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后，劉敬平撥通了王子墨的號碼：
“嗨，明天有空嗎？我要請你吃飯呀?！?p> “請我？有沒有搞錯？”對方愣了一下，“我們不熟?！?p> “不熟就不能一起吃飯了么，”劉敬平笑道，“我是誠心誠意想請你。”
“你有求于我？”
“喔……這么直白?！?p> “同學(xué)，”王子墨的語調(diào)毫無起伏，“我們只見過一面，對了，你還打過一個騷擾電話，就這么點兒交集，你卻突然請我吃飯？無事不登三寶殿，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請客吃飯……”
“既然你這么坦率，我也不弄那些虛文啦！”劉敬平展開那張草稿紙，“我真的有事求你，想向你請教……有一道數(shù)學(xué)題我做不出來了——”
“嗬，你不會問老師嗎？聽說北大數(shù)院號稱全國第一??！”
“說實話，我很急，需要馬上解出來，如果沒有時間限制我早就問老師去了?！?p> “為什么會有時間限制？”
“哎呀，我說你就別管那么多啦！”劉敬平有點不耐煩，“做一道題而已，又不是搞非法活動……”
“那要看是什么題了，我水平有限?！?p> “好，我給你念念題目哦，你聽一聽再決定……”
劉敬平舉著紙，剛讀了一半，王子墨就打斷他：
“這道題我會?！?p> “同學(xué)，沒有你這么裝逼的啊，”劉敬平覺得蹊蹺，“我連題都沒念完呢！”
“我說會就是會，”王子墨傲慢地說，“你不信，別來找我呀！我要掛了?！?p> “哎——別掛別掛，”劉敬平趕緊哄他，“我也希望你會??！明天想吃什么？BJ的飯店你隨便挑，不要客氣。”
“你口氣夠大的，就怕你請不起。算了，看在你是學(xué)生、沒多少錢的份上，咱們就去吃自助吧。”
“行，你選地方?！?p> “嗯……”王子墨莫名煩悶，不悅地試探著他的底線，“去‘金錢豹’怎么樣？”
“當(dāng)然沒問題，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
王子墨沒想到他答應(yīng)得這么爽快，就接著說：
“我還有一個條件，明天我問你什么，你必須如實回答?！?p> “行?？梢粤税?？”劉敬平?jīng)]脾氣地笑著，心想：本來就不必隱瞞，你敢問我就敢答，哼！
撂了電話，他不高興地咕噥道：
“就你這態(tài)度，在老子面前裝大爺……要不是看在小程程的面子上，誰愿意請你？”
第二天中午，劉敬平和王子墨在餐廳門口會合了。
“是程嘉樹告訴你那道題的嗎？”王子墨劈頭就問。
“你怎么知道？”
“我當(dāng)然知道，”他一撇嘴，“我們老師出的題，怎么會傳到你們那兒？”
“這樣啊，”劉敬平恍然一笑，“我說怎么那么難?！?p> “他為什么要你做這道題？”
“咱倆先進(jìn)去吧?！?p> 他們吃著的時候，劉敬平慢慢地陳述道：
“唉，我和他鬧了點小矛盾，他扔給我這道題，如果我能在規(guī)定時間內(nèi)解出來，他就原諒我了。我只想早點和好，可昨天研究了好半天也沒做出來……”
“你就想到我了？”
“是啊，你是我認(rèn)識的人里面最牛的，”劉敬平開始不顧一切地恭維他，“姚班的學(xué)生不是全世界最好的本科生么？我告訴你哦，程嘉樹是我的祖?zhèn)骼现嗅t(yī)，我對他服氣得很，但你比他強多了，我就來虛心求教啦！最最重要的求你記住啊——千萬別告訴他我問過你，否則他會更氣憤，沒準(zhǔn)再也不原諒我了?！?p> 王子墨臉上現(xiàn)出一種古怪的神情，劉敬平也覺得自己的某些話有點肉麻，就說一句“我去取餐”，慌忙離開了座位。
他回來之后，為了緩解尷尬的氣氛，微笑著說：
“我看你很有家學(xué)淵源的樣子，父母一定都很優(yōu)秀吧？”
“嗯，”王子墨語氣平淡地答道，“我媽是北大的，在斯坦福讀研時遇到了我爸，畢業(yè)后他倆回國工作，生下了我……”
“好強悍的背景，”劉敬平仍然不忘恭維他，“怪不得你這么厲害，我算是找對人了！不瞞你說，我上了大學(xué)以后才發(fā)現(xiàn)自己很喜歡斯坦福……”
“那你就申請嘛。”
“對啊，以后我一定申請，”劉敬平邊吃邊和他聊著，舉止文雅，談笑風(fēng)生，“令堂是北大人，話說你為什么不來北大？”
“北大的CS并不好，”王子墨頗為自負(fù)地說，“真正熱愛計算機科學(xué)的人不會選擇那里?！?p> 劉敬平手上的動作停下了：
“我沒有先黑你們，你倒時刻記得黑我們?！?p> 王子墨笑笑，沒說話，注意著對方的用餐姿勢，心中飄過一些疑影。劉敬平取餐時挽起了衣袖，露出手臂來，王子墨就有意無意地朝他的手腕多瞟了幾眼。
劉敬平看著他那變得不大自然的表情，問道：
“怎么了？”
“沒事，”他苦笑一下，“你請我吃飯就為了解決一道題，而做這道題就為了跟程嘉樹講和……你那么喜歡他，甚至可以為他做到這種地步？”
“很奇怪嗎？”劉敬平不解，眨了眨眼睛。
“他有什么好的？”
“他哪里不好？他在貴系的人緣很不錯……”
“我說的不是這個，”王子墨擺手道，“算了算了。我在他心里沒有……呃，我說的話他都聽不進(jìn)去，你和他關(guān)系好，有空就勸勸他吧?！?p> “勸……什么？”劉敬平有點糊涂。
“我們每個人都要找到自己喜歡的專業(yè)，有的會成為奮斗一生的事業(yè)。其實我很晚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興趣，因為我的性格吧，感興趣的東西太多，我爸媽也讓我勇于試錯。本來我以為我不喜歡這一行，到最后還是命中注定要走上這條路……”
“說起來，我走上CS之路也是機緣巧合呢。”劉敬平說。
“我絲毫不懷疑，咱倆學(xué)這個是出于純粹的喜歡。但是程嘉樹口口聲聲說他也喜歡，卻不專心學(xué)習(xí)——你知道吧，他最初毫無編程基礎(chǔ)，現(xiàn)在好多了，可他剛學(xué)會一些東西，有了半瓶子醋，就用來賺錢。我們上大學(xué)是來學(xué)習(xí)的，不是來賺錢的，他就拎不清這一點。我好心勸過他，他表面上答應(yīng)著，一轉(zhuǎn)頭就又去兼職了。我勸他幾次，勸得心灰意冷，感覺他朽木不可雕。我本不是個愛管閑事愛操心的人，實在看不下去了才破例勸他，他卻總是敷衍我……”
“呵呵，”劉敬平抱起胳膊，陰沉了臉，睨著他，“像你這樣高冷的大神都開了金口了，他還不聽，真該打。放心，回去我調(diào)教調(diào)教他?！?p> 王子墨沒察覺到劉敬平漸漸冷淡的態(tài)度，喋喋不休地說：
“有多少人雖然考進(jìn)了清華，卻找錯了方向，這最好的時光都沒有好好利用。我勸不動他，也不想再勸了。如果你說話管用，就幫他分析分析。對了，他最近又接了個活兒——”
“在哪兒？”劉敬平顧不得保持他的冷淡了，傾身急問。
“我也不知道，”王子墨詫異地瞅他一眼，“我關(guān)心那個干嘛？唉，因為打工而耽誤了搞研究，多不劃算。他不會算這筆賬，有那時間，多泡泡實驗室也好呀！”
劉敬平擺弄著餐具，眼神冰冷地盯著他：
“聽你的語氣，家里條件不錯吧？”
“還行吧，年收入幾百萬，”王子墨不曉得他為什么忽然扯到這兒來，稍稍一停頓，猶疑地問，“你家呢？”
“普普通通……算是小康吧?！?p> 靜了片刻，王子墨忍不住了：
“你是不是對‘小康’有什么誤解？”
“嗯？”劉敬平抬起頭。
“小康家庭的孩子，會選擇戴一塊百達(dá)翡麗的手表么？”
劉敬平擱在桌面上的手臂一滯，過了一會兒，他緩緩地拉下自己的袖子。
“低調(diào)是好事，不過我還是要說，你沒被看穿是因為你身邊那些人不識貨?！蓖踝幽I諷道，隨后略帶羨慕地說，“恰好我很喜歡腕表，你戴的那一款我曾經(jīng)很想要，但現(xiàn)在我又瞄上了別的。對了，我也喜歡那句廣告語：沒人能擁有百達(dá)翡麗，只不過為下一代保管而已——你不覺得它很有哲學(xué)意味么？”
劉敬平微微瞇了眼：
“你想跟我談?wù)軐W(xué)？好呀。咱們來談?wù)剷r間，談?wù)劥嬖?，談?wù)勏蛩蓝?，要不，就說一說海德格爾吧？”
王子墨感覺到他隱約的敵意，不甘示弱地說：
“有傳聞?wù)f我們清華人除了自己的專業(yè)，什么也不會；你們北大人除了自己的專業(yè)，什么都會。見到你我才知道，此言不虛?！?p> “哼，和你相比，我這樣的人顯得更有文化底蘊、更有精神內(nèi)涵?！眲⒕雌阶旖禽p揚，以牙還牙。
“可是你編程能力不如我?！?p> “我更有人文關(guān)懷，更有浪漫氣質(zhì)……”
“可是你編程能力不如我?！?p> “我特么這叫全面發(fā)展，復(fù)合型人才！”
“可是你編程能力不如我?！蓖踝幽圆蛔儜?yīng)萬變，平靜地重復(fù)著。
劉敬平怒氣沖沖地瞪他：“你特么就不能說點別的？”
王子墨一想，就補了一刀：
“你的數(shù)學(xué)也不如我?！?p> 劉敬平像個泄了氣的皮球，一轉(zhuǎn)念，笑嘻嘻地說：
“咱們還是聊編程吧?！?p> “其實你學(xué)得也很好，”王子墨為他鋪臺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關(guān)鍵是你心態(tài)很棒，知足常樂。啊，你不是懂哲學(xué)嗎，說說吧？”
聽了他這一番話，劉敬平反而謙虛起來了：
“哎，我哪里懂啊，朋友們都說我亂用，糟蹋神圣的哲學(xué)，哈哈哈。我認(rèn)為，一個最淺顯又最深刻的道理是：人是要死的。我們都會死，在這一點上，沒有人勝利。程嘉樹有時候想入非非，我記得他曾經(jīng)說過，程序比人的生命更長久……”
“難怪呢，”王子墨陷入了沉思，“我說他怎么對人工智能有一種不可思議的熱情……劉敬平，你真的非常非常喜歡他嗎？”
“為什么這樣問？怪怪的?！眲⒕雌桨櫭?。
“昨天我表現(xiàn)得十分不客氣，你還是要請我吃飯；今天你違心地說了一堆夸贊我的話，生氣了卻強壓下怒火，都是為了他。我很感動，但是——”
他把話生生地截斷了，輕拍著桌子：
“拿題來！”
劉敬平遞過那張揉皺了的紙，王子墨大筆一揮，在題目下面一氣呵成地寫完，將紙還給了他。
“臥槽，”劉敬平看了看，不禁驚呼，“這種解法真特么開天眼了……完全不是正常人的思路啊！王子墨，我服了你們啦！”
王子墨欲言又止地瞥了瞥他，低下頭繼續(xù)吃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