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7年,初春,長信殿,趙飛燕身為皇后,礙于情面不得不向王太后恭賀新春,遂心情郁郁地帶著幾個模樣中等的侍女緩緩朝長信殿趕去拜見王太后,不巧途中聽到幾個小宮女窩在墻角唧唧噥噥,趙飛燕不動聲色,慢慢走上前去,豎起耳朵一聽,只聽小宮女們嘀嘀咕咕道:“燕燕,尾涎涎,張公子,時相見。木門倉瑯根,燕飛來,啄皇孫?;蕦O死,燕啄矢?!?p> 趙飛燕不解其意,但是從他們喜悅的顏色中窺察到一絲絲不尋常,于是眉毛擰在一塊,玉容觀風(fēng)望色,厲聲呵斥道:“喂!你們幾個擠在墻角說什么悄悄話呢!快過來!皇后娘娘有話問你們!”小宮女門大驚失色,一個個像是被餓狼驅(qū)逐的雞仔一般躡手躡腳走上前來,快到跟前,趙飛燕頭也不抬,便聲音一變問道:“本宮問你們,剛才你們唱的那幾句歌謠,有什么特別的寓意嗎?”
在宮里當(dāng)差的宮女舍人最是懼怕主子問話,此時幾個小宮女哆哆嗦嗦,支支吾吾道:“啟稟皇后娘娘,這幾句歌謠純粹是奴婢等人胡謅出來的,沒,沒有什么特別的意思!”趙飛燕一臉不信道:“可本宮這兩日已經(jīng)不止一次,聽到這幾句話歌謠,要是沒有什么特別之處,怎么可能被人一遍又一遍傳說呢?沒事,你們不用懼怕本宮,只管實話實說,本宮絕不會怪罪你們!”
玉容見小宮女們吞吞吐吐不敢回話,故意提高聲調(diào),對小宮女當(dāng)頭一棒“怕什么,娘娘都已經(jīng)說不怪罪你們,你們還支支吾吾做什么?還不快快從頭說來,難道非要到了暴室,挨一些打、遭一些罪,才肯一五一十說出來嗎?”小宮女知道說出來也得罪趙飛燕,不說出來更是激怒趙飛燕,于是閉著眼睛道:‘啟稟皇后娘娘,奴婢唱的那幾句歌謠據(jù)稱是從宮外傳進來的,大意是說皇后娘娘陰險狠毒,謀害皇子!’
趙飛燕腦中一震,兩眼冒光道:“豈有此理,一派胡言!怪不得人說宮里魚龍混雜,良莠不齊,這等毫無根據(jù)的話也能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小宮女早就嚇得魂飛魄散,趙飛燕望著幾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小宮女,突然想要殺雞儆猴,道:“宮里最愛傳播這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今日本宮撞見你們無所事事,嚼人舌根,正好殺一儆百,殺殺后宮多嘴多舌的風(fēng)氣!”
小宮女聽說要拿自己開刀,一個個哭得天昏地暗道:“皇后娘娘饒命呀!奴婢等是道聽途說,下次再也不敢胡說八道!”趙飛燕翻臉無情道:“現(xiàn)在才知道悔過,只怕為時晚矣!本宮若是輕率饒了你們,無疑助長了后宮亂說亂語的風(fēng)氣,下次指不定,還有什么更加不堪入耳的話竄出來!行了,你們也算榮幸,有機會為肅清宮闈盡一份力量!安心去吧,你們的家人本宮會妥善處理,絕不會讓他們過得凄凄慘慘!”
小宮女見趙飛燕拿出自己的家人恐嚇自己,一個個頓時鴉雀無聲,玉容轉(zhuǎn)過身來吩咐道:‘還愣著干什么?快送他們?nèi)ケ┦野桑∷腿ネ砹?,就輪到你們自己身上!’身后的幾個宮女經(jīng)不住嚇唬,慌慌亂亂攙起受罰宮女,趙飛燕悶悶不樂望著漸行漸遠的宮女,嘴上憤憤道:“本宮自問沒有做過什么不倫不類的事情!何以外面那些人不明真相,非要對本宮反唇相譏?”
玉容靈動一笑道:“皇后娘娘福大命大,氣量更是弘大,何必與外面那些沒有見識的鄉(xiāng)野婦人一般見識呢?沒來由自降身份,惹人笑話!”趙飛燕雙眼冒著熊熊火焰道:“傳本宮的命令,自今日起,再有人膽敢私下議論主上,不問因由,不問始末,一律格殺勿論,允許先斬后奏!”
玉容微微一笑,半跪著道:“諾!”轉(zhuǎn)眼帶著三分怒意去長信殿拜見太后,王太后看趙飛燕滿臉含怒,心里也不大爽快,于是拿出舊日一套說辭,狠狠訓(xùn)斥一番,趙飛燕見王太后翻來覆去就那一番訓(xùn)誡,心里忍不住倒胃口。
午后,長信殿,溫煦的陽光在半空全面散射,屋檐上的積雪慢慢融化,滴答、滴答落在屋檐下的巖石上;松松梳就流云髻,身穿碧藍色直裾深衣,腰間佩戴著花草紋路香囊的班恬,‘程門立雪’站在長信殿前,終于等到太后午睡醒來,珮兒笑意盈盈道:“難為婕妤苦苦等了一個時辰,太后醒了,正準備傳召婕妤進去說話呢!”班恬淺淺一笑,沒有道苦言累,只是默默無言跟在珮兒身后,緩緩進了寢殿,見了王太后雍容華貴地坐在鴛鴦榻上,班恬淡淡一笑,然后一股腦跪在王太后面前,說了許多喜慶吉利的話語。
王太后和善一笑道:“可憐你站在雪水里等著孤睡完午覺,孤也是一上午見的人太多,體倦神乏的緣故!清晨那個不成器的皇后娘娘,來孤這里吐了滿腹牢騷,說什么后宮難治、統(tǒng)轄不住,孤原本不想動氣,對她待理不理,可她倒好,瞧孤不動聲色,她越發(fā)起了興致,呱呱說了半晌;好不容易送走了她,誰知陽阿公主與平都公主又雙雙入宮面見,沒辦法,她們到底是皇親,孤不免要給三分薄面,于是又強撐著精神說了一些家常話!”
班恬神色莊重,低聲下氣道:“太后娘娘實在辛苦,不如臣妾給太后娘娘捶捶腿吧!”說時遲那時快,班恬已經(jīng)起身跪在王太后面前,雙手左右開弓,王太后看著孝順的班恬,沒來由一笑道:“辛苦?如今孤還能費些心神,等到陛下賓天,到時定陶太后入主未央宮,孤就算想要費神費力,只怕也是不能的事情!”珮兒小心道:“太后娘娘,陛下這兩日身子好轉(zhuǎn),指不定還能多活幾年,太后何必杞人憂天呢?”
王太后目光黯淡道:“是不是杞人憂天?慢慢看不就知道?唉!孤一生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到了桑榆晚年,享些清福,誰料到親生兒子不孝順,非要讓孤晚年不順心?”班恬語氣親和道:“太后娘娘千萬不要多慮,陛下力排眾議,堅持己見冊封定陶世子為太子,一來是為大漢江山考慮,二來也是為了太后娘娘考慮!太后娘娘春秋已高,將來陛下一旦駕崩,必然成為孤家寡人,與其到時騎虎難下,不得已冊封定陶世子為當(dāng)朝太子,還不如現(xiàn)在布施恩典,讓定陶世子一生一世趕感激陛下與太后的恩典,傾其一生對陛下與太后感恩戴德!”
王太后滿眼悲哀道:“感恩戴德?孤可不敢指望,只盼望著定陶世子銘記陛下的恩典,不要剝孤的皮,敲孤的骨,孤就感天謝地嘍!”班恬目瞪口張,正準備繼續(xù)勸告時,王太后一臉歹毒道:“孤到現(xiàn)在都不能忘懷,定陶太后當(dāng)年離開未央宮時,那一聯(lián)怨恨歹毒的模樣,果然時隔多年,她又以勝利者的姿態(tài)重新回來!不行,孤可以容忍任何人踩到孤頭上來,唯獨定陶太后,絕對不可!”
班恬見王太后雙眼中透露出不可估量的怒氣,一時手足無措,良久,才慢慢鎮(zhèn)靜下來,道:“臣妾知道太后娘娘心里有心結(jié),當(dāng)年定陶太后爭奪先帝恩寵,使得太后娘娘獨守空房多年,但是一事歸一事,太后娘娘不能否認定陶世子完全符合太子的條件!”王太后冷言冷語道:“他一個蠻夷之地的諸侯遺子,有什么資格來和貨真價實的龍子鳳孫來爭奪皇位?暫且讓他得意幾日,等時候一到,孤立馬把他拉下來,讓他好好嘗一嘗失敗者的滋味!”
珮兒瞧著王太后似乎要暴露底牌,又望著班恬滿眼懷疑,于是打哈哈道:“太后娘娘今日也累了,不如改日再召見班婕妤說話吧!”王太后知道珮兒忠心耿耿,時時為自己考慮,于是轉(zhuǎn)臉一笑道:“雪水滿路,濕滑難行;這兩日時氣不好,寒風(fēng)不斷,阿恬你若無事,不必時常往長信殿趕,你的孝心孤都明白,好好珍重自己才是正理!”班恬恭恭敬敬道:“諾!”
轉(zhuǎn)眼出了長信殿,班恬抬頭望著天上飄著白花花的云片,默不作聲抿嘴一笑,瑾娘從旁開口道:“方才珮姑姑好生奇怪,太后明明話里有話,為何突然提醒太后,不讓太后繼續(xù)說下去呢?”班恬邊走邊說道:“宮里面,無論是話,還是情,都不能過于直白,毫不顧忌說出太多,不是什么好事,口無遮攔的結(jié)果,往往害人害己;太后有太后的主意,該說給本宮聽的太后自然不會隱藏,不該說與本宮聽的太后自然一字不提;本宮與其有時間計較這些,還不如回去打點打點拿下即將枯萎的花呢!”
瑾娘不禁釋然一笑,班恬也跟著莞爾一笑,倏忽,班恬看到一枝紅杏凌寒傲雪,盛然開放,延伸出墻,望著那彎彎曲曲的樹干以及那嬌嫩鮮艷的花朵,班恬低下頭看著脈脈流過腳前的雪水淺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