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宴的地點就在安靈廟旁,寬闊的場地原本是江陵府舉行祭祀的地方。幾乎全江陵城的百姓都來了,穿著長袖彩衣,男子頭上纏著彩色的頭巾,女子帶著銀色的頭飾,是平日里祈福服裝。
水鏡月等人趕到的時候,剛好看到彭興在萬眾簇?fù)碇曼c燃了巨大的篝火。
歡呼聲響起,那紅蓮似的火焰越來越高,人們手拉著手,圍著火焰轉(zhuǎn)著圈,跳著擺手舞,唱著古老的歌,歌聲清揚悠遠(yuǎn),仿若神廟里滌蕩人心的佛樂。
“站著干嘛?這個時候就要與民同樂!”莫風(fēng)華拍著水鏡月背,將人往前一推,瞬間,兩只手就被人拉住。
水鏡月看著在火光中搖曳的一張張笑臉,不由也笑了。她跟隨著節(jié)拍,蹦跳著,搖擺著,任由自己的雙手被人甩得老高。
水鏡月身后就是莫風(fēng)華,偏頭便能看見她那雙搖晃著焰火的丹鳳眼眼睛。莫風(fēng)華跟著人群和唱著一首首祈福祛災(zāi)的歌謠,從不信神明的她,此刻愿意相信今夜有神明坐在月亮之上,聆聽著來自塵世最質(zhì)樸的聲音。
阿杰本就是孩子心性,早就玩瘋了,不會的歌也跟著亂哼哼,最后索性跑到圈圈中央打起節(jié)拍領(lǐng)起舞來,引來一陣陣歡呼。
廉貞原本有些拘束,但被玩瘋了的破軍帶著,也漸漸融入了人群。拿慣了劍的手有些僵硬,腳下的步伐更是毫無章法,同手同腳的模樣很有些滑稽。
老百姓自然沒有放過他們愛戴的府尹彭大人,甚至劉青云都被兩個姑娘拉著轉(zhuǎn)圈。不過,彭興還能跟著跳幾步,劉青云就真的只是跟著人群繞圈子了。
有什么關(guān)系呢?開心就好。
大概半個時辰之后,篝火漸微,歌聲漸止,舞步漸歇……
夜宴才算開始。
篝火又燃了起來,平日的祭臺成了舞臺,人群圍坐在周邊,傳遞杯酒,相互祝愿……
酒是濁酒,歌是山野民歌,卻更能觸動心弦。
水鏡月坐在人群中喝酒,無論誰來敬酒,她都彎著眉眼一干而盡。她不記得他們跟她說了什么,是感謝?還是祝福?亦或只是一聲問候?
她不在乎。
天空的圓月像是神明的眼睛,杯中搖晃的月光像是最美好的夢境。
如此良夜,若是不能醉一場,豈不辜負(fù)了好時光?
朦朧中,她似乎聽見阿杰的聲音。無論多混亂的場面,他似乎總能找到他家主子。她感覺阿杰的聲音近了些,抬眼便見他仰頭對身旁的白衣人說著什么。她偏著頭,拿酒杯指著他,瞪了他一眼,“臭小子,不知好歹!別老跟你家主子告密!”
她感覺有人坐在了她身邊,低沉的聲音帶著些誘惑,“你有不能讓我知道的秘密嗎?”
她低低地笑出聲,似乎在重復(fù)他說的話一般,“你有不能讓我知道的秘密嗎?”
耳邊似乎傳來一聲輕嘆,“你喝醉了。”
她笑著點頭:“是啊,醉了?!闭婧茫褪窍胱硪粓?。
那個聲音又問道:“喝杯茶?”
她沉默著沒有說話,手中的杯盞卻是沒有停——喝茶?不,她最不喜歡喝茶。
舞臺上傳來的歌聲似是跟身旁的人事先配合好的一般——
“喝你一口茶呀問你一句話,你的那個爹媽噻在家不在家
你喝茶就喝茶呀那來這多話,我的那個爹媽噻已經(jīng)八十八
喝你二口茶呀問你二句話,你的那個哥嫂噻在家不在家
你喝茶就喝茶呀那來這多話,我的那個哥嫂噻已經(jīng)分了家
……
喝你六口茶呀問你六句話,眼前這個妹子噻今年有多大
你喝茶就喝茶呀那來這多話,眼前這個妹子噻今年一十八
呦耶呦耶囈呦呦耶,眼前這個妹子噻今年一十八……”
歌聲止,掌聲起。她微微抬起眼皮,想看看唱出如此歡樂的曲調(diào)的人兒長什么模樣,卻被一襲白衣?lián)踝×艘暰€。
“月姑娘喝醉了嗎?”這次是個女子的聲音,輕風(fēng)細(xì)雨的,卻并不溫柔,反倒帶著幾分冷意。
“大概?!?p> “聽聞月姑娘千杯不醉,倒是難得,我扶她去我那兒睡一覺吧?!?p> “不用。臨仙樓就在附近,我?guī)煾富厝バ菹⒁粫??!边@個應(yīng)該是阿杰的聲音了,這小子的聲音怎么也這么冷,誰動他家主子了么?
水鏡月推開了攙扶她的那只手,準(zhǔn)確的搶回自己的酒壇,搖晃著一只手,起身準(zhǔn)備離開這幾人——她覺得這幾人有些不可理喻,明明這里有月有酒,有歌有舞,還有明亮溫暖的篝火,為什么偏偏要來管她喝不喝酒,關(guān)心她有沒有醉呢?醉了又如何?不醉又如何?誰說醉了便不能再喝了呢?
她感覺身后似乎有腳步聲追來,有些不耐,抱著酒壇子便飛了起來,越過人群,落在了江邊最高的那座高樓上,卻發(fā)現(xiàn)這里早已有人了。
“阿月,這望江樓的月色可是江陵城最佳的?!币簧硌L衣在月色下竟也顯出幾分柔和來。
水鏡月坐過去,靠著她的背,仰著頭抵著她的肩膀,道:“風(fēng)華姐,剛剛那首歌,再唱一遍給我聽,好不好?”
莫風(fēng)華問道:“哪一首?六口茶?”
水鏡月?lián)u頭,“跳篝火舞的時候唱得那首?!?p> “六口茶有什么不好的?男歡女愛才是最動人的故事?!蹦L(fēng)華笑著戳她的肩膀,又道:“那是儺舞中用來祛災(zāi)驅(qū)邪的曲子改編的,調(diào)子沒變,唱得卻是祈求來年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的詞?!?p> 水鏡月拿酒壇子跟她碰了一杯,道:“風(fēng)調(diào)雨順,國泰民安。就唱這個?!?p> 莫風(fēng)華的嗓音本是偏低啞的,一首歌卻唱得空靈遙遠(yuǎn),斷斷續(xù)續(xù)的,不像是祭祀時的祈福曲,倒像是母親低聲吟唱的搖籃曲……
水鏡月閉著眼睛,似是睡著了一般。歌聲停歇的時候,她卻又開口了,“風(fēng)華姐,琴鳳的易容術(shù)不錯?!?p> 她沒頭沒腦的一句話,莫風(fēng)華聽了卻是笑了,“就你精明。”
水鏡月?lián)u頭,“是你把自己藏得太深。你讓風(fēng)尋木偷圣旨的時候便知道會有洪水?”
莫風(fēng)華偏頭看她,“你到底醉了沒?”
“你說呢?”水鏡月睜開眼睛,轉(zhuǎn)頭對她眨了眨眼,似是籠著一層水霧般,“墨華樓什么時候多了個神算么?”
“就知道瞞不過你?!蹦L(fēng)華嘆了口氣,“我去昆侖山的時候,遇到了蒼燼。他還問候你來著。”
水鏡月輕笑,“問候?不是詛咒——誰在叫我?”水鏡月說到一般,突然坐直了身子,側(cè)頭聽了一會兒,一躍而起,道:“玲玲和舒桐回來了!”
莫風(fēng)華抬頭看她那一雙明亮的眼睛——哪里像是醉酒的模樣?
水鏡月微微皺眉,“不對勁,出事了!”她話音未落,人已經(jīng)飛了下去。而此時,莫風(fēng)華才聽見人群外想起了雜亂的馬蹄聲和古玲帶著哭腔的呼喊聲——
“二小姐,你在哪兒呀?!二小姐!”
施陽子
陽子對篝火的熱愛是毋庸置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