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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淵大道

第三章 花若離枝

天淵大道 普小通 4138 2018-03-30 01:21:49

  人未至,環(huán)佩叮咚。不過幾步路,卻讓人覺得過了許久。

  “守約,自你入仕已逾一年,我去尋你,你幾次避而不見,今日為何又來尋我?”門口有稍許逆光,一個女子在門口駐足,容顏雖看不清,卻生出一種若夢似幻的美,正是葉念初。

  秦典表字守約,葉念初說的正是他。秦典面露尷尬之色,目光與葉念初一碰就移到別處,低頭不語。

  葉念初見他不說話,輕輕嘆口氣,上前來對其他人盈盈一拜:“小女子葉念初見過各位大人?!?p>  眾人才看清了眼前女子,她穿了件素色長裙,薄施粉黛,周圍未佩戴一件首飾,卻在裙上掛了一枚男子的玉佩。如整個人無一絲夸飾之氣,自然溫潤、清新淡雅??蛇@種淡淡的味道偏生讓人覺得驚艷!

  驚艷不是張揚外露,而是超出想象的美。

  唯一不驚訝的只有秦典,他說話時眼神飄忽,始終不敢正視葉念初,“葉姑娘,這位博古大人是我鴻臚寺的貴客,仰慕大唐已久。今日幸得有你在此,就請獻上一曲如何?”

  鴻臚寺司職大唐外交,這位博古應該是外朝貴客。葉念初也不多說,輕輕頷首,自去欄桿旁的琴臺坐了。

  她撥了撥弦,目光滟漣而過,眾人竟都心頭雀躍,她在看我!

  那一眼是開場白,素手清揚,朱唇輕啟,唱道:

  有所思,乃在大海南。

  何用問遺君,雙珠玳瑁簪。

  用玉紹繚之。

  聞君有他心,拉雜摧燒之。

  摧燒之,當風揚其灰。

  從今以往,勿復相思,相思與君絕。

  琴聲低緩,聲音輕柔,無一絲毫哀傷,卻聞之令人動容。

  博古的漢話僅限于對話水平,對文縐縐的句子似懂非懂,可歌詞中的心痛與決絕卻能感受得到,不由得生出憐香惜玉的感覺。

  坐在他身邊的忽左道:“看來秦典與這歌姬關系不淺,歌兒八成是唱給他聽的?!?p>  博古狠狠咽了幾口唾沫,才不管這些彎彎繞的事情,只想討好這絕色女子,卻苦于不知如何措辭,一剎那竟張口結(jié)舌。

  葉念初絲毫不理會主座上的所謂貴客,一曲唱罷也不施禮,徑直走到秦典面前,解下玉佩放在桌上,“這是五年前你送我的,今日完璧歸趙?!?p>  秦典強笑道:“你我的事改日再說,我大唐乃上邦,切莫在突厥貴使面前失了臉面。”

  “臉面?你初到長安時貧寒窘迫,終日閉門苦讀。我見你辛苦,就勸你投卷于公卿門下,你卻正色責我,說大丈夫堂堂正正,寧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否則日后有何臉面立于朝堂之上?”

  唐朝做官可以靠科舉,也可以靠貴人推薦??忌?jīng)常把自己的詩書文章送給達官顯貴,這叫做投卷。貴人如果覺得這考生有價值,就會推薦做官,這叫做薦舉。所謂投卷,不過是賣身投靠;所謂薦舉,不過是拉幫結(jié)派。投卷這種沒有骨氣的行為當然會被學子們鄙視,大多數(shù)人寧可憑實力應考,也不會攀附達官貴人。秦典也曾是驕傲的學子,如今做官后早就忘了當年種種,一門心思往上爬。

  博古和忽左是突厥人,不了解什么是投卷,可屋里伺候著的下人都是見多識廣的,聽到葉念初的話不禁暗嘆紅顏薄命。原本就聽說葉姑娘本是好人家出身,連年戰(zhàn)亂之后家道中落,才流落到這煙花之地。身在青樓,若長得丑些還能得一個平安,可這位葉姑娘偏偏人極美、琴藝極高、才情絕倫,于是招來了無數(shù)愛慕與嫉恨。只是這葉姑娘始終守身如玉,從不對人稍假顏色,是長安公子哥圈子里有名的清倌人。直到今天才知道葉姑娘一顆芳心竟然許給了秦典這種人!

  “我數(shù)次登門你都不肯相見,想必也是為了臉面。旁人若知道你當初是靠煙花女子養(yǎng)活,想必有礙你的前程?!闭f著說著,葉念初聲音變得溫柔起來,“我怎么會不知你的心思?也罷,再不登門尋你便是,得知你近年官運亨通、青云直上,心里只是暗自高興,別無他求?!?p>  葉念初神色淡然,說的似乎都是別人的故事,在座眾既驚于她的艷色,又好奇她的心事,不由正襟危坐。只有博古大兩眼直直的看著她,此刻心里只想著這女子是天地間靈秀所匯,定要帶回去好好疼愛憐惜。

  秦典尷尬無比,忙端起一杯酒,插口笑道:“區(qū)區(qū)個人臉面怎比得上兩國友好?如此良宵本應詩詞唱合,痛飲美酒,來來來,這杯酒請你敬突厥貴使?!?p>  “我這等煙花女子,斷就斷了罷,只要你好,我怎樣都可以。今日得知你來找我,你不知我有多欣喜??赡銋s是為了這個突厥人,拿我出來獻媚!當年那個驕傲的讀書人,當年那個寒窗苦讀的年輕人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葉念初心里仿佛傳來碎裂的聲音,原來人是會變的,變得如同陌路,原來心也是會變的,變得滿目瘡痍。

  她傷心欲絕,卻依然笑著問博古,“你想要我?”

  博古一楞,隨即滿臉興奮:“是、是、是!”

  此刻風驟起,屋外突然來了一陣急雨,房檐石階上一陣噼啪亂響。

  “做夢!”葉念初從頭上摘下一支簪子,反手向自己喉間抹去。簪子末端鋒銳無比,正是青樓女子的防身利器。

  這柔弱女子竟如此剛烈!在座眾人全無防備,眼睜睜看著簪子在雪白的脖頸上劃出一道殷紅的痕跡!一條身影迅捷無倫的掠進屋里,一把抓住了葉念初的手腕。

  發(fā)動熾魂之力的方巖擁有遠超常人的爆發(fā)力,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不成問題。他抓住葉念初的手腕,輕輕取下那柄只傷己不傷人的簪子。

  葉念初身體一陣搖晃,緩緩倚在方巖身上,此刻她心喪欲死,心中毫無男女之防,只是喃喃道:“為什么救我?”

  “值得嗎?”方巖輕輕扶著這個脆弱的女人,目光堅定溫柔。

  “又有什么值不值得?我只是累了?!闭f罷眼中淚水滾滾而落,積郁已久的淚水終于決堤。說起來葉念初比方巖還大上兩歲,可這寬厚的肩膀、真摯的目光讓她一陣溫暖。葉念初把頭埋在方巖懷里放聲痛哭,肩頭不住顫動,傷心至極。

  秦典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忽左搖頭嘆息,連博古也生硬的開口道:“你不情愿也就算了,咱也沒逼你?!?p>  “累了就歇會兒,看我怎么收拾他!”方巖遠遠看著秦典,一股怒火自胸中升起。

  “多謝,不必了?!比~念初深吸一口氣,掙扎著推開方巖。

  急雨來去匆匆,屋外落英繽紛,初生蓓蕾需經(jīng)歷一番風雨才能綻放。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有柔弱無助的時候,但她也是一個堅強的女子,一息尚存就不會依附他人。

  “花若離枝,風雨奈何?”葉念初從桌上拿起酒壺,給自己斟滿酒,仰面一口干了,擲杯于地,目視秦典,“從今往后,江湖深遠,你我恩斷義絕!”

  當年那個為男人忍辱負重的葉念初已死,此刻起她只屬于自己!

  “好!”方巖放聲大喊,只覺心頭一陣暢快。這女子的堅強自尊讓人欽佩,實在是不讓須眉!

  “有賊人行刺,護衛(wèi)何在!”回過神來的秦典指著方巖喝道。

  與他們一起進屋的三人齊齊向前踏上一步,戒備著方巖。這三人都是自塞外來長安千里護送的高手,每個都是萬里挑一,而且臨敵經(jīng)驗豐富,配合已久。

  從三人的舉手抬足之間,方巖就知道碰上了棘手硬茬子。不過他毫無懼色,伸手指著面前幾人,“突厥人我殺的多了,不差你們幾個?!?p>  一觸即發(fā)!

  敲門聲輕輕響起,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婦人走了進來,“幾位貴人,浮生軒招呼不周,該死該死?!彼m語道萬死,眸子里卻是一股逼人的寒意。

  這婦人顴骨很高,鷹鼻薄唇,眼里精光四射。她隨意走到了房屋中間,看似無心實則有意站在動手雙方的側(cè)面,無論誰冒然出手必然會把空門露給她,

  旁邊伺候著的幾個下人聞言齊齊跪了下去,頭都不敢抬,甚至身體還在微微顫抖,真是嚇得不輕。

  那婦人柔聲道:“先前便聽說樓中來了友邦使者,不料還有葉姑娘的朋友,不知是來喝酒還是聽曲?”

  秦典皺了皺眉,說道:“還未請教?”

  “賤名陸青兒?!眿D人滿臉堆笑:“浮生軒護衛(wèi)不周,驚擾了客人,今夜所費之資自然我負責,還請顧客原諒一二?!?p>  “我們是來玩的,不是來原諒的?!焙鲎竺鏌o表情。

  陸青兒眼眸一轉(zhuǎn),看著葉念初咬牙道:“這該死的賤人,居然驚擾了客人,實在是大罪!”她轉(zhuǎn)頭喊道:“來人啊!將她給我拖下去打!”

  秦典聞言眉頭一皺,落在了陸青兒眼中,于是又加了一句:“將這賤人給我活活打死!”

  秦典掃了一眼博古,見他面露憐香惜玉之色,便勸道:“不過是游戲而已,何苦壞了貴客興致?不至于此,哈哈,不至于此?!?p>  “好叫貴客知曉,浮生軒雖小,卻也有規(guī)矩。這賤人既然入了浮生軒的籍,便是我的人,如何處置還不勞貴客費心?!标懬鄡汗皇莻€厲害人物,三言兩語制止了一場打斗,還死死抓住了葉念初。

  “按大唐律令,入了教坊便是賤籍,葉姑娘確實是浮生軒的人。”秦典轉(zhuǎn)頭對兩個突厥人解釋道。

  秦典轉(zhuǎn)過頭,清了清喉嚨,“如果我替葉姑娘贖身,此事是不是便由我處置?”

  “道理上雖如此,可是……”陸青兒微微沉吟,又道:“葉姑娘是長安花魁,浮生軒花在她身上的銀子不知多少,這贖身之資可是不菲??!”這婦人閱人無數(shù),豈能看不出來秦典想賣突厥人一個人情,于是趁機喊價。

  “閑話少敘。依大唐律,有人出錢脫籍,你浮生軒就得應著,怎么?以為我拿不出幾百兩銀子?”秦典的官腔不知不覺打了起來,不過是多花些銀子,只要把兩位突厥大人伺候好了,來日不愁飛黃騰達。

  幾百兩銀子?陸青兒暗笑,長安鼎鼎大名的花魁應該是什么身價?若是身價低了,以后哪個王公大臣會來大把的扔銀子?這白面書生看似精明,居然說出幾百兩這種可笑的數(shù)目來,原來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口氣里不覺有了幾分不屑:“貴客若是能拿出三萬兩銀子,人就是你的!”

  三萬兩銀子!

  貞觀時百廢待興,銀子極為值錢,幾個銅板就夠一家賣一個月的米,一兩銀子便是普通官吏一年的俸祿,萬兩銀子可以買幾十座宅子,供尋常之家吃用幾十輩子,一萬兩銀子就算在公侯之家也是個驚人的數(shù)目!

  喊出這個價錢就是獅子大開口,讓對方知難而退。葉念初可是搖錢樹,有她在就有源源不斷的豪客上門,這人我壓根就不想賣!陸青兒冷笑看著這幾人,這世上根本沒人會用三萬兩銀子來買一個歌姬,便是長安花魁也不值。

  秦典目瞪口呆,三萬兩白銀!以他的俸祿,幾百兩銀子都要咬著牙才能拿得出來。三萬兩?要我去搶戶部的銀庫嗎?

  博古突然抽出佩刀,碰的一聲砍在桌上,“我今天要領這小娘子走,誰敢攔!”

  貞觀初年突厥人在大唐是極為囂張的,原因很簡單,實力!前幾年頡利可汗提兵二十萬進逼長安,大唐皇帝李世民不得不簽訂城下之盟,而且年年有歲賜。名義上是歲賜,其實就是保護費!

  頡利可汗知道大唐沒有實力發(fā)動戰(zhàn)爭,但他也很清楚李世民是何等人物!這次派遣博古出使長安,就是要不斷挑釁,試探大唐底線,看他敢不敢撕破臉開戰(zhàn)!

  陸青兒剛要搭話,方巖突然打斷問道,“你在浮生軒說話可算數(shù)?”

  “自然算數(shù)!”

  “那你聽清楚了。人我?guī)ё?,銀子一文沒有!”方巖一字一頓,說完也不管楞在當場的陸青兒,指著博古的鼻子道:“我叫方巖,出身定北邊軍,在于都軍山打敗過突利可汗,在定北城差一點殺了頡利可汗,你待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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