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節(jié) 變化（3）

　　說完了朝廷里面的事，李旭也不再著急，他很久以前就知道完事都不能著急，越急可能越適得其反。

　　昨夜之前，陸贄風(fēng)頭無兩，都覺得眼下魚輔國北去，韓崗年邁，太后治國不得要領(lǐng)的這個檔口，朝廷上下都以為未來屬于陸贄陸相爺。

　　誰料想今日風(fēng)云突變，陸相爺大敗虧輸只能黯然離朝返回家鄉(xiāng)？

　　只有學(xué)習(xí)后黨那位布局人，深深根植于朝廷之中，隱身在江湖之下，才是真正立于不敗的道理。

　　“陛下，要不要奴婢去叫醒文美人？”陳朝恩問道。

　　宮里的規(guī)矩，皇帝的寢宮是獨屬于李旭的私人空間，他如果需要人陪伴，他可以隨便傳喚一位可以消解他寂寞的姑娘來到寢宮，但一旦云雨過后，那位姑娘還是要回轉(zhuǎn)她本來居所的。當(dāng)然，如果李旭興致起來，也可以去那位姑娘的宮中。

　　文奴兒現(xiàn)在身為美人，毓秀宮就是她平日所居的宮殿，不過李旭最近幾日一直召她到清涼殿來安歇。

　　李旭搖了搖頭，擺了擺手示意陳朝恩去準備早點，文奴兒由他去叫。

　　皇帝幾步轉(zhuǎn)入內(nèi)殿之中，龍紋高腳香爐里昨夜點的龍涎香還未燃盡，空氣中滿是一股別樣的味道。他幾步走到臥榻之前，掀開蜀錦紫紗床簾，看見文奴兒那邊還枕著枕頭酣眠。

　　她雖然身材高挑有致，論年紀也不過十八九的樣子，正是少女愛眠的光景，本來就是貪睡的年歲，現(xiàn)在正好補覺。

　　李旭的睡床不及太后那間晚晴的圓形巨榻那般放浪恣肆，卻也有封建統(tǒng)治階級的靡靡之風(fēng)，四支銅腳立柱牢牢固在青石地面上，然后就是約有兩米長寬的楠木床板。床板之上是數(shù)層錦墊，墊子上是蜀絲織繡的單子。

　　昨天夜里，陳朝恩指示宮人們將迷迭香、依蘭、廣霍、水仙花瓣這些香料縫在錦囊里，放在錦墊下面。

　　若是李旭獨自安歇，香爐里的龍涎香就會換成檀香，而臥榻下的錦囊也會有寧神效果的香料。

　　李旭靠在錦墊上，伸手拂過文奴兒的發(fā)絲，她發(fā)絲黃褐不似中原女子，卻也難得的柔亮，現(xiàn)在頭發(fā)四散開來，撫起來別有意趣。

　　文奴兒如酣眠的貓咪一般咕噥幾下，腦袋扭了一扭，似乎是無法戰(zhàn)勝睡意，又恢復(fù)了原來的姿勢。

　　李旭身子又往前挪了一點，逗弄幾次，就出去吃飯去了。

　　皇帝這邊的日子舒舒服服，可苦了為他操勞的牛僧孺。

　　牛學(xué)士原本得罪了韓崗，眼下韓黨勢力龐大，本來有一種從此一生蹉跎干脆破罐破摔的念頭。

　　然而在弘文館中遇見了李旭之后，不由得他死灰一樣的心又枯木逢春，產(chǎn)生出種種念頭來。

　　人生一世，唯有理想二字最為磨人。

　　牛僧孺好似溺水的人幾番掙扎毫無結(jié)果，筋疲力盡只是等死，忽然來了一條大象般的粗腿可以供他逃離漩渦，牛先生怎么能不往死里抱這條腿？

　　牛僧孺不比李德裕，李德裕他們家兩代為相，他祖父李棲筠、父親李吉甫都曾經(jīng)拜相執(zhí)掌中樞，牛僧孺家中世代都是小地主而已，到了他這里才算翻了身。

　　論政治能量，牛僧孺不能與李德裕相比，但是牛僧孺文采斐然，有很多志同道合的青年朋友。他們雖然官位不高，但是嗓門很大，大家都以挽救天下為己任，開文會寫詩除了風(fēng)花雪月之外還要額外多寫幾首憂國憂民的詩歌。

　　為了抓住太后的紕漏痛打一番，為皇帝親政營造良好的輿論氛圍，牛僧孺已經(jīng)聯(lián)系了好幾個文友，準備大家一起上書痛批太后在皇帝元服之前就安排皇帝納妃的失禮行為，為皇帝親政的第一步鋪平道路。

　　本來牛僧孺連奏章的開頭都寫好了，正準備重拳出擊，痛擊妖婦的時候，誰又能料想到陸贄讓他們準備干掉的妖婦給打得潰不成兵，回到蘇州老家去過舒服日子了。

　　牛老爺頭上剛剛晴朗的天空此刻不僅又陰云密布，而且仿佛要有霹靂落下。

　　讀書人不是屠夫，是講究斗爭藝術(shù)的，牛僧孺趕緊秘密聯(lián)系那些和他約好的同志，將原本預(yù)定揮出去的重拳收回。形勢比人強，現(xiàn)在打出去這一拳恐怕就要去潮州那種荒僻瘴氣之地為國奉獻了，能不能等到皇帝親政收割政治紅利還要看自己的八字夠不夠硬。

　　牛僧孺已經(jīng)和絕大多數(shù)忠臣義士達成共識，先退下來保全自己，再說為國盡忠護衛(wèi)皇上的事情。畢竟如果咱們兄弟們都給妖后干掉，以后陛下親政了可就沒有正人君子用了不是？

　　現(xiàn)在只剩下最后一個義士沒有通知，為了躲避文家的耳目走狗，牛僧孺特別約他在大云光明寺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