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既然沒得美女可救,一行人再在這兒蹲著看人賣藝便忒也無趣,就幾人所表現(xiàn)出的功夫而言,花架子多了些,實戰(zhàn)反會受其連累—武術發(fā)展到明朝已經摻雜了太多的花拳繡腿,對這一點,與戚繼光并稱“俞龍戚虎”的總兵俞大猷就非常痛恨。
俞總兵可是單槍匹馬挑了整個少林寺的牛人,對此他完全有發(fā)言權。
當然,幾位跑江湖的賣藝人也有可能僅為混口飯吃,才把更招人喜歡的花拳繡腿耍了出來,而非就這點本事。
不過總也看了這長時間表演,不能拍拍屁股就走人,忒不講究,王軼便著人往小姑娘的托盤里扔了點碎銀子,頓時讓圍觀人群驚為天人,姥姥,今兒碰到土豪了,那小女孩更是連聲道謝加鞠躬。
有些奢侈,但他這七八個兇神惡煞的粗漢往那兒一站,身邊人流立馬減少,間接擋了對方財路,好孬把這缺口給人補上。
隨即眾人離開,去了一家喚作聚福林的酒樓,此家地處鎮(zhèn)子唯一一個十字路口旁邊,上下二層,臨街作酒樓,后面是客棧,不過本地又不是什么交通要道或者繁華之所,按著向導說法,平日里很冷清,也就逢十、五趕集時能熱鬧下。
他這酒樓說是鎮(zhèn)子里最大、裝修最豪華,其實也沒多大點,此時臨近中午,勞累半天的客商與來此玩耍的有錢人家差不多快要將大廳坐滿,熙熙攘攘的好不熱鬧,那店小二端著托盤穿梭在其間的身影與報菜名時的高亢響聲更為其增添一抹亮色。
壓在人們心頭的東江兵災,已經隨著耿仲明泛舟北逃逐漸消散。
王軼等人給店家引到了二樓靠窗附近,人多,分成了兩桌,旁邊有幾間用屏風隔開的包廂,不過他們又不是什么講究人,更想開眼看看世面,便沒花那冤枉錢,再說,這東西也就能隔開視線,聲音卻是愛莫能助。
亟待眾人落座,酒菜還未上來,王東家無聊,支起耳朵偷聽著身后包廂里傳來的聲音,不大,挺文雅,卻也能讓人聽個一清二楚。
“諸位,有酒無令殊也無趣,正巧我這兒有首楊大年的《閑忙令》,便以此為令行酒如何?只說好,禁止用故事,只用常言…不說話便當做各位默認了,為兄順便討個令官?!?p> 這話說的王軼挺可樂,那人也是秒人,說話間沒有停頓,壓根不給人考慮時間,純粹的自問自答,來了興致,他便沒跟弟兄伙扯閑篇,只聽那人繼續(xù)說道:
“世上何人最號閑,司諫佛衣歸華山。世上何人最號忙?紫薇失卻張君房?!?p> 酒令王軼是聽不懂的,自然也懟不回去,不過對于包廂內其他人而言似乎挺簡單,此人話音剛落,就有人接茬說道:“云云閑,順風順水下平灘。云云忙,過關過壩搶頭航?!?p> 他的酒令惹得包廂內轟然叫好,打過一圈,又有人叫道:“王世兄接的好,不若這監(jiān)令就由你來做,俺再說一個您看如何,也好為眾友兄助助酒興…”
他許是要經過醞釀,半響后方才聽得聲音:“世上何人號最閑?娼家孤老包過年。世上何人號最忙?婦女偷情夫進房?!?p> 好端端的行酒令給他拐成了***,包廂內眾人卻并不為仵,哄然大笑后連聲稱秒,緊接又是一陣觥籌交錯。
且不光他們,王軼桌上其他人發(fā)現(xiàn)東家一直不參與話題討論后好奇聽了片刻,正好到最精妙處,太顯擺文采的眾人水平不夠聽不明白,可這家伙說的如此淺顯易懂,又撓到了癢癢處,也就有王軼坐鎮(zhèn),否則哥幾個的笑聲能把房頂掀塌不可。
隨即那邊繼續(xù)行酒令助興,這邊廂也上了酒菜,一行人對著窗外街道上的大姑娘小媳婦品頭論足一番,再喝點小酒吃些小菜,端的是不亦樂乎。
只相對旁邊人的風雅,弟兄伙們的表現(xiàn)便只能稱粗俗了。
卻不想酒還沒能喝上幾碗,那邊倏地傳來不和諧聲音:“…如今外有韃擄寇邊,內有流賊肆虐,官場腐敗,民生凋敝,爾等飽讀圣賢書,不思憂國憂民,反整日里做些淫詞浪曲,對得起諸位大人老師的諄諄教誨,對得起圣人…”
“嗨,沈洽先你是何意,我等平日怎的不憂國憂民了,也便如此,才在這兒暢所欲言以舒心中苦悶,以求救世良方,以解胸中抱負,怎的就你一人才是股竑之輩不成?在座諸人,哪個學識差過你?哪個家中不曾有人在朝為官解救黎民于水火之中,又有哪個不是為一展心中所長才寒窗苦讀十數(shù)載…”
這人似是與其早有矛盾,喚作沈洽先之人話沒說完,他那兒一籮筐的詰問便緊隨其后,只把人說的“你、你”個沒完,其他人見狀趕忙開口勸解,不給其插話機會,好懸才讓二人止住爭吵。
“書呆子!”
“酸??!”
“腐儒!”
“噗”王軼口中酒水尚未下肚,聞言一口吞下去,咽得急了差點嗆著,指指打頭的侯敦一與另外兩個起哄的,咳嗽幾下輕聲笑道:“說這作甚,人又沒招你惹你,講些為國為民的大道理還不成,許是人家讀了圣賢書,心中早將其當成了人生抱負?!?p> “嘿,東家,咱先不說為了他們這抱負,天下到底變成啥樣,但就此人說話場合都不對,他自己愿意跟人家一起喝酒,當也清楚這群人脾性,卻在說道高興時開口冷場,端的不地道,真不想與其為伍,一早推脫掉不就成了?他自去找那些愿意與他高談闊論之輩不更好?!?p> 這話好有道理,王軼竟然無言以對,愣了下,曬然一笑,也沒打算跟其辯論,那人別看就一傻大兵,可粗中有細,做事總有一套自己的風格,察言觀色更不用說,當是一把好手,絕對不敢與他爭執(zhí),只會慢慢示弱承認自己的觀點然后表示接受。
但事后依然會我行我素。
他的三觀早已固定,若想改變,得靠平日里潛移默化的影響。
幾人說話聲音較小,并未引起他人注意,恰在此時,街上倏地傳來一陣喧嘩,王軼探頭望去,當有雙輪馬車從遠處行來,前后皆有衛(wèi)兵護衛(wèi),更有人在前方拿著馬鞭開路,口中連呼閑人避讓不止。
他們行來路上正是集市人群最密集處,哪能不惹得怨聲載道,自然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不過即便如此,還有甚多人駐足街道兩旁,羨慕的看向馬車,亟待車里人掀開簾子跟外面護衛(wèi)說的幾句話,前方開路者才不得不收起飛揚跋扈的作態(tài),乖乖在人群中慢慢通過。
此舉頓時引得眾人交口稱贊。
“…老相公家的大小姐又來了?!?p> “老夫人娘家就在這兒,人到此省親天經地義,什么叫又來了?!?p> “就是,看人家這氣度,完全不是前面那群狐假虎威的狗腿子能比…”
陣陣八卦傳到耳中,也讓王軼初步了解了對方情況,這是哪個官家子女恰好今日過來省親的—相公之語,乃明時百姓對府縣兩級主官尊稱,老相公則可算作最高美稱,不過代指人群較多,所以王軼也猜不出具體是哪家。
鄉(xiāng)紳士子對官員稱呼則不同,對本府的州縣官稱之為“父母大人”,臨近州縣稱為“父母”,搞笑的是對更高一級官員,稱知府為“祖父母”,布政使為“曾祖父母”,這就扯著蛋了,因為“父母”有層意思是“天子作民父母”,以前代指天子,這叫亂了的輩分完全是逾越。
官家小姐的馬車簾子拉得很高,那姑娘許是覺得集市挺有新鮮感,臉上一直掛有笑容,待來到酒樓外面街道時,還張著臉向樓上瞧去,正好與王軼對視一眼,隨即又將其蓋上。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王東家愣了愣,女子有種美到讓人窒息的錯覺,特別是最后對自己笑的那一下,那感覺,連他這種給后世不論天然還是人工美女轟炸到心無波瀾的人都有點心動。
她對我笑了…
“她對我笑了,王兄、沈兄…她對我笑了,哈哈,她對我笑了,田家小姐對我笑了…”身旁再次傳來不和諧聲音,打斷了王軼的遐想,卻是旁邊包廂里文人也跑到這邊看熱鬧,此時正欣喜若狂的拉著兩人叫道。
“她…她是對我笑的?!鄙蚯⑾葴喨粵]了先前的揮斥方遒與一身正氣,喃喃囈語幾句,倏地回過神來,見眼前那人竟然如此言語,立馬大怒,上前拽了他脖頸:“她是對我笑的、對我…”
兩個丟人現(xiàn)眼的東西給人十分迅速的拉回去,臨走時對方還有人跟王軼說道打擾、見笑的客氣話。他這話也讓王軼郁悶的不輕,大爺?shù)模星槟乔Ы鹦〗悴皇歉詡€笑,這不鬧呢,差點就勾了咱的魂。
不過見慣美女就是不一樣,王東家轉頭將此事忘了個干凈,又高高興興的跟弟兄伙碰起了酒碗。
而這次,碗中酒剛下肚一半,下方尚未從街道兩旁盡數(shù)散開的人群倏地又炸開了鍋:“指揮使大人家的公子來了,快跑…”
王軼挺無奈,再次探頭看去,街上先前還逛游著的大姑娘小媳婦們瞬間沒了人影,僅剩些大老爺們緊緊守在攤子面前,間或幾個被踢翻的籮筐之類散落在街面上,他眼尖,甚至看到一五短身材體型肥碩的壯大媽也慌不擇路的跑進了對過雜貨鋪。
感情來了位凈街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