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輕身子微怔,扭頭一看,文柊正追著滑到舞臺前方隔間的蘇暮槐,一手吃力地扶著鑲嵌在地面上的屏風(fēng),一手撐著輪椅,不予文柊的攙扶,倔強地從輪椅上站起來,身子微躬,一點點地挪動到長幾旁的板椅上。
“蘇暮槐,你聽我說?!鳖欇p撇開柳平的糾纏,鎮(zhèn)定地走到隔間前,一臉嚴肅道。
“文柊,你催一下苓姨,青衣怎么還不下來?”蘇暮槐頭也不抬地吩咐道,眼睛緊緊地凝視著冒著微弱煙縷的清茶,扣在幾上的手指骨節(jié)分明,線條細膩的青筋貼著指骨在白皙的肌膚上越顯越深。
“蘇暮槐,你信我嗎?”顧輕聲若罄鼓地質(zhì)問。
蘇暮槐沉默不語,端起茶杯輕抿一口,目光仍舊無所謂地盯著幾上端來的一盤盤茶果點心。
“哎喲,這不是聚濟堂的白小姐嗎?”付苓一席殷紅牡丹花紋長袍羅裙,手執(zhí)一條素凈的紅色紗絹,領(lǐng)著一名艷若桃花的女子姍姍來遲,一見蘇暮槐沉著臉喝著茶水,余光瞥了身后的女子一眼,而后細細地端詳佇立不動的顧輕。
顧輕勉強地堆了一個笑,咧嘴道,“許久不見,苓姨還是這么風(fēng)姿卓卓,怪不得看這紅閣的姑娘總覺得姿色平平?!?p> “白小姐大駕光臨才讓我們紅閣的姑娘們失色呢!”付苓軟聲奉承道,余光又瞥了一下蘇暮槐,見他還是一副漠不關(guān)心的模樣,對著顧輕的態(tài)度也就冷了幾分,于是用手肘戳了戳愣在一邊的女子,“素素,還不上前伺候蘇公子?”
“青衣呢?”蘇暮槐忽而抬頭問道,“這種姿色你也敢拿來糊弄本公子?”
“青衣正在梳妝打扮,一會兒就來?!备盾咭娞K暮槐發(fā)怒,急忙解釋道。
“蘇暮槐,你是不是吃醋了?”顧輕平靜道。付苓眉頭一挑,緘默不語地凝視著顧輕。從前的白疏影蕙質(zhì)蘭心但卻膽怯懦弱,不似現(xiàn)在這般能傲然直視蘇暮槐。聚濟堂與蘇家的婚事是從娘胎時就訂下的娃娃親,雙方不是世交,鮮少來往,但白疏影卻常常到蘇暮錦的畫院偷看蘇暮槐。一次,她恰巧經(jīng)過畫院,恰恰白疏影正拿著一副墨寶,透過宣紙偷看蘇暮槐,若是見過她那一臉的眷戀,怎么可能再會相信她與柳平私定終生。歲月如梭,蘇暮槐許是知道白疏影的心思,卻一直止步不前,兩人雖有婚約,但他一直保持著距離不聞不問。
付苓抿了抿唇,又偷偷地瞧了一眼怒氣正盛的蘇暮槐,忽而覺得此時的他終于有了一點生氣,不似往日那般暗沉。
“蘇公子,要不改日再來?”茯苓試探道,既然蘇暮槐能對白疏影生氣如此,兩人的婚事肯定黃不了。蘇家的生意都掌控在蘇暮槐的手中,她自然不能得罪他,也不能得罪未來的三少夫人。
蘇暮槐放下茶杯,轉(zhuǎn)身準(zhǔn)備訓(xùn)斥付苓時,一道黑影借著二樓雕欄處的金絲簾幕,急速地滑向他們的方向,頓時掌心冒氣一股黑煙,直直地沖向顧輕的后背。他心下一急,不顧一切地支著長幾起身,整個人撲向正在等他答復(fù)的顧輕。
“小心!”蘇暮槐厚道,霎時,黑掌一擊正中他的胸膛。
顧輕被他護在身后,只感受到掌心的力度卻沒有傷及要害,“蘇暮槐?”
“快來人!”付苓驚恐地大叫。
顧輕將蘇暮槐移至文柊的手中,一手伸入空靈袋中抽出商煜幫她鍛造的寒鐵小刀,這時,一道青色的影子掠過她的眼前,青色的長鞭在空中畫出一道美麗的弧形之后狠狠地打在黑衣人身上。
“這是?”
“青衣姑娘?”文柊欣喜道。
“這就是蘇暮槐口中的青衣?”顧輕扭過頭問文柊,語氣略帶不悅。原以為蘇暮槐只不過來紅閣尋花問柳激怒她,想不到他找的竟是這樣的女子,而且文柊似乎很喜歡見到這位青衣女子。
“青衣姑娘雖是紅閣的花魁,但賣藝不賣身。公子原本想要為她贖身,但她一直不愿意,就想呆在此處?!蔽臇靶老驳亟忉尩?。
“居然有這樣的人?”顧輕澀澀道。
顧輕悄悄地收起寒鐵小刀,抬頭瞧了正在空中打斗的兩個人,眉頭緊蹙,愕然地看著名喚青衣的女子掌心發(fā)出一團微弱的青光,不偏不倚地正中黑衣人的胸膛。黑衣人見狀不妙,捂著胸膛翻了身便消失不見。
“黑巫之術(shù)?”顧輕驚愕地嘀咕,腓腓從空靈袋伸出腦袋瓜,雙眼頓時變成紅色,緊緊地盯著縱身躍來的青衣。
顧輕掌心一張,擋住腓腓的腦袋,小聲詢問,“能看出是哪里的黑巫嗎?”
腓腓搖了搖頭,謹慎道,“黑巫不在明處,而且此人的身上并沒有巫族之氣,但青煙掌的巫術(shù)曾有黑巫之人在商丘使用過,或許商姨娘對此比較了解?!?p> 顧輕冷哼一聲,“你覺得那個女人會那么好心告訴我嗎?”
腓腓耷拉了腦袋,點了點頭。商慕與顧輕向來不合,早些年嫁入顧家與二姨娘落櫻爭奪主母的位置鬧得顧府雞犬不靈,后來落櫻死了,顧仲秋也不知因何事一直不愿意將其扶正,即便后來顧仲秋沒有再娶妾室,但頂著姨娘的名號終歸沒有主母的名聲好聽,加上外頭盛傳顧仲秋是因為顧輕的母親才一直空虛正妻之位,兩人的關(guān)系便更加無回旋之地。
腓腓一直覺得外頭的傳言不過是祁府的人想要挑撥顧家內(nèi)亂才造的謠,畢竟顧仲秋對顧輕的冷酷與無情連她這個外人都覺得心寒,又怎么會是對顧輕的娘親用情至深的人。
“蘇暮槐,你醒一醒?”顧輕將發(fā)呆的腓腓塞進空靈袋后,擔(dān)憂地扶起昏迷不醒的蘇暮槐,見他的眼睛緊閉,額前冷汗連連,心口處莫名地生出一道道刀割般的疼痛。
“苓姨,你先找頂轎子送公子回府吧!”文柊冷靜地吩咐道,抬頭瞧了一臉內(nèi)疚心疼的顧輕,“白小姐,你不如先聚濟堂,等公子醒來我再告知你?!?p> “文柊,我跟你回蘇府!”顧輕堅決道。
“白小姐,公子還在生你的氣,你就先避一避,不然公子見了你,身子或許會傷得更重!”文柊嘆息道,蘇暮槐自小身子并不硬朗,如今受了重傷,內(nèi)心又有情傷,他可不想有什么閃失。
原本喧鬧的紅閣因黑衣人的闖入而慌亂寂靜,有點臉面的富家公子不是趁亂溜走就是躲在暗處,只有零零星星的身份顯赫的子弟在黑衣人消失后慢慢上前查看情況。
顧輕啞口無言地愣在原地,目光緊緊隨著蘇暮槐離開的方向移動。文柊的話不無道理,蘇暮槐傷勢太重,又正在氣頭上,若是她出現(xiàn)在他的眼前肯定會讓他更加厭煩??墒撬且驗榫人攀艿膫?,她又怎么可以視若無睹地在一旁等呢?
“顧輕,你要去哪里?”腓腓露出腦袋問道。
顧輕瞧了她一眼,余光瞥見青衣正盯著她們,手一伸將她的頭壓回去。這時,一個錦衣華服的小男孩垂著頭急匆匆地從她跟前穿過時腳下絆到一條紅綢,踉蹌地直撲在她的鞋尖處。
“靜書!”不遠處,一名約莫十歲的少年從椅子上站起來,不緊不慢地往顧輕的方向走來。
顧輕彎下腰扶起腳踝扭傷的男孩,用袖子擦拭了他的臉頰,輕聲詢問,“有沒有磕到哪里?”
男孩搖了搖頭,門牙緊咬,手里緊緊拽著一根白玉釵,警惕地盯著顧輕的雙眼。
“祁靜書,你沒有聽到我在叫你嗎?”祁靜風(fēng)把玩著一顆琉璃珠,目光陰冷地踱步上前。
顧輕眉頭蹙了蹙,斜眼瞧了付苓,低聲詢問,“苓姨,他們是什么人?”
付苓橫了她一眼,冷聲冷氣道,“他們是祁太宰的兒子,那位是張公子祁靜風(fēng),你旁邊這位是小兒子祁靜書?!?p> 顧輕瞪圓了眼睛瞧著膽怯的祁靜書,想不到位居司馬的祁靜書小時候竟是這番模樣,抬頭又瞧了一向趾高氣昂的祁靜風(fēng),嘴角一彎,從空靈袋中抽出一把小巧的扶桑弓塞到祁靜書的手中,而后在他耳邊小聲吩咐道,“若是祁靜風(fēng)欺負你,你就用此彈弓收拾他?!?p> 祁靜書看了扶桑弓兩眼,狐疑地端詳著顧輕的背影。
踏出紅閣,腓腓便急切地從空靈袋鉆出來,納悶地瞧著顧輕,“顧輕,你怎么把扶桑弓給祁靜書?那可是你被東王公吊在扶桑樹三天三夜才換得!”
顧輕昵了她一眼,“祁靜書與祁靜風(fēng)不合,日后自然會有用處,我們現(xiàn)在要趕緊去蘇府,看看蘇暮槐的傷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