顯純已經(jīng)失去了理智。
魏忠賢撫摸著臥在腿上的白貓,慢悠悠地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到了這個份上也就沒什么好顧慮的了。”
許顯純很興奮:“那您的意思是…..殺?”
魏忠賢看了他一眼,頗有深意地說:“殺,又不全殺。”
許顯純糊涂了:“屬下愚鈍,還望廠公爺明示?!?p> 魏忠賢站起身,走了幾步:“顯純呀,凡事要多動動腦子,不要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打殺殺,這幾個人好歹都是朝廷命官,要是全部不明不白死在詔獄,朝野上下那幫討厭的言官能放過你嗎?萬一皇上哪天心血來潮突然問起此事,又該如何應(yīng)對,你說?”
“這——”許顯純一時語塞。
魏忠賢接著說:“不要只圖一時痛快,留下幾個活口,讓薛貞、應(yīng)秋他們走走程序,也好給朝野一個說法,你不給他們說法,他們可就要給你說法了。”
許顯純恍然大悟:“廠公爺教訓(xùn)的是,顯純明白了?!?p> 這時一個東廠番子匆匆進來對許顯純耳語一番,只見許顯純臉色突變,連忙起身:“廠公爺,東廠有急事,顯純先告退了?!闭f完匆匆出門直奔東廠胡同而去。
詔獄。許顯純一進門就撞見等在這里的葉文仲等人。他追問道:“說,到底怎么回事?”葉文仲嘟囔道:“那幾個書呆子扛不住……打死了。”
“什么!都死了?”許顯純瞪大了眼。
“只剩一個顧大章了?!比~文仲說。
許顯純松了一口氣:“還好,還有一個。葉文仲,這個人你一定要看緊了,不能再弄死了,廠公爺交代讓留下一個活口走刑部過堂?!?p> 葉文仲一聽就急了:“啥?走刑部萬一那小子到大堂上胡咧咧,那詔獄里的事兒不就……”
“放心吧,刑部都是咱們的人,不怕他胡咧咧,走完程序立即——”
他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顧大章是六君子里僅存的一位,他之所以硬撐到現(xiàn)在,是為了完成大家交托的遺愿。那就是一定要在大堂上將詔獄里他們遭受的非人酷刑折磨公之于眾,讓真相大白于天下,也讓六君子的血不白流。
這也是他堅持活下去的最大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