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兩世恩怨
距帝都西面三十里一處偏僻山村里，此刻卻是有數(shù)百人交相雜談，更有一百來人身披戎裝，儼然是軍士出身，他們卻是肅然站立，紛守在村落各個駐點，永遠(yuǎn)一副警惕之姿，其中一座大屋里，便是有數(shù)人圍桌端坐，安靜異常。
“此地遠(yuǎn)離清河城管轄，乃是獵戶自行落腳之地，平常斷不會有官兵來尋?！逼渲幸晃桓叽笕盅b男子起身說道：“若真來尋，村落后山有一避難洞府，機(jī)會重重，風(fēng)憐一家斷不會有半分危險?！?p> “柳遠(yuǎn)兄思慮周全，我等定然放心不已?！眳s是一名青衫男子肅然起身，拱手而道：“我風(fēng)憐全族一百多人卻只安然逃出八十多人，此刻起安叔你負(fù)責(zé)管治我全族人，安頓好此地防護(hù)。”
“諾！”一名健朗老者立馬起身，拱手領(lǐng)命。
“馮應(yīng)、何通率二百死士留下，其余人整頓一番，隨我前往塞北?！鼻嗌滥凶域嚾晦D(zhuǎn)身，對著其余兩名男子拱手道。
“諾！”那二人連忙起身，拱手領(lǐng)命。
“子悟兄所言甚是，我們逃出不過一炷香時間，帝都便開始全城戒嚴(yán)?！蹦歉叽笕盅b男子此刻接過話來，娓娓說道：“想必帝都百里之內(nèi)，盡是戒嚴(yán)地很，若所帶人馬過多，反而于己不利。”
“既如此，還煩請柳遠(yuǎn)兄清點五十名死士，一炷香后我們出發(fā)?！鼻嗌滥凶诱f時，清明的眼神里卻是多了一絲急躁。
塞北，紅城，往東北二十里方向，一條曲折山道之上，行著一男一女。
繞過祁連山脈，便是面朝北海，這偌大的山脈不僅占了塞北三分之二的面積，更是將北突與塞北劃了條禁道，若沒了這祁連山，怕是塞北早成了北突沙豪們的馳騁戰(zhàn)場了。而此地山脈緊鄰紅城，向北綿延一百多里，只余一條祁連山道可通人行外，便是再無道路可尋，更是因了塞北常年冰沙天氣，這祁連山脈便是被塞北之人喚作了禁山。
而就在這座禁山的一條支脈上，一男一女艱難地行走在山道，此時，山上冰沙氣最重，這二人邊小心翼翼而走邊粗喘著大氣，尤其是走在前面的女子，更是有些腳步微顫，身后男子眼見她要跌倒，便是一個上前相扶，卻被那女子果斷推開，如此進(jìn)行了數(shù)次，這二人跌跌撞撞，終是循著小道，下了支脈，映入眼簾的卻是那一望無際的沙原。
女子怔怔地望著前方，一動不動，有些呆滯的眼神里透出一股疑慮，而身后一直跟隨的男子卻是看到那遼闊的沙原時倒吸口氣，他清楚地記得，那沙原正中有一座城池，名為皇明城，乃北突大將軍皇明罕德駐扎之地，他亦記得，當(dāng)年便是父親領(lǐng)著兄弟二人踏平了此地，誅殺了皇明全族，更是將全城之人擄來，販賣進(jìn)了紅城。
男子內(nèi)心驀然閃過一絲訝異，他猛地回頭看了眼來時方向，腦海里頓時浮現(xiàn)一幕畫面來：一股風(fēng)憐軍士在其父親的率領(lǐng)下與一股北突軍士進(jìn)行激戰(zhàn)，而地點赫然便是他二人所站之地，最后那北突軍士被全殲，父親發(fā)起號角，大軍全從此道挺進(jìn)，殺了北突一個措手不及。畫面消散，男子再次四處張望了一下，若不是那一戰(zhàn)記憶深刻，怕是此地數(shù)年變化，已然陌生了。
男子最后回過神來，仔細(xì)盯著眼前的女子，內(nèi)心有了一個怪異的猜想。
“呼呼呼——”這寂靜的冰沙之山時而響起陣陣寒風(fēng)聲，一如孤魂哀嚎格外令人心顫。
這二人陷入沉思，久久不動，只這般靜靜站立，身后男子望向前方女子的目光異常怪異，此時憶起往事，內(nèi)心更覺蹊蹺。這平常的人家女子，自那日房內(nèi)生生喊出他父親名諱時候，那一副凄絕嫉恨的神情，他便是有些心疑，如今，他隱隱有個猜測，似乎只要再進(jìn)一步，便能完全知曉這一切緣由。
只是未等他有任何相問，前方女子突然一個轉(zhuǎn)身，直直看向他，男子被其盯著有些不適，剛想詢問些什么，又見她迅速轉(zhuǎn)過身去。好一會兒，才傳來女子盈盈帶些哭腔的聲音，這突然的一幕，令男子一怔，心中所思亦是一頓。
“我本名成化永德，是這皇明城普通人家的女兒?！迸涌拊V時，手指了指前方，好似在其眼中，那里有一座美麗的城池，遙遙駐扎在那無盡沙原正中，“城破家亡，我一家男丁全部戰(zhàn)死沙場，女者除我外全部自縊?！闭f到這里，女子緩緩轉(zhuǎn)過身體，一雙淚眼婆娑，望向男子身后，繼續(xù)說道：“本以為我能逃過一劫，哪料蒼天無眼，我被敵人發(fā)現(xiàn)，被賣到了紅城青館。”
男子靜靜聽著，眼神卻是有了明顯的波動，這女子所說與他心里所想有些不一。
“那時我才十一歲，本該是個讀書騎馬生活逍遙的年齡，不料橫禍天降，命運(yùn)淪喪，自那時候起，我便有了記憶斷層，我漸漸忘掉往事，只記得自己喚作小魚，有個待我親好的姐姐——”女子說到此處，語氣驀然停頓，眼神閃過一絲掙扎，只是片刻后，她又繼續(xù)說了下去：“如果我沒記起這些來多好，如果我不跟著你出城，好好待在沉魚館等姐姐回來，又該多好......可惜，一切都回不去了。”
“你是皇明部落之人？”男子突然上前一步，問道。
“是又如何！”女子迎上他的目光，反問一口。
“原來如此......”男子聽聞，卻是避開她目光，兀自嘆息一聲，道：“皇明罕德貪戰(zhàn)戀功，屢屢犯我塞北，燒殺搶掠無所不為，更是殘殺我塞北將士足足數(shù)千之多，一個連俘虜和百姓都不放過的部落，下場便也是全族生滅......”
“全族生滅？”女子喃喃，內(nèi)心起了大波瀾，眼神時而憂怨，時而無奈，時而憤怒，誰也不知她內(nèi)心在思量些什么，只是這眼神變化落入男子眼里，他微微一嘆，上前扶起她手，牽著走至一方山崖邊際。
他看著她，一字一句，道：“我的命是你救得，既如此，你便取了我命，替你家人報仇吧。”男子說完，轉(zhuǎn)過身去，面向懸崖。此時那寒風(fēng)急急掠來，吹在臉上針刺般疼痛，男子深呼吸一口氣，索性閉上雙眼，等待身后女子動作，只是數(shù)息過去，未有任何動靜，男子心疑之余，轉(zhuǎn)身看去，卻是發(fā)現(xiàn)身后女子已是緩步離了去。
“你我從此再無相欠。”風(fēng)沙聲呼呼，驀地傳來女子聲音。
“你準(zhǔn)備去哪？”男子思索片刻，卻是追隨上去，遙遙一喊。
“回紅城，我記得有一位族人亦被賣進(jìn)了青館，我去找她，然后一起回家?！迸油蝗晦D(zhuǎn)過身來，望著跟隨而來的男子，一臉肅然，“你不必跟著我，此刻起，你我再無任何瓜葛。”
說完，女子漠然轉(zhuǎn)身離去，余下男子怔怔待在原地。只是誰也不曾看到，轉(zhuǎn)身剎那，女子神情的蕭瑟，以及再也擋不住的淚水奔涌而出。
“我不喜歡欠人，尤其是女人......”看著女子身影漸行漸遠(yuǎn)，男子腳步驀然一提，跟了上去。
只是這一去，是是非非，恩仇陰謀，誰也料不到，悲歡離合，緣生緣滅......
偌大的塞北之地，常年寒冷異常，冰沙肆虐，如今過了最冷之時，亦是冷冽如常。好似這漫天冰雪下不完似的，急急往這處落來，那在紅城城北十里開外駐扎而下的塞北軍地，殘雪紛揚(yáng)，足足下了一夜，遮蓋了昨日戰(zhàn)場廝殺之氣。
此時，一匹快馬自大營東南方向急急掠來，一陣陣“踢踏”之聲遙遙傳來，駐守軍士聽聞紛紛注目望去。“左軍大營孫將軍快報！”卻是一聲吶喊驟起，便見一名傳令官騎馬飛奔而來。
“哈哈哈，孫將軍率部堵在了紅城城南，這下看那石鹿還不就范?！?p> “堵住城南，算是將紅城與西南三軍徹底阻了斷，就算我等不攻，也能活活困死他們?！?p> “宋兄，你怎么看？”中軍大帳內(nèi)，柳逸驀地站起身來，待帳內(nèi)議論聲靜時，他才緩緩轉(zhuǎn)過身，笑問一旁泰然安坐的男子。
“讓孫將軍部所有騎兵返回中軍大營，只余三萬鐵甲步兵駐防，另撥兩萬鐵甲步兵繞過西面山巒，駐扎蒼涼關(guān)只守不攻。柳兄認(rèn)為如何？”那男子思慮片刻，亦是起身答道。
“妙！就按宋兄的辦?！薄傲硗?，吩咐死士不惜一切代價潛回紅城，打聽二將軍消息?！?p> “諾！”帳下將士齊聲領(lǐng)命。
紅城內(nèi)外，在這殘雪下，卻是有了一樣的景。只不過這一日來，城內(nèi)卻是動蕩不已，李嚴(yán)二人領(lǐng)了命，開始大肆搶奪起軍需物資，一時弄得民怨四起，只不過非常時期，百姓亦是敢怒不敢言。原本熱鬧喧囂的紅城，如今陷入死寂，十八樓館更是早早歇業(yè)關(guān)門，這寬廣的紅城街道之上，只見得一隊隊騎兵巡邏來回。
而在紅城城南開外，隨著天色漸漸明明亮，那一片黑壓壓的人馬逐漸清晰可見，瞧去不下數(shù)萬之多。
“好計謀......”城墻之上，石鹿看著遠(yuǎn)方靜靜而立，初陽破曉，雖隔了十多里遠(yuǎn)，然這城外的形勢亦是明朗不少。他披著厚厚的大褂，一人站在這里，竟生生站了一夜。
“公子！”一聲急促呼喊驀然傳來，不一會兒，便是見到一人急急跑來，身形略顯狼狽，正是許幽。“風(fēng)憐府邸暗道之外，我們中了埋伏......”
“意料之中......”石鹿聽聞，卻是淡淡一應(yīng)，轉(zhuǎn)過去看了他一眼，道：“郎謝數(shù)次去誘戰(zhàn)，那孫天卻只守不攻，想來他們是要活活困死我等?！?p> “這？”許幽怔了一會，便是拱手請命道：“公子，你就直接下令，讓我許幽殺過去得了?！?p> “不急?！笔够剡^身來，抖了抖身上的積雪，繼續(xù)說道：“這紅城物資豐厚，足以維持我軍半月，只要帝都援軍一來，敵軍不攻自破?！?p> “是！”許幽躬身領(lǐng)命，雙眼隨著石鹿一起看向了帝都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