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南凌王宮的低調(diào)古樸,雅致簡單,東袁王宮卻是富麗堂皇、恢弘氣派、布局復雜,王宮占地面積極大,磚紅色高墻屹立,深紅色琉璃瓦點綴,殿宇軒昂,園林錯落,可見,統(tǒng)治者在建筑這方面花了多少心思,動用了多少人力、物力、財力。
正如民間歌謠所頌一般:“東袁富,南凌雅,西嶼詭,北冥直”,確實,東袁國最是富庶、國力最是強盛。
此刻,東袁大殿上一片熱鬧,正在商議對抗北冥興兵之事。
“王,北冥借口瑤妃遇害,興兵挑事,實則狼子野心。微臣以為,此番應戰(zhàn)必須全力應對,戳戳北冥的銳氣,順便將北冥收入囊中?!庇伊姓境鲆晃婚L相粗獷的武將,語氣猖狂。
“王!”左列走出一位身穿紫色官服的大臣,躬身行了行禮,他畢恭畢敬地說道,“微臣認為不可全力應對,北冥興兵,我們只需調(diào)動足夠防守的軍力就好?!?p> “王辰大人!”起先說話的武將聞言跳出來,指著紫色官服的大臣,憤憤不已,“大人可知北冥此次集結了大批戰(zhàn)狼?戰(zhàn)狼殺傷力威猛,如不全力一舉除之,后患無窮啊!”
“林將軍又可知,因這北冥興兵,西嶼現(xiàn)今摩拳擦掌,如若兵力全力應付北冥,若是西嶼趁機再進攻,我等必措手不及,屆時前后夾擊,危矣!”
這名武將正是東袁赫赫有名的林飛將軍,直率沖動、多次上戰(zhàn)場、精忠愛國;而這位文臣乃東袁三品官員王辰,年近四十,官海沉浮、經(jīng)驗豐富、沉穩(wěn)精明。
“要我說,這北冥王就是想借機發(fā)動戰(zhàn)爭,不然你看,南凌二公主不也在東袁失蹤而死,南凌可沒有急著發(fā)兵!”
“南凌瘟疫橫行,聽說軍中將士折去不少,現(xiàn)在自身難保,要是西嶼北冥同時來攻,我們確實沒有外援啊……”
“但是此時我國國力強盛、經(jīng)濟繁榮,乃鼎盛時期,大可一舉除去北冥,永絕后患。”
……
林飛、王辰兩人都自有理,朝中百官也開始議論紛紛,無非是分成兩派,“全力滅北派”與“保守防御派”。
后方朝堂眾口悠悠之時,前排四位皇子倒是異常安靜。
大皇子東袁湛痛失愛妻,本就傷心欲裂、心智全無,哪里還會想著抵御北冥?況且對方還是愛妻之父,他不會也不能。他根本就不想?yún)⑴c這次議會,還是被東袁珣生拉硬拽給拉來了。
此刻,身穿喪服的他,周身像被巨大的悲傷籠罩,雙眼茫然無神,臉上生機全無,只是呆呆地杵在那兒,耳旁什么話也聽不進去。
而二皇子東袁清,一如既往地身著青色長衫,朗星俊目,目光清寒無波,靜靜地站在那兒,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
他向來不愛插手政事,自然也是側(cè)耳恭聽,不發(fā)表任何意見。
三皇子東袁洺,一身絳紅色錦緞長袍,袖口和領口用金色絲線繡著蟒龍圖案,遙相呼應,富貴氣呼之欲出,他身形筆挺,面龐冷峻,凝神細思,自然沒放過文武官的任何一句話。
四皇子東袁珣,與往常的淡藍袍不同,這次他穿了一件深藍色錦緞長袍,周身繡著金絲祥云流線,腳著同色靴子,上嵌寶石,發(fā)束玉冠,俊逸倜儻之外,更添幾分華貴雅致之氣,與大殿眾人格格不入。
他專注地玩弄著手中玉佩,偶爾回頭看看百官,一臉淺笑。
東袁王靠在軟塌上,神情疲憊,不知為何,他總感覺近來格外乏力犯困。他瞇著眼打量著大殿,看那爭得面紅耳赤的百官,以及站在前列的四個愛子。
使了個眼神,旁邊的陳總管立馬會意,高呼肅靜。
朝堂頓時安靜了下來,連一根針掉地上都聽得一清二楚。
東袁王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打起精神,深邃的眼眸在眾人身上遛過,最后落定在四位皇子身上。
“四位皇子可有何建議?”
話音一落,大家紛紛把目光移到了東袁湛身上,定定地看著這位不幸地、消瘦了不少的大皇子。
東袁湛猶是沒聽到一般,呆滯如木偶,沒有絲毫反應。
“大皇子殿下?”陳總管提高聲線,聲音尖銳,想把這位大皇子的思緒拉回來。
東袁湛聞言,愣愣地抬起頭,不明所以地看著陳總管。
東袁珣見父王臉上閃過一絲不悅與不屑,忙湊近東袁湛耳旁小聲提醒道,“大哥,父王問你對于應戰(zhàn)北冥有何建議?”
東袁湛這才回過神來,沉思了一會兒,說道,“父王,兒臣以為,保守防御即可。”
“二皇子呢?”東袁王繼續(xù)問道。
“父王,兒臣以為,可撥三分之二兵力應對北冥,三分之一留在王宮。”語調(diào)清淡,平靜無波。
眾人點頭,或許這是個折中的好辦法。
東袁珣聞言,意味深長地看了東袁清一眼,轉(zhuǎn)頭又望向東袁洺。
東袁洺不等東袁王開口,即上前一步,雙目炯炯有神,十分恭敬道,“父王,兒臣以為應全力對抗北冥,滅其威風、挫其銳氣,一展我東袁雄風,拓寬藍圖。”
東袁王微笑著點點頭,枯槁的手在胡須上不住地捋著,好似十分滿意這個建議。
“珣兒,你呢?”
東袁珣溫言一笑,淡淡說道,“父王,兒臣覺得二哥的提議不錯。”語罷,東袁珣轉(zhuǎn)頭看向東袁清,目光依舊溫和,只是那眼底深處蘊含著冷靜與疏離,東袁清卻并沒有回望他,依舊挺拔站立,只是側(cè)臉柔和的線條有輕微地浮動,眼角不易察覺地縮了縮,東袁珣滿意地將他臉上微小的變化盡收眼底。
東袁王陰鷲地掃視一圈,最終將目光落在東袁清身上,淡淡道,“那便按照二皇子的建議吧。另外,此次大戰(zhàn)主將,各位可有推薦人選?”
眾人聞言,將目光齊齊落到了東袁湛身上,有的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有的沉思不語、置身事外,一致的是,眾人都將想說的話吞回肚子里。
大戰(zhàn)在前,以往這個時候,他們一定毫不猶豫舉薦“護國將軍”--大皇子東袁湛擔任主將,但如今……
眾人眼角偷瞄向東袁湛,見他依舊魂不守舍、無精打采的模樣,就像一把橫掃萬敵的刀刃沒了鋒利,生了銹。
東袁王何嘗沒有關注到東袁湛的異常,他看一眼就不屑地輕哼一聲。
想來,東袁湛痛失愛妻的沮喪模樣入不了東袁王的眼,這位冷血無情的父親甚至覺得他一向看重的大兒子無比無能,千軍萬馬打不垮他、邊境風霜雨雪的艱苦生活打不垮他,現(xiàn)在卻被區(qū)區(qū)一個死去的女人打垮,這樣無能,將來如何守住他傳下來的東袁國?
正在這時,東袁洺上前,掀起衣下跪道,“父王,兒臣愿帶兵滅其北冥。”
“嗯,”東袁王看著跪在地上的東袁洺,皺起眉頭,言語有些猶豫,“洺兒,你并沒有行軍打戰(zhàn)的經(jīng)驗……”
“父王,兒臣近年來對戰(zhàn)事頗感興趣,日常研習軍事書籍,也經(jīng)常向大哥請教。雖然兒臣并沒有實戰(zhàn)經(jīng)驗,但兒臣相信,兒臣所學,再輔以經(jīng)驗豐富的副將,定能不負眾望?!?p> “這……”東袁王舉棋不定,這第三子的能力和野心他是清楚的,不過兩國交戰(zhàn)并非兒戲。
“父王,三弟是最合適的人選?!睎|袁清也建議道。
“哦?”東袁王疑惑道,“清兒一向不理朝政,為何今日……”
“大戰(zhàn)在即,事關國安,兒臣只是想盡一份力。”東袁清緩緩說道,表情誠懇。
“嗯?!睎|袁王贊許地點點頭,略沉思,覺得也就東袁洺是最合適的人選。東袁王面向眾臣,緩緩道,“那主將便定為三皇子吧,林沿,你跟隨大皇子多年,經(jīng)驗豐富,這次就擔任副將吧?!?p> 聞言,隊列中走出一位高大健壯的武將,渾身透露著一股精悍氣息,上前跪下,聲音渾濁,“臣林沿,定不負眾望。”
事情定下,東袁王松了一口氣,頓覺眼皮十分沉重,倦意襲來,他向陳總管遞了一個眼色,陳總管會意,示意眾人退下。
“大哥,”東袁珣追上匆匆離殿的東袁湛,拽著他袖子,將他拉到一旁,失魂的東袁湛就像一個木偶,任意被拉扯著。
“大哥!”東袁珣看四下無人,面帶憂色,沉聲喚道,“大哥你要振作,你這樣,父王……”
東袁湛聞言,一揮袖,一把甩掉東袁珣的手,沉下臉來,“別提父王,若不是他,瑤兒怎會有事?”
“大哥你想想,如果是父王下的殺手,對他有什么好處呢?”
東袁湛背過身,遙望這深宮高墻,覺得真像一座巨大的籠子,困在里面的人,是利欲熏心、是野心勃勃、是不自量力、是白日做夢。
北冥瑤死后,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父王野心勃勃,早欲一統(tǒng)天下,若此時暗害北冥公主,挑起兩國戰(zhàn)爭,對東袁而言是百害而無一利,況且最初選定北冥聯(lián)姻,不就希望借助北冥實現(xiàn)霸業(yè)嗎?暗害公主、挑起戰(zhàn)爭,顯然背離初衷。
只是,除了父王,他再想不到其他人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能力。他也對父王的確心有怨恨,畢竟父王對待追查刺殺瑤兒真兇的態(tài)度極其漠視。
東袁珣見東袁湛沉默不語,知道他能想到其中利害,于是走近一步,附耳,悄聲說著什么。
東袁湛驚得睜大瞳孔,猶是不相信,喃喃道,“怎么會是他……”
“我有九分把握。王宮將有動蕩,離宮也許對大哥而言,更好。”
東袁珣語調(diào)溫和,想起東袁湛早些時候便修書與他,書里除了對愛妻離世的悲傷、對父王的失望,還有對王宮的厭惡,如若不是他攔著,只怕悲怒交加的東袁湛早已憤恨離宮。
那時他攔著,是怕情緒不穩(wěn)定的東袁湛離了這守衛(wèi)森嚴的王宮,容易被人鉆了空子,會遭遇不測,而他自己遠在南凌,鞭長莫及。
而現(xiàn)在,有足夠的諜影力量保護東袁湛出宮,安全自是不用擔心,況且,這原本就是那人希望的,何不順著他的“安排”,看他究竟想干什么?
“好,”東袁湛嘆了口氣,語調(diào)憤憤地說道,“要不是為了查明害死瑤兒的真兇,我也早就不想待在這兒了?!?p> “大哥……”東袁珣右手撫上東袁湛的肩頭,輕拍了兩下,無聲地安慰著。
東袁湛看了一眼東袁珣,又將目光移到遙遠的黑穹中,那里繁星點點,圍繞著當中一顆最亮的星,似與東袁湛遙遙相望,許久,嘴角牽起一抹略帶悲愁的笑,他輕聲問道,“珣兒,你可有深愛的女子?”
東袁珣一愣,沒想到東袁湛問了這么個問題。
“當然。”
東袁珣點頭,自從他離開南凌后,那道靈動白影就在腦子里揮之不去,每時每刻,無時無刻不思念,他從沒想過原來思念的滋味會這么噬人,原來他是這么想一直待在她身邊,想到她,嘴角不自覺泛出幸福的笑。
“那你務必守護好她……我已失我愛,此生無法彌補……”
東袁湛淡淡瞥了東袁珣一眼,心中了然,話未說完,便大步朝外跨去,東袁珣看著那空中晃蕩的寬袖,決然的背影,張了張嘴,化成無聲地口型。
“大哥,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