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試是在二月初八開始的,這天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淅淅小雨,正是仲春乍暖還寒的時候,考生們坐在考院里,接連幾天,倒也是極為辛苦的。二子因事先已得保障,不如其余人一般嚴(yán)陣以待,他連毛筆字都寫不利索,更堪經(jīng)學(xué)義論。
好不容易考完,饒是他再沒用功,也早累散架了。五空并同陳府的幾個小廝早守在貢院門外,一見二子和王寶予二人出來,立馬迎上前去,扶著二人上了馬車,五空瞧著二子臉色有些蒼白,不免擔(dān)心問道:“二子哥,這考試當(dāng)真很難嗎?小僧瞧著從里邊出來的,沒幾個好氣色,便是那方七公子,二子哥,你記不記得?”
二子沒好氣答了句記得,便又聽五空續(xù)道,“那方七公子,平日里瞧著倒是風(fēng)流倜儻,進(jìn)了這貢院,出來時還不如你和王公子嘞。依小僧說,這位方七公子怕是徒有虛名,連王公子都比不了,更別說你了。二子哥,你這次必定是要考狀元的,小僧這幾日,日日焚香,向菩薩祈禱,菩薩最是慈悲了,你是個好人,菩薩自然會助你的……”
或許是這幾日二子考試,將五空晾在一邊,他壓抑久了需要發(fā)泄出來,這時見了二子,也不管二子是否在意,一股腦的想到什么便說出來,嘰嘰喳喳說個不停。二子只覺似乎有蒼蠅在耳邊嗡嗡作響,極不耐煩,稍提高了些音量喊道:“五空閉嘴,你二子哥這幾日累了,需要歇息歇息,你守在一旁即可,不要打擾?!?p> 五空聞言,略有些委屈地癟了癟嘴,倒是沒再說些什么,只心下后悔,早知道便上王公子那輛馬車了,王公子素來好性子,定然會與自己多聊聊的。
他卻不知王寶予比二子更不如,一上了馬車便呼聲作響。馬車雖是顛簸,又在吵鬧的街道中行走,二子與王寶予仍舊睡著了,任你山呼海嘯,我自巋然不動。他們才經(jīng)歷了人生第一次鯉躍龍門,所耗精力倒在其次,更多的卻是日日緊繃的弦無一絲松懈,既勞心,又勞力。
到了陳府,二人也沒醒來,五空推搡了二子一下,卻不料二子睡得太死,毫無反應(yīng)。五空不由得急了,附在二子耳邊輕聲喊了兩句,倏地車簾子從外邊被人掀開,卻是陳府外院的一位管事,那管事的一臉諂媚,忙阻止五空輕聲道:“小師父,可不必將李公子喚醒,他們累得狠了,邊讓小的派人背著兩位公子回屋歇息去?!?p> 二子其實已被五空給吵醒了,隱隱約約聽到管事的這樣說,便又放下心來,睡了下去。這一覺,直睡到第二日大天明,二子伸了伸懶腰,饑腸轆轆,忙喚了門外伺候的小廝打水洗了臉。
王寶予已比他先起來好久,這時已用過早飯,被五空拉扯著,在院子里聊天?!巴豕?,你說二子哥這樣睡下去,會不會生毛病?要不小僧回寺里請老醫(yī)生來瞧瞧,老醫(yī)生醫(yī)術(shù)很好的。”
王寶予本來鏖戰(zhàn)數(shù)日,精力疲乏,早上被餓醒,用過兩碗稀粥,便打算再睡個回籠覺,卻不料給五空這么個精力充沛的小東西,鬧得沒了睡意,只好在廊下一人置了一架躺椅,有的沒的說些閑話。
且不論王寶予如何好笑,二子聞言,只覺陣陣暖意,當(dāng)即笑道:“五空,你二子哥可沒你說的那樣不中用,這不起來了嗎?”他還沒洗漱,一臉油脂,口中也是一陣惡臭,甚是不舒服,但想到縣試已過,他只覺天氣正好,一切皆安。
五空聽到二子聲音,立馬翻身而起,看到二子雖然頭發(fā)糟亂,一雙眼卻神采奕奕,與昨日萬萬不同,心下一喜,“二子哥,你沒事了?”
稍后,王寶予也隨即起身,看著二子面相,想著自己之前怕也是這個樣子,不由得笑出聲來,兩人心有靈犀,二子也跟著笑了起來,唯獨五空愣愣,不發(fā)一言。
不一會兒,伺候的小廝便取了熱水來,二子進(jìn)屋洗漱一番,立馬又有丫鬟端了一小盆稀粥,配搭的是三鮮的包子及幾樣下飯小菜,二子直把一盆粥喝了個精光,才堪堪住嘴。
這兩日考完后,便是忐忑的等待時間,郡上往日熱鬧的光景去了大半,似乎滿郡百姓都在等老父母張榜那瞬間。所幸沒讓人久等,這才過了三日,便是放榜時間,一早便有方七派了人過來,說是約著一起去看榜。這次王寶予絲毫沒拒絕,二子更愿多結(jié)交郡中名士,自然一口答應(yīng)了。
兩人并五空乘了一架馬車,到了相約的鴻升樓,便將馬車停在了這里,方七身為此處聲名最重之人,當(dāng)先笑道:“索性咱們便把馬車停在這里,反正等會兒都是回來的?!?p> 他這口氣,自是張狂不已。二子四顧了顧幾個文士,都是十七八歲的年紀(jì),能與方七相交,學(xué)識自然不差,縣試不出意外大概也都能過,看榜之后,等會兒自然要這里慶祝一番的。
一行人浩浩湯湯趕往貢院,張榜處早有不少人集在那里。越到這時候,人的高下之分便越容易分辨了。適才瞧著從容淡定的幾人,這時候都無不箍緊了手,要么踮著腳時不時抬眼張望,要么嘴里咿咿呀呀,不知在念什么經(jīng)文,種種怪相舉不勝數(shù)。
那方七倒是氣定神閑,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二子見了,心下暗贊,此人得享偌大嘉譽,如此看來,倒并非靠著祖宗余蔭,乃有實才耳。
卻不料那方七也暗中窺探著身邊幾個向來交好的士子,從前高談闊論多有妙言,如今事到臨頭才顯本分,不禁心下一嘆,自己終究是年輕識淺不識人啊。隨即又瞥眼看到二子與王寶予。這二人素日里瞧著,倒沒多么出彩之處,現(xiàn)下卻都鎮(zhèn)靜平和,比那些個夸夸其談之輩不知要強了多少去?
看到王寶予,又不禁多看了一眼,隨即想起了表姐王三小姐,王三小姐雖是女兒身,卻有膽有才,比絕大部分男兒都要強。家中成公曾言,若是素女投成了男兒身,他日當(dāng)為我方氏擎天一柱。素女乃是王三小姐的閨名,成公素來不夸人,卻這樣厚贊她,可見不凡。
沒多時,既有衙役將大紅榜單貼在了高高的墻壁上。這下,適才尚有些矜持的讀書人們立時一窩哄的圍攏上去,有好事者挨著挨著給念了出來,聽到自己名字的自是手舞指蹈,歡欣不已,沒聽到自己名字的自然心有落寞,或者更存一番僥幸心理,難道這次真能異常發(fā)揮,進(jìn)了甲榜?
方七及二子、王寶予三人因顧著臉面,倒沒擠上前去,只有五空雖識不得幾個大字,但瞧著熱鬧,也隨眾擁上前,聽了好久沒有二子的名字,心下便有些不喜,便問了起來,“二子哥,怎么沒叫你的名字嘞?可是里面搞錯了?”
二子心下突突,為給眾人留下個好印象,一直忍著沒動,聽五空孩子話天真有趣,不禁發(fā)笑,“還沒出完嘞,不要急,五空,你就等在這兒,不要到處亂跑?!闭f著,便又有幾個衙役簇?fù)碇恍±簦至喟駟蔚搅肆硪黄瑝ο?,高高貼上。
“此乃本次縣試發(fā)案甲等五十人并案首榜單?!?p> 眾人聽了,無論是否乙榜留名,又都轉(zhuǎn)換了地方,圍攏了過來。立馬,便有人高呼甲榜第一方林滿。
二子及王寶予聽了,俱是佩服,當(dāng)即向方七抱拳以示祝賀,沒幾下即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王寶予是第十三名,二子第九名,皆是了不得的好名次。而與他們同來的幾個文士,大多倒也榜上有名,唯有兩人臉色奇差,顯是落榜了。
其中一人因覺羞愧,向眾人抱了抱拳,道了聲賀,便假稱身子不適,先回了去。另一人雖也沒中,但心想著此處皆是本郡高士,多接觸接觸也是好的,自然跟著方七一行又回到了鴻升樓。
鴻升樓掌柜的早已派了小廝看榜,這時得了消息,方七名列第一,便守在客棧門口,遠(yuǎn)遠(yuǎn)見得一行人過來,立即派了人上前道喜,眾士子心中歡喜,這時出手自然大方,手里的銅錢一把一把扔出去,饒是二子現(xiàn)今身負(fù)巨款,也幾乎忍不住跟著去搶幾個。
進(jìn)了樓,又有小廝領(lǐng)著幾人上了二層,上邊早已擺好了幾桌佳宴。二子瞧桌上琳瑯滿目,各色菜品奢華不已,不免有些擔(dān)心,扯了扯王寶予,偷摸問道,“橫哥,咱們不過縣試初捷,便如此靡費,若是教家中大人或?qū)W官知曉了,可會有礙?”
王寶予這次倒是在行,笑了笑回道:“二子弟不必?fù)?dān)憂,這是往年的成例,慣來如此,學(xué)官不會說的?!闭f到這里,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續(xù)道,“你瞧,今早出門時,舅母便給了銀子,讓在鴻升樓好好慶祝才回去。”
二子了然,便帶著五空隨眾人落座。五空雖不是今次試子,但二子待他如小兄弟一般,這里又哪會將他安排去樓下的下人桌?
待眾人落座后,自然便有善言者活躍氣氛,直到酒宴過半,忽有人提道:“現(xiàn)下縣試已過,咱們只等著四月的郡試,中間兩個來月沒甚樂子,倒也無趣?!?p> 二子靈機一動,暗想到四月初八佛誕日,便是觀音殿開幕儀式,若是有這些個試子加持,想必越加不凡了。他與王寶予因少參加這樣的宴會,本來甚少說話,這時卻不得不站了出來,口中稱道,“眾位難道不知四月初八龍鳳觀音殿成殿之禮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