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第三次任務(wù)

　　六七個小時過去了，風(fēng)馬過了軟流層，輪到林如晤休息了，奧蘭依舊沉醉閱讀，連姿勢都沒變過。

　　林如晤擔(dān)心他魔怔，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幾的固定位上，他看的書是列夫托爾斯泰的《復(fù)活》。奧蘭見她前來關(guān)切，就收起書籍，拉她坐下。

　　陷在柔軟的包圍感中，林如晤才發(fā)覺自己真的很疲憊，這疲憊不僅是來自身體的，更多的是來自心理上的負荷。

　　奧蘭又端起書本，而林如晤又做了一個夢。

　　是那個鹿頭，雖然它這次變成了一個整全的鹿的模樣，有了一副白色的身體，但林如晤認得它的氣場。它站在水里，幽藍色的湖面襯著它周身發(fā)出乳白色的光芒，它的角還是那么棱峋，那么美麗。那鹿望著她，從湖中走出來，角一擺，示意她跟上。

　　它引著林如晤走了許久，林如晤便也順從地跟著。在能望見一簇林蔭小道的拐角處，它駐足了。有人在轉(zhuǎn)彎的另一邊，等著林如晤，那幽靜和神秘散發(fā)著甜美的氣息。林如晤不知道會見到誰，但覺得那一定是個熟悉的人。她向白鹿求證，但白鹿不見了蹤影，她被那氣息吸引著往前尋找，忽就醒了。

　　“組長，該用餐了?！奔緳H鈴喚道。

　　林如晤睜眼，奧蘭正注視著她。

　　諾汀從餐廳出來，碰上了奧蘭、林如晤和季橦鈴，他視若無睹地略過了他們。林如晤也照樣沒跟他打招呼，因為她也不知如何與他正確地交流。

　　餐廳里，一個陌生的服務(wù)人員忙里忙外，將餐食、蛋糕井然有序地放在圓桌的自助架上。漫游者的禮貌雖都寡淡，但與此人臉上巧飾的禮貌仍大相徑庭。他身材矮小精悍，頭發(fā)油亮卷曲，見有新客人來了，立馬亮著眼睛招呼道：

　　“您好，尊敬的協(xié)作者，我是現(xiàn)役于風(fēng)馬23號小組的隨行人工225號拉然，負責(zé)照料各位的飲食和起居?！?p>　　機器人？！大伙兒都驚愕了，但沒人想要在王德座下面前顯露出這低人一等的驚愕，都繞著圓桌徐徐地用夾菜來掩飾他們之間仿若天差地別的文明差距，盡管他們早就歷經(jīng)過一次又一次技術(shù)認知的碾壓。

　　奧蘭跟在林如晤身邊：“睡著時做夢了？”

　　林如晤還在暗暗地觀察那個人工智能，敷衍道：“好像有?！?p>　　“夢見什么了？”

　　林如晤心想與他有什么相干，但出于對他擁有的才能和地位的艷羨，她調(diào)侃道：“夢到你了?！?p>　　“夢到我什么了？”

　　“春夢?！?p>　　林如晤沒看錯的話，奧蘭居然臉紅了，他默默地給她斟了一杯紅茶。林如晤有點后悔，她也不是輕浮之人，但奧蘭對她的殷勤常讓她忘了邊界，潛意識中她已將這個萬眾景仰的男人當成了她好心陳放在博物館中的珍品，只要想收回便唾手可得。

　　奧蘭的確心動不已，可當下卻沒有繼續(xù)風(fēng)花雪月的心情。風(fēng)馬穿越了過渡層，快要接近下地幔了，這是他第一次來到地表以下的深處，距離他腳踏實地地踩在地球土壤上還不到一年時間。他耽于書中情節(jié)時不覺察，但當他認識到自己在這個實際上十分狹小的機體內(nèi)閱讀、用餐，甚至調(diào)情時，他感到十分幽閉。

　　各人回歸位置，奧蘭裝模作樣地巡視了一圈，開始坐立不安，便借口要傳授林如晤作為組長必需的技能，把她單獨領(lǐng)去了控制室，指導(dǎo)她根據(jù)說明，調(diào)整各項機芯部件的參數(shù)設(shè)置?？吹搅秩缥钜活^霧水的表情，奧蘭才稍覺得心寬，她卻沒讓他平靜多久：表盤旁與主控臺實時同步的全景圖在縮略比例上的呈現(xiàn)反而凸顯了某些不易觀察到的細節(jié)。

　　“你確定我們是按照投擲的軌道行駛嗎？即使考慮到曲度，繞得也有點太多了?！?p>　　“這是追蹤面具人撤離方位后規(guī)劃的路線?！?p>　　“不是去觀測和偵查地心活動的嗎？”

　　“這兩者是兼容的?！?p>　　“你又騙我？！”林如晤“嘭”地關(guān)上設(shè)置盒。

　　“不要把莫名其妙的帽子扣到我的頭上，這是機密，只由23組執(zhí)行，倘若沒有遭遇他們，也就不存在秘密任務(wù)?！?p>　　林如晤忽然想到另一個可怕的可能：“布置的追蹤設(shè)備隱蔽嗎？”

　　奧蘭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以示她怎么會問這種蠢問題。

　　這一敲讓林如晤捋清條理：“我和海戈爾之所以會在學(xué)校遇襲是因為我們第二次出任務(wù)時碰到的意外，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我們觸發(fā)了面具人的某種哨衛(wèi)。你跟組就是覺得我們在與他們接觸期間獲取了有關(guān)信息，他們會再對我們出擊，你把我們組設(shè)成了誘餌？！”

　　奧蘭的面孔變得像林如晤第一次見他時那般冰冷和傲慢。

　　“沒錯，我不知道他們行事的動機，但我不能放棄這唯一的線索，因為它很可能將我指向表象背后那絕對的真相?！?p>　　他沒有否認，倒讓林如晤膽怯了，如果他在遇襲后的熱情都是利用，那自己今后該如何自洽。

　　她試圖挽回局面：“可是，你也在這兒?！?p>　　“是的，我會保障你和組員的安全，我升級了風(fēng)馬的防御和作戰(zhàn)能力，開通了增援的線索管道，搭載了逃生設(shè)備，你們的制服也配備了緊急狀態(tài)下的穿移保護。我會盡量避免正面交鋒，這次的任務(wù)就是一次偵察地心的活動。”

　　奧蘭強硬地理順了他的邏輯。

　　林如晤不敢驅(qū)散他又聚集的溫暖：“我知道，布其亞救我的時候，也受了重傷。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有風(fēng)險的，就算是正常上下班都會有交通的風(fēng)險，你也無需有太大壓力?！?p>　　奧蘭見她難得卸下一貫而來的防備，便說：“林，你不要再擔(dān)心這個，懷疑那個，安心把力量借給我就好?！?p>　　他戳中了林如晤的心事，她也不想再掩飾自己的憂慮：“我無法想象，他們，還有你們，地球到底孕育了多少讓我這樣的平凡人感到難堪的文明？”

　　“林，你已經(jīng)是漫游者了，這是機會，是全人類的機會，我們一起去解開那些謎團?！?p>　　奧蘭伸出手，想捋起她的一絲亂發(fā)。本是讓她欣喜的舉動，她卻因無法認同被稱為漫游者，還有討厭奧蘭瞳孔中浮出的紅色，不自覺地別過頭。

　　“我想澄清一點，”奧蘭仍溫柔道，“項鏈僅用于穩(wěn)定你的精神，降低你的意識體在穿梭中丟失記憶的概率。我不曾讓你失憶，而是生怕你忘記?！?p>　　這走向讓林如晤越發(fā)不自在了，她真的恨自己沉不住氣，示了弱，為了眼前的得失而埋下隱性的禍端。

　　奧蘭輕咳：“現(xiàn)在所有參與計劃的人員都設(shè)有記憶備份，但機密卻不是共享的，就像以你的級別不便知曉校層面的決意，但鑒于你我目前的關(guān)系，我不想有所保留，我希望你能夠保密，也請你理解?！?p>　　在說服彼此這方面，奧蘭率先取得了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