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陽光暖暖的，雖說近來諸多不暢，但所幸都已過去了，在座的幾家人大都涉及了頭幾日的案子，此時雨過天晴，一眾人能夠閑下心來，品茗靜坐，也算愜意的了。
陳老爺作為主人家，見張大爺問話，當先回道：“張兄來了，我們也才到嘞。小神僧尚有些瑣事，令咱們先喝茶等等?！彪S即吩咐了小廝看茶。
張老爺見狀，坐了下來，隨口問著身邊王老爺?shù)溃巴趵系?，卻不知普元神僧有何事相邀，竟如此大動干戈？”
王老爺也是一頭霧水，他女兒王三小姐中了七蟲草毒，雖說得了解藥，卻依舊躺在床上，臉色蒼白，簡直見者可憐。他素來疼愛這個閨女，倘若不是普元相招，這幾日是哪也不去的，照看閨女，可比其他事可重要多了。這時聽張老爺問起，沒耐心地回了句‘我也不知’，便轉過頭不理睬。
張老爺素知他的脾氣，也不見怪。只好喝著茶等了起來。又過了一炷香功夫，才見凈虛抱著一個木盒子從外便進來，口里喊著，“師叔，換回來了?！?p> 二子在屋子里邊聽到動靜，忙推門出來，接過凈虛手上的木盒子，霍地一下把盒子里的東西倒了出來，眾人只見大錠大錠的銀子，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不明白這小神僧為何如此，當即兩個眼淺的問了出來，“小神僧，不知你這是何故？”
二子雙掌合十向眾人敬了一個佛禮，“這些銀子乃是這些年小僧和幾位師兄弟化緣而來，雖是不多，但還請諸位笑納?！?p> 眾人聽他說得沒來由，更覺忐忑，當下仍是由陳家老爺代表發(fā)話道，“小神僧可折煞咱們了，咱們粗鄙之人，小神僧若是有何吩咐，不需這般，直言便是?！弊蛉眨娱g接中救了王寶予性命，他這樣說倒還算是真心實意。
二子聽他說得豪爽，便也不再扭捏，“唉，當年老城廟子在時，本鎮(zhèn)一派和諧，雖說多年香火慘淡，但終究有可渡之人。到而今世人愚昧，不修佛法，不度苦海，小僧有心重起一座小廟，供奉觀音菩薩像，給予世人一處掙脫輪回的凈土，還請諸位成全?！?p> 眾人聞言，皆默不作聲，那老城廟子如今已是鎮(zhèn)上最繁華的一塊地方，在座的人家都有產(chǎn)業(yè)在那里，若是真要重修老城廟子，那損失的可不是一點半點了。當即，劉家老爺起身笑了笑，“小神僧有此意，我等自當成全。鎮(zhèn)北口不遠處有一塊地皮兒，已荒廢多年，若是小神僧不棄，咱們合計合計，便在那里起一座大寺。”眾人隨聲附和，都道了聲好。
二子聞言，暗罵道，那鎮(zhèn)北口直通深林，人流最是稀少，在那里起廟子，當我是真傻不成？他知眾人心里的擔憂，忙續(xù)道，“諸位勿須擔憂，多年前老城廟子殷鑒不遠，小僧不需那么大的地方，但只殿宇二三座，精舍十數(shù)間便足夠了。我瞧著那百花樓位置不錯，地方又寬闊，只需再將旁邊拆除個一二鋪面，便足夠了?！?p> 那百花樓號稱本鎮(zhèn)第一樓，日進斗金，后臺強硬，在座好幾家都有份子。邊上兩座首飾和布料鋪面也都是一等一的好產(chǎn)業(yè)，若是真給改成了廟子，那虧死了都不嫌多。當下事不關己的高高掛起。沾染上身的絞盡腦汁想著辦法，怎么讓這位神僧打消這個念頭，這其中便有劉、陳、張、王四位老爺。
眼瞧著桌子上那一大堆銀錠子，幾人也并沒有什么眼熱的了，是啊，諾大的產(chǎn)業(yè)，百來兩銀子便給買了，能成嗎？這其中，劉家占的份最多，最為緊張，“小神僧，這幾處鋪面與我等都是性命攸關啊，咱們幾家人一年到頭也就靠著這幾處鋪面收點銀子，若是沒了這個生計，一家子可就沒法活了?！?p> 張老爺也接話道：“是嘞，小神僧看是不是再換個地方？小神僧保管放心，你只管找好了地方，其余鑄造金身，修建廟宇，全有我等負責，必定讓你滿意?！逼溆鄮兹寺勓裕噪S聲附和稱是。
二子聞言，卻搖了搖頭，緩緩道：“龍鳳本是郡中少有的福地，是以古來興旺，未曾有過衰減。但經(jīng)過這些年地龍更迭，老城廟子毀于一旦，又經(jīng)塵世污染，靈脈已毀，只怕再等個幾十年，如今繁榮的光景兒便不得見了?！?p> 眾人聽他說得嚴重，連忙站起身來，嘰嘰喳喳說道，“還請小神僧施以妙手，拯救龍鳳鎮(zhèn)數(shù)千百姓啊?！薄靶∩裆蟠却蟊裢ǚ欠?，定要拯救靈脈，祖宗基業(yè)在此，萬不可廢啊?！倍际乔缶戎?，并無舍利之心，一時間，二子倒還不知如何應對。
他早知世人貪名逐利，自己看似尊貴，實則不名一文。真要叫他們拆了百花樓等鋪面，憑今日自己這一折騰，幾乎不可能。但若是自己不來試一試，良心如何能安？死了的那少年與巧兒姑娘又如何能夠平息怨氣？
眼見一時僵住，二子不肯退讓換地，眾人又不肯舍了每年那么多的利益，院里一眾人各自抱成一團。有的事不關己倒也真心希望能拆了百花樓，但隨即想到四大家族必不甘心，故而也不敢明確表露支持。
而陳、張、王、劉四家及其故交也都猶豫爭執(zhí)不斷，這可不是一兩千銀子，那幾個鋪面，可都是能傳往后世的產(chǎn)業(yè)，一輩子守著這基業(yè)，即便子孫中有碌碌無為者，都能有活命之資了，如何肯舍得？但聽二子恐嚇一番，心下又著實擔憂，誰不為子孫后代著想，誰便是千古罪人啊？那里有人敢擔這樣的罪名，縱是陳老爺有心袒護一二，也是不敢的。
二子也不催促，也不急迫，只看著一眾人喋喋不休，僵持不下，心下無奈，看來是不成了，得想其他辦法了。搖了搖頭，正準備逐客，忽聽得院子外咚咚咚敲門聲，甚是刺耳，五空守在門口，忙開了門，只見東流舉著磁盤進了來。
眾人見磁盤上累著一大堆銀子，竟比二子適才倒在桌子上的還多，都有些捉摸不透，各自噤聲。只聽東流道：“小人見過普元神僧和諸位老爺，我家大人聽聞神僧要在百花樓建一座供奉菩薩的寺廟，特意遣小人奉上紋銀二百兩，還請小神僧笑納?！?p> 二子哈哈一笑，接了過來，他實不知這位陳大人如何得來的風聲，竟然鼎力相助，看來昨夜這位大人也沒有歇息好吧？沒多時，王司馬又派了使者前來，奉上了白銀百兩以為資助。二子道了謝，隨即瞧了瞧臉色大變的眾人，戲謔道：“各位意下如何？”
眾人見了這陣勢，哪里有看不出來的，自然踴躍相助，共襄盛舉。陳、劉、王、張等幾家奉上百花樓和兩座鋪面，其余幾家人則負責后期修建廟宇，塑造金身等雜事。
……
是夜月色皎潔，晚飯過后，二子趁著月光獨自一人到了陳氏的書房，書房外只東流一人，正搓著手哈氣取暖，這個時節(jié)立在門外，時間稍久確實難熬。眼見二子過來，東流面上一喜，“大人等候神僧多時了，神僧請進便是。”言罷，推開了門，二子道了聲多謝便徑直入內。
昏黃的油燈下，陳中敏抱著一卷冊子苦讀，若是細看，便會發(fā)現(xiàn)仍舊是一卷史書。二子不等陳中敏起身，已先躬身拜謝道：“今日多謝大人解圍，小僧感激不盡，他日觀音殿成，合鎮(zhèn)百姓必會感念大人恩德?！?p> 陳中敏擺了擺手，示意二子坐下，聲音有些嘶啞道：“本官自來便有向佛之心，若非俗務纏身，只怕早已遁入空門，今次不過是為陳氏積一些福德。唉，陳氏乍然富貴，失了為善的本分，這番富貴只怕長不了了?！?p> 二子聽他口氣甚是落寞，心里也不是個滋味，當即勸道：“大人有心振興家族，何不先興家學？小僧年輕識淺，也曾聽過‘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道理，大人學識不凡，應更是明白的。以大人如今之威望，陳氏一族已成郡中名門，待他日晉升朝堂，屆時更非尋常，若是族中子弟孟浪輕浮，反而損了大人你的聲望嘞。”
陳中敏聽二子勸誡，霍地站起，抱了抱拳，誠摯謝道：“小神僧此言如醍醐灌頂，本官受用了。唉，十數(shù)年蠅營狗茍，官位是上去了，富貴也有了，但侄兒們卻是毀了。猶記得當年老父臨終時，拉著我的手言道，‘你大哥沒本事，絕教不好兒女，你作為叔叔的，便得多費些功夫。我年輕時犯下大錯，致使家業(yè)喪失，天幸有你這么個乖兒，重振家族，我很是欣慰。但你要牢記，此后子孫教養(yǎng)須得放在首位，若是他日再出現(xiàn)個如我這般的敗家子，可就沒那么幸運能生個好兒子了?！?p> 他激動之下，沒了往日的沉穩(wěn)，自稱也不再是‘本官’，而如嘮家常般稱‘我’，心里想到什么便說什么，但話一出口便覺有失，隨即又訕訕道，“天下有聞的世家名門，一代一代傳下來，經(jīng)久不衰，大都因家學淵博，家規(guī)甚嚴，如若陳氏之名欲傳之于后世，必得從這兩處入手。再過兩日，我便要回郡上去了，屆時我會帶著幾個侄兒們同去，隨身教導，若是沒將他們性子給扭過來，便永不讓他們回來。”
二子心頭一喜，暗道你把幾個混世魔王帶走，鎮(zhèn)中百姓不知該多高興，你要扭轉他們的性子，那可就難了，老話不是說得好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看來他們是回不來了。他心里雖幸災樂禍，面上卻古井無波，“大人親自出手，自是易如反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