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稱為‘小趙將軍’的年輕人嘴角含笑,也不說破這兩人你來我去的攪和,只瞧二子從容淡定,舉止閑適,一雙眼炯炯有神,很有少年才俊的派頭,隨即笑道:“小弟來時,普方師伯便多次提醒,不要小瞧這李二子。適才小弟還想,瞧他年紀不大,卻叫普方師伯反復叮囑,到底有何能耐?如今見了,單是這張嘴已具不凡,更堪其他?!睅兹寺勓裕允且恍?。
陳中敏心知這小趙將軍來陳府,必是有話要對二子及五空說,也不耽擱,當即便起了身,抱拳告罪道:“本官今日雜物煩身,有些乏了,小趙將軍,你便與你家?guī)煹芗岸雍蒙牧?,老哥便不打擾了?!?p> 小趙將軍聞言,亦回了一禮。等陳中敏出了門,才叫五空上前,又吩咐道:“咱們都是年輕人,不必見外,都坐都坐,五空,你坐上前來。”
二子心下很有些吃味兒,他這幾個月,殫精竭慮,費盡心思,卻還在為一個小小的童子試發(fā)愁,五空卻萬事不關心,傻人有傻福,忽然間便冒出個將軍師兄來,氣人不氣人?
那小趙將軍瞧出二子疑惑,便隨口笑道:“當日大人親自收五空為徒,故而五空乃是大人的親傳弟子。小兄卻只跟著大人學了些韜略,勉強算個記名弟子,便自作主張稱五空一句師弟了,這事二子你還不要笑話才是?!?p> 二子哪里知道他口中的大人是誰?只聽他這么說,怕是身份不低嘞,五空這小子怎么有這般好運?遇見自己這個暖心大哥那也罷了,竟然還有這樣大的背景,此后一生無憂矣。心頭愈加羨慕嫉妒,當即回道:“小子不敢,五空資質(zhì)不佳,竟能入得了大人的法眼,那也算是天緣了。”他卻不知五空能入那位大人的門,全是他的功勞。
小趙將軍笑了笑,便又道:“今天我剛從靈泉寺回來,你的事情,方丈師伯也已給我說過了,不知現(xiàn)下進展如何?”
二子聞言,霍地打起了精神,口中道:“縣試乃周老大人主持,小子也不知周老大人是個什么習性,也不知小子的文,對不對得上他老人家的法眼?”
小趙將軍抿了口茶,慢悠悠回道:“嗯,周老先生乃是赤誠君子,你要想入他的眼,確實不易,”說到這里,又特意停了下來,眼瞧著二子直瞪瞪盯著自己,心下暗嘆還有待琢磨啊,便又續(xù)道,“周老先生乃先帝舊臣,二十年前便名動天下,莫說是郡太守的面他瞧不上,便是當今陛下來了,也是無用的?!?p> 二子聽了這話,臉色一陣灰敗,天要亡我。心下不禁有些險惡起來,暗暗咒罵道,這周老先生想必也有些年歲了,怎么還不壽終正寢呢?
心里有了惡念,一個人便不再單純。他曾跟著普修學過幾天佛,終究與從前不同,惡念即起,便又放下,緣法如此,不可強求。
他如此做派,面上陰晴不定,那小趙將軍自是瞧在眼里,似乎有意為之,等二子急上一段時間,忽然峰回路轉(zhuǎn)道,“不過,不過嘛,周老先生天不聽,地不聽,但有一人的話,他卻是一定會聽的?!?p>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二子哪里還忍得住,當即站起身子,躬身到地,口中求道:“還請趙將軍指點迷津?!?p> “后街蘿卜巷有位隱居的鄧老先生,乃是周老先生的死友,你若能求得動他老人家,當是無虞的?!?p> 二子面上一喜,急問道:“敢問這位鄧老先生秉性如何?”
“不知,我明理時這位老先生已然避世于此,我又怎會知曉?”
二子聞言,皺了皺眉,又問道:“敢問這位鄧老先生是何來歷?”
“曾為天子臣,現(xiàn)下一白丁。”
小趙將軍這簡簡單單兩句話把二子氣得沒奈何,就這么兩句話,大概只能推測出是個失意的老儒生,但這樣的人與周縣令又有何異?自己去求他,豈不是多此一舉。不過既然這位小趙將軍都已指出了明路,不妨試一試,也不耽擱功夫的。
到了晚間,便有陳氏擺下家宴,款待小趙將軍。因陳氏兄弟這兩日犯了錯,被陳中敏狠狠訓斥了一頓,這次宴會便也沒有給幾兄弟留位置,幾兄弟聽了,索性呆在屋里不出來。
陳中敏坐在主位,請了小趙將軍上座,五空、二子分陪兩翼,王寶予敬陪末座。因只是家宴,故而一桌飯菜都是仕宦之家常見的菜式,五空年紀幼,沒見過世面,難免失了規(guī)矩,二子卻很有些見地,一頓飯下來,行止得當,小趙將軍暗道:這樣的雍容華貴,舉止從容,便說是京中勛貴,也無人會懷疑了。這小子年紀輕輕,據(jù)說還只是個鄉(xiāng)野子弟,倒是不可輕視。
二子有意顯擺,自然一頓飯沒吃得飽,見陳中敏二人停下筷子,便也跟著停了下來,臉上略帶笑容,靜聽二人訓誡。只見小丫鬟們奉了漱口茶來,幾人飲了一口隨即吐出,五空卻不懂此禮儀,直接一口喝了下去,眾人見了,倒也不以為怪。
這時,只聽那位小趙將軍道:“陳兄,小弟此來,算是交了差事,便麻煩陳兄將銀錢發(fā)送下去了。今夜款待,感激不盡,他日大人晉升京中,當由小弟一盡地主之宜,以報今日之德?!?p> “本官焉敢不從,小趙將軍便請在寒舍歇息一晚,明日再行也是一樣的?!?p> 陳中敏略一客套,卻見小趙將軍嘆了嘆氣,道:“唉,頭兩日便收到京里來的消息,怕有宵小之輩在路上阻攔,小弟特意今夜出發(fā),便是為了避開麻煩,陳兄盛情,只好婉拒了,我這兩位兄弟,以后倒麻煩陳兄多多照看了?!?p> 這位小趙將軍臨走時,還特意請求陳中敏照看二子與五空,二子很是意外,自己與他關系很好嗎?單說五空與他關系好些,那也不至于,現(xiàn)下想來,或許只可能是普方老和尚多有提點罷了。
第二日一早,二子請了王寶予、五空同路,帶了一盒子好禮,剛到蘿卜巷,便忽然想起昨日徐家兄弟送給自己的那座院子便在附近,若是等會兒無事,倒可以去瞧上一瞧。問了幾個附近的人家,才找到鄧老先生的宅子。
鄧宅在蘿卜巷深處,從巷子口進來,約莫百來丈遠,兩邊隔三差五栽了不少果樹,雖不說風景優(yōu)美,但深得小童兒們的心。三人進來,只覺巷子里很是清凈,隱隱有犬吠聲,和小童兒們玩鬧的聲音,童趣飽滿,頗有貧家之樂。
鄧宅宅門很是老久了,瞧著斑駁的木漆,大概好久沒有修整了。院門也不甚高,二子踮著腳尖便能看到院子里景象。院子里沒載有任何綠植,瞧著了無生氣,但很是干凈,一塵不凡,顯示這家是個潔凈純正之輩。
二子當頭,敲了敲門,好幾下,才有一個老婦推開里屋的門出來,隔著院門問道:“不知幾位小公子有何貴干?”
二子抱了抱拳,口中謙和道:“小子乃是本郡儒生李二子,聽師門前輩談起貴府鄧老先生學通古今,今特意些兩位好友來請教,還望老婆婆通傳?!?p> 那老婦聽二子說得文縐縐,倒也能聽懂,只是一臉詫異,又打量二子三人良久,才道:“幾位公子怕是不知,我家老爺已有好些年沒教過學生了,這么些年來更是年老體弱,只怕沒有精力指點各位?!?p> 二子笑了笑,他早知這樣的門戶必有托詞,當即道:“我等都是本郡的學子,自小醉心于學問,無奈一直苦于無人指點,閉門造車,終究無所進益。老先生學識淵湛,一身學問冠絕西南,還望老婆婆念在求學不易,苦讀無門的份上,能否求一求老先生不拘一格,收授人才?!?p> 那老婦一陣為難,暗想道,自當年姑爺罷官回鄉(xiāng)后,便閉門不出,往日親友學生大都不再來往,這么多年門庭冷清,不意今日竟有人找上門來,豈不怕被株連?眼見二子誠摯懇求的態(tài)度,老婦嘆了嘆氣道:“公子這樣說,老婦焉有拒絕之理?但我家老爺每年這個時候都要去雞冠山參禪的,公子來得怕是不巧了?!?p> 二子聞言,只以為這老婦是搪塞之言,便又道:“不知現(xiàn)下家中有何人在?小子幾人既然來了,當去拜見才是?!?p> “家中只有夫人在,若是幾位不棄,請稍待老婦通傳。”
二子幾人道了聲有勞了,便見那老婦回身進了屋,沒多時,又回了來開門請幾人進來,口中和氣道:“我們家老夫人有請。”
引著幾人進了屋,只見一個衣著樸實,但很是規(guī)整的老婦人坐在上首,二子幾人面面相覷,隨即立馬上前兩步,躬身拜倒,“學生李二子(王寶予)見過老夫人?!?p> 那老夫人很是和藹,滿頭銀發(fā)梳得光潔整齊,虛抬手請了二子兩個起來,吩咐道:“兩位請坐,請坐。”
二子二人坐了下來,便由適才引進門的那老婦上了茶,二子略有些遲疑,按說這家也是官宦之家,怎么家中竟落魄如斯?稍稍瞧了瞧屋里的擺設,連尋常人家都有不如,但這話他卻不敢出口,只向上首那老夫人道:“老夫人,小子幾人乃是本郡的書生。小子們曾聽人言,鄧老先生乃本郡名士,學問大家,小子幾個有心向?qū)W,冒昧來訪,還望能被老先生收歸門下,一嘗平生夙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