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間日光暖和,王婆婆指揮人抬出一張椅榻來,鄭秸喂過粥后,就和眾人一起把伯祖母抬到椅榻上,小心翼翼的抬到廊下。老太太聽了一會百靈鳥唱,就自己睡了。等醒來后,表示要去中庭里逛一逛。可惜她長期臥榻,下肢無力,根本站不起來。就抬著逛了一圈,看了魚,看了花,王婆婆還摘了一串海棠花帶在自己頭發(fā)上讓老太太看,老太太笑呵呵說了句:“做妖!”把個王婆婆樂壞了。
晚上等鄭秸告辭出了南山園,兩堂長輩那里都收到老太太的口信。隔天幾位女郎都收到南山園老太太的送的禮物,一匹顏色鮮艷的散花綾,一套文房四寶,一枝金簪。樣式規(guī)矩,一看就有些年頭了。另外又特別囑咐鄭秸,因為老太太身體還沒有完全康復,所以要她繼續(xù)每日去南山園,同時去的還有鄭穗。
閔娘子喜上眉梢,直說:“成了!”鄭秸問:“什么成了?不是還有六姐姐同去嗎?”
閔娘子笑著說:“六小姐去,是老夫人對你的體恤。這次我就把事情給你說透了吧?!?p> 光佑堂伯祖母崔老夫人出身博陵崔氏,原來是求娶做光佑堂宗婦的。她不僅自己有才有貌,治家理財都是上好的,對家中兄弟姐妹也很慈愛。當時鄭秸的曾祖父在外面為官多年,家里大大小小的兄弟姐妹,那么多人都是靠崔老夫人照顧的。本來一家人很是和諧,但是,所謂福禍相依。曾祖父幼麟公的庶長女改嫁神武皇帝后,在娘家的地位漸漸高漲,她還有個同母的弟弟,在眾兄弟里只比崔老夫人的丈夫大伯祖小了幾歲,是個自持聰明有野心的。為了謀奪未來家主之位,幾次謀害了崔老夫人的孩子,使得崔老夫人背上不詳的名聲。但他的陰謀被大伯祖的幾個兄弟看穿,暗里揭穿了此事。雖然洗刷了名聲,可崔老夫人被害死兩子,早就心力交瘁,與大伯祖也形同陌路。只一心打理事務,等到你大伯父娶回妻子,她就開始避居南山園,不再出現。
崔老夫人年輕時的確很喜歡活潑的孩子,把一眾弟妹的孩子都是當自己孩子照顧的。所以當時宦游在外的幾個兄弟,都喜歡把孩子留在滎陽家里,這當中就有家主和故王妃,還有光瑞堂如今的家主,光佑堂的小伯祖。等幼麟公年老后回到滎陽老家,也是崔老夫人一力照顧仙去。此后崔老夫人就不再管事,多年前就有人提出想讓她在鄭家選了中意的小輩過繼,但都被拒絕了。十年前,崔老夫人漸漸病重,不利于行。近三年她不常說話,年前開始少進飲食。等兩堂發(fā)現她萌生死志,她已經病入膏盲了。為此,兩堂特意收集了那位被逐出家族的庶子的近況,讓王婆婆反復在她面前念誦,好不容易讓她答應選個小輩教養(yǎng)在膝下。
你可知曉,崔老夫人掌家多年,光佑堂子弟多有勝過光瑞堂,多有她的功勞。要知道家族中要培養(yǎng)一個子弟要花多少錢財,還要游學、舉官、養(yǎng)家,沒有家族的深厚財力如何做到?這就是寒門小戶和世家大族的區(qū)別。崔老夫人的家財之多足以讓鄭家任何一個人瘋狂。
鄭秸站起來,來回走動,愁容滿面,“大娘子,如今,我豈不是眾矢之的?”
閔娘子搖搖頭,說:“若不是找這樣一位依仗,以你未來的處境,怎么逃脫?你沒有母族,身無恒產,就算懷有異術,一人豈可敵過家、族、國?如果能躲在崔老夫人羽翼之下,定會有個好結果?!?p> 她拉住鄭秸的手說:“奴也有私心,但這私心絕不會害你。只會盼你好,我這私心才能實現。若你只想在王府四角墻下爭個高下,奴就再不言語了!”
鄭秸想到自己生母的結局,想想朔州長大的歲月,要是一輩子都這樣過,不由渾身打個冷顫。“大娘子不要擔憂,我定會走出個光明大道來的。”
月白看她們兩個已經商量定了,這才提出,現下要如何做?首先,對鄭秸獨特的能力,要有一個合適說法。月白畢竟見過識廣,提議說,可以編一個生僻的古書名,或者是推到某個曾經出現過但又已經消失或者死了的人身上??蓱z鄭秸十幾年,見到的陌生人實在屈指可數。三人多方合計,才商量定。是說那名留在府里唱歌,卻被盧氏賣掉的歌伎教的。
閔娘子又提出,崔老夫人目前不良于行,要盡量在離開滎陽前讓她可以行走出門。鄭秸本就是用月華力量滋潤崔老夫人的五臟,多給些就可以。但月白認為這樣容易露餡,還是用按摩的方法來解決比較好。閔娘子也聽過些按摩的故事,但她沒有見過。月白就挽起袖子,在閔娘子身上亂按一通,好在她也用了些月華力量,讓閔娘子感覺通體舒暢。鄭秸見了也拿閔娘子試手,她手法輕柔,動作緩慢,把閔娘子都快舒服的睡過去了。
此后,鄭秸每天去南山園,崔老夫人已經能自己進食,用藥,她就每天給崔老夫人按摩全身,又給崔老夫人誦讀經書,討論花草器物。崔老夫人仿佛得了仙藥一般,只用了短短十天就可以站立起來,在侍女幫忙下堅持在走廊里來回走動,再回到屋里用餐自然胃口大開。眼見崔老夫人一天一個變化,大家不禁嘖嘖稱奇,即使有鄭穗同在,鄭秸也被多方試探、懷疑。
終于有一天傍晚,鄭秸剛剛從南山園回到曦園,就見盧氏和鄭稚就在她的房間里等著她??词覂鹊奈锲罚毧茨馨l(fā)現被翻動的痕跡。盧氏不等鄭秸坐下,就盤問起按摩學自何處。鄭秸先說自己是從雜書里自己學的,但鄭稚又要她說出書名,她卻說不出來。盧氏面露怒氣,鄭秸連忙認錯,說是小時候,幾位歌伎住在她的祺云居旁邊,其中一位愛唱歌的見她常常跌掉受傷,就替她按摩,自己就學會了。因為是個身份低微的伎人,后來又不見蹤影,所以一直不敢告訴盧氏實情。
盧氏的心中是不信的,但她又有些相信。這天下亂了好幾百年,多少世家在亂世的馬蹄下頃刻覆滅?也許這就是某個名醫(yī)的傳人,畢竟這按摩之法也是醫(yī)術。
綺珠也想起來,當時的確有人送了一大群歌伎給鄭梼,但鄭梼有前車之鑒,就想推辭。實在推辭不了,就順手挑選了幾個歌伎帶回府里交給了盧氏看管。盧氏心中不喜歡,就把這些年輕美艷的歌伎們關在祺云居旁邊的一個小房子里,大半年后才一一打發(fā)出去。至于當時是怎么處置的,反正有送人的,有嫁人的,有賣掉的。她依稀記得,其中有個頂頂喜歡唱歌的女子被賣到了北面,只因為她喜歡在祺云居旁邊的小花園里邊歌邊舞,讓鄭梼在盧氏面前多問了一句。
看鄭秸低頭跪在那里,盧氏只覺得隱隱頭痛。自己已經夠忙碌了,竟然還來給她添事。但再想想,自己的阿鸞是不可能伴隨崔老夫人膝下的,大兄的鄭穗也不行,與其便宜了光瑞堂的那幾個,還不如讓鄭秸繼續(xù)下去。自己畢竟是鄭秸的嫡母,阿鸞又身份高貴,還怕一個小小庶女翻天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