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年入春以來,蜀地多處干旱,農(nóng)田荒廢,難民流離失所,南部則瘟疫盛行,一片恐慌。祁樞與朝中重臣身受皇命趕赴前線賑災(zāi),但區(qū)區(qū)災(zāi)銀不及難民數(shù)量增長之多,不少聽聞清都城中聚濟堂懸壺濟世之名,紛紛涌入城中,一時之間鬧得城里人心惶惶。原本,聚濟堂百年濟世之譽頗受城內(nèi)百姓的歌頌,但瘟疫之地的難民大批涌入城中卻令其遭人唾罵,生怕疫病帶入城中,加之白疏影逃婚一事,讓聚濟堂瞬間名譽掃地。
堂中天井,白峰指著一名正在打水的奴仆喝道,“記得要用干凈的盆子裝水,不要把外邊的那些水盤拿進來,萬一真的有疫病污染了水源,咱們聚濟堂就是罪人?!?p> 奴仆翻了翻白眼,一邊吃力地拉起水桶的繩子,一邊暗地里嘀咕,“既然如此害怕,干嘛要讓那些難民進來,不是沒事找事嗎?還白白賠了百年的聲譽。”
這時,顧輕晃悠悠地從后苑的小門信步走來,嘴里叼著一根油條,另一只手油膩膩地抓著一塊燒餅,一邊咀嚼一邊摔著燒餅走到白峰的跟前,含糊道,“爹,你已經(jīng)兩天沒吃東西了,吃塊燒餅充饑?!蹦┝耍瑢M是油光的燒餅遞到白峰的眼皮底下。
白峰抬眼直視,瞧著她滿嘴的油光,鼓鼓的兩腮,眉頭緊緊地蹙了起來,嘆息道,“疏影,爹爹知道你已經(jīng)盡力了,但是事已至此,你也不至于如此自暴自棄?”
“爹,你沒事嗎?”顧輕納悶道。
白峰又瞧了她一眼,皺巴著臉搖頭,心中一片惋惜。白疏影從小與他并不親近,但好歹也被她娘教養(yǎng)成一位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大家閨秀,知書達理,言談舉止溫婉從容,現(xiàn)如今卻成了無人教養(yǎng)的野孩子一般粗野放縱,將來該如何許配人家?
“請問白老爺在此嗎?”堂中入口處,一名白衣書生背著一個籮筐站在門欄外,伸長了脖子環(huán)視四周的環(huán)境,而后將目光定格在白峰和顧輕之間。
白峰擰眉端詳了男子的裝扮,疑惑道,“你是?”
“小生后卯,西陵國人,途經(jīng)此地聽聞聚濟堂濟世為懷,此時南方瘟疫盛行,多有難民投奔于此,不知小生可否在此幫忙?”
顧輕雖然不像腓腓那般癡迷于俊俏的男子,但對于皮相優(yōu)質(zhì)的男子還是不忘多看幾眼,而且此時正是危難之際,難民們魚龍混雜,白峰一生行醫(yī)救人結(jié)了不少同行的仇家,心眼又不多,難免會遭人暗算。因此,正當(dāng)蘇暮槐領(lǐng)著文柊來到聚濟堂的堂中天井時,正好看到顧輕直勾勾地盯著后卯看得出神,心中怒火升騰,氣沖沖地命令文柊離開聚濟堂。
顧輕回神時正好瞥見蘇暮槐轉(zhuǎn)身的影子,大聲地喊道,“蘇暮槐,你是不是要來下聘呀?”
白峰臉部一抽,他也看見蘇暮槐轉(zhuǎn)身離開,但聽顧輕這么一吼,頓覺老臉羞愧,正打算訓(xùn)斥顧輕時,只見她如一道風(fēng)般從他的身邊溜出堂中天井。打完水準備離開的奴仆見狀,嗤笑一聲,冷颼颼地諷刺,“咱們大小姐居然跟我們這些粗野的下人一般!”
后卯上前一步,看著奴仆搖了搖頭,而后輕聲細語地請求道,“白老爺,不知道在下是否可以在聚濟堂幫忙一段時日?”
白峰尷尬地笑了笑,連聲道謝,“聚濟堂現(xiàn)時確實非常需要像先生這樣的人的幫助,先生這邊請。”
……
北市大街,顧輕三步并作兩步,急速地趕上急匆匆離開的蘇暮槐,喘息著邊走邊喊,“蘇暮槐,你給我站?。 ?p> “公子?”文柊一邊推著,忐忑地試探。
“去紅閣!”蘇暮槐沉聲吩咐道,面無表情地直視前方。
文柊微怔,更加踹踹不安地推著輪椅,小聲嘀咕:“公子再不悅也不能到紅閣那種地方消沉,不過區(qū)區(qū)一個白疏影,公子身份金貴,貼上來的女子比聚濟堂的難民還多……不對,咱們家公子怎么可以跟聚濟堂的難民相比?!?p> 見蘇暮槐默不作聲,文柊自顧自地又想了想,忽而覺得不像自家公子的作風(fēng),心中納悶:白疏影跟柳平私奔那會兒,他家公子都沒有尋短見,現(xiàn)在又怎么可能因為看了別的男人一眼就頹唐呢?難不成是想要試探白疏影的真心?
蘇暮槐的輪椅是少時蘇老太爺花重金從西陵國請來的工匠神人打造的,不僅堅實牢固,無死角旋轉(zhuǎn),推起來又快還省力氣,即便是他獨自一個人出門也不用擔(dān)心推不動,除非遇上山坡或者遮擋物,不然坐起來比轎子還舒服。
文柊接了蘇暮槐的命令,自然是用盡力氣在北市上奔走,加上輪椅自身的優(yōu)勢,不稍片刻便趕到了日夜人頭涌涌的南市紅閣。當(dāng)身輕如燕的顧輕趕上來時已經(jīng)氣喘吁吁,喘得根本搭不上一句話,彎著腰喘著氣看著蘇暮槐頭也不回地轉(zhuǎn)進鑲金貼銀的大門。
紅閣雖是煙花之地,但也是品味高端的花柳場所,里頭歌舞常新,不少技藝超凡的伶人放棄宮中厚祿隱匿于此。夜里的紅閣多是尋歡作樂的達官貴人,白日里卻有許多官商要人約在此處商酌要事,然而今日周圍卻聚集了不少游手好閑的浪蕩公子,一些苦于銀兩稀缺的窮人子弟也在四周翹首企盼。
顧輕穩(wěn)了穩(wěn)氣息,思索了片刻后,正準備跨過門檻時,一個身材微胖,濃眉大眼的灰袍男子原本跟苓姨在一處角落小聲嘀咕,余光剛一瞥見她便神色驚慌,急匆匆地走到她的面前。
“影兒,你怎么在這里?”
顧輕上下打量了他,默不作聲地回憶碧瀅對柳平的描述,果不其然跟她想象中一樣其貌不揚,而白疏影居然放棄蘇暮槐那個上等的胚子而跟他私奔?
“影兒,你怎么不說話?”柳平急切道,余光四處搜索,八月末的秋涼季節(jié)也能在發(fā)鬢處滲出一棵棵的汗珠。
顧輕蹙了蹙眉頭,身子往后一挪躲開他伸過來的手掌,而后端詳了他的神情,不緊不慢道,“想不到你也在這里?我還以為這一輩子都見不到你呢?”
柳平忽而一笑,關(guān)切道,“怎么會呢?自從上次你失蹤之后我就一直在找你,只是聚濟堂的奴仆都不許我進去,我們才會一直聯(lián)系不上。影兒,見你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
柳平說著,兩手一環(huán),準備上前抱住顧輕時,只見她身子一偏,迅速地轉(zhuǎn)到他的身后,一只腳已經(jīng)跨進了紅閣的門檻。
“柳平,咱們明人不說暗話,我勸你最好離我遠一點,不然我可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么事來?!鳖欇p冷笑道,余光一邊在堂內(nèi)搜索蘇暮槐的影子,“至于以前的事,就當(dāng)是我白疏影瞎了眼,咱們以后就橋歸橋,路歸路,最好老死不相往來?!?p> “影兒,你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說這話?”柳平納悶道。
“柳平,你還真是不要臉!”顧輕怒道,干脆整個人轉(zhuǎn)過來,直勾勾地看著他略顯油膩的臉,“你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是什么德行?蘇家財大氣粗,蘇暮槐雖是瘸子但好歹也有一張清雋俊朗的臉蛋,就憑這兩點,你覺得我白疏影會要你不要他?”頓了頓,又道,“我不知道你之前是用了什么迷魂藥,弄得我非要跟你私奔不可,但將我賣入紅閣的人是你吧?”
“影兒,你這是在說什么?咱們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柳平裝作一副莫名其妙的樣子問道,“是不是你覺得跟我在一起日子清苦,想要嫁到蘇家做少奶奶所以就如此踐踏我?”
顧輕無奈地嘆了一口氣,“柳平,你就別再裝模作樣了。我勸你還是走得越遠越好,免得我找到了證據(jù)將你拉到府衙治罪!”
柳平眉頭擰了擰,余光往上一瞥,而后擠出一張委屈的臉,略帶指責(zé)地哭訴道,“影兒,我知道我給不起你要的生活,但一個瘸子能給你什么幸福。你之前不是說寧可跟我粗茶淡飯也不要跟一個瘸子過錦衣玉食的生活嗎?”頓了頓,狀似回憶道,“還是過了一陣子的苦日子,你覺得還是跟一個瘸子吃山珍海味的日子舒坦?可是,你與蘇家的婚事已經(jīng)毀了,難不成蘇暮槐還會再娶你嗎?影兒,你相信我,日后我一定會奮發(fā)圖強,讓你過上你想要的富貴生活,你回到我的身邊,好不好?”
顧輕在內(nèi)心倒了幾次胃口,想不到這個柳平不要臉的程度比腓腓還要厲害,不過她現(xiàn)在手上沒有證據(jù),不能拿他怎么樣,還是先想辦法擺脫他再說。
“本小姐就是喜歡跟一個瘸子過穿金戴銀的生活!柳平,你最好給我滾遠點,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