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林滅天的劣跡
總有許多人,哪怕是認(rèn)識不久,也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有些是因?yàn)槌粑秲合嗤?,有些是因?yàn)樾市氏嘞В€有些是因?yàn)橥∠鄳z……
兩個將死之人,面對面坐著,各自守著一壇酒,談一談這云江風(fēng)月,談一談這古今春秋,或開懷大笑,或悲天憫人,竟也其樂融融。
端起一杯酒,暢快的飲下。周元生有些微醉,抬頭看看夜空中的滿天星斗,感慨道,“都說修真無時間,我原本以為指的是一旦修真,時間就會過得很快。沒成想,所謂修真無時間,竟然指的是時間不夠用。人生苦短,修真苦險(xiǎn)。呵……”
“哈哈哈!小子著相了?!敝茉鷮γ妫庆`動后期的修真者大笑道,“依老夫看,人生之美,就在于人生有限。沒有死亡的痛苦,哪來活著的樂趣?想想自己快要死了,剩下的每一天,都變得彌足珍貴,也變得愈發(fā)有趣了。”
周元生怔了一下,嘆氣道,“若是前輩像我這般到了將死之時,怕就不會如此豁達(dá)了?!睕]有天魔眼,修為又不高,周元生自然看不出面前的修真者氣數(shù)將盡。
那人微微一怔,笑了一聲,給周元生倒酒。周元生忙要搶過酒壇,卻被他制止了,硬是給周元生倒了酒,才道,“小子,咱們聊了大半夜,還不知道你姓甚名誰呢。”
周元生拱手道,“晚輩大前門周元生?!?p> “大前門?”那人怔了一下,道,“就是那個凌絕上人的門派嗎?”
“正是?!?p> “這樣說來,你那個小師尊,就是陸野了?”
“對。”
那人笑了一聲,看著周元生,道,“那養(yǎng)脈丹和聚靈丹,我倒是見識過,確實(shí)不同凡響?!?p> “家?guī)熜逓殡m然不高,但卻是得到了凌絕師祖的真?zhèn)鳎跓挼?。?p> “說起精于煉丹,我的一個弟子,煉丹水平也還是不錯的?!蹦侨擞值?,“聽聞最近蒼中之地打算籌備一場煉丹大比,整個蒼涼域的煉丹高手都會參與其中。我落煙山一帶,倒也有兩個名額。你那小師尊,或許也能試試身手,或可一鳴而驚人?!?p> 周元生愣了一下,道,“倒是未曾聽聞過這個信息,不知前輩從何得知?”
“我一個故友,就住在蒼中一帶,消息比較靈通。當(dāng)然,只是蒼中的那些老家伙的一個打算,具體能不能實(shí)施,還是個未知數(shù)。”
“這樣啊……”周元生不知道陸野有沒有興趣參與,他自己倒是極有興趣,縱然沒有資格代表落煙山,但能去見識一下這般盛會,那也絕對是一件好事。喝一口酒,周元生笑道,“兩個名額么,想來煙霞門趙允前輩,必然會占據(jù)其一,剩下的一個名額……若是家?guī)焻⑴c,怕是沒人能搶走了。”對于陸野的煉丹水平,周元生極為看好??赊D(zhuǎn)念一想,又覺得這樣說可能有些不大合適,便又道,“至少在落煙山一帶。”
那人看了周元生一眼,笑了笑,道,“趙允的水平,還是不錯的。只是……這小子跟我一樣,癡于煉丹,卻疏于修行,怕是也不會有太大的成就了?!?p> 敢稱呼趙允“這小子”?這家伙是什么來頭?
周元生有些意外的看著眼前之人,片刻,才道:“呵,說起來,倒是忘了請教前輩尊姓大名?!?p> “我啊,我叫張?jiān)破?。?p> “原來是張前輩……”話說一半,周元生猛地一怔,瞪大了眼睛看著張?jiān)破?,道,“尊駕……尊駕是趙允前輩的師尊?”
“嗯?!?p> “失敬失敬?!?p> “少來這套,因著弟子來‘失敬’我,不是讓我害臊嗎?我承認(rèn)我不如自己的徒弟行了吧?來來來,喝酒。”
張?jiān)破鹗莻€很豪爽的人,與周元生一直喝了整整四壇美酒,眼看著夜已經(jīng)深了,才慵懶的伸了個懶腰,道,“天不早了,你休息去吧。”
打發(fā)走了周元生,張?jiān)破鹩趾攘艘煌刖疲吭诖瑤蜕?,仰頭看著天,輕聲嘆氣。
所剩無多的時間里,自己該何去何從呢?
這個問題,張?jiān)破鹪跓熛奸T養(yǎng)心堂里想了很久,才決定南下云江。
二十年了,不知道竹娘子還記不記得當(dāng)年那個傻頭傻腦的幫她修剪竹子的家伙……
遙想當(dāng)年那竹娘子的風(fēng)采,被深深迷住的,又豈止張?jiān)破鹨蝗耍?p> 千花港,百花香,不及竹娘傾云江。
十錦床,一未央,莫如竹林有閨房。
莫說是二十年前,就算是在竹娘子歸隱二十年后的今天,依然有人記得這首夸贊竹娘子風(fēng)采的詩句。
“其實(shí)都是夸大其詞?!绷衷贆M躺在船艙小隔間的木床上,兩條腿搭在木板隔墻上,赤著腳,摳著腳丫子,褲管兒墜下來一些,露出半截雪白小腿。林再道,“早在十二年前,我就見過那竹娘子,那時候她已經(jīng)歸隱,住在竹林。就是一般的貨色,長得還不如我呢。”
陸野半躺在床上,看著小窗外的月色,笑道,“你睡她了?”
“那倒沒有。”林再道,“我是女孩子啊,怎么睡她。”
陸野轉(zhuǎn)臉看向林再,瞅了一眼她正摳著的雪白的腳丫子,忍不住想起了“摳腳大漢”這個詞,眉頭擰了一下,道,“你不是說你以前常常流連煙花之地,睡過很多女子的嗎?”
“咳,我就是吹吹牛。”林再道,“你還真信了?。俊?p> 陸野從來就沒有真正相信過林再的任何屁話,訕訕一笑,又道,“那惜玉公子,你見過嗎?”
林再竟然嘆了一口氣,道,“只是聽說她本名叫憐香,只有在男裝的時候,才叫惜玉。十二年前,我去找過她,只是當(dāng)時遇到了一些麻煩,沒能見上?!?p> 陸野回憶了一下以前得知的信息,道,“十二年前……你說的麻煩,不會與翡翠域的上善宗有關(guān)吧?”
“你怎么知道?哦,是了,兩年前在飯館兒里吃面的時候,那兩個無名小卒說過。”林再撇嘴道,“那上善宗的宗主找死,本尊先到了惜玉閣,這家伙一點(diǎn)兒也不懂規(guī)矩,竟然要插隊(duì)。我雖然是個很優(yōu)雅的高貴的魔族,但是,優(yōu)雅不代表好欺負(fù),高貴不代表不會動粗?。∷阅?,就打起來了。這家伙哪是我的對手,一直跑到了翡翠域,我就追到了翡翠域……”說起當(dāng)年殺伐果斷的英雄事跡,林再興致盎然,說的唾沫星子都噴到了陸野臉上了。只是,說到后來,林再又忽的悠悠然嘆了一口氣,“后來我才知道,敢情那上善宗宗主,是惜玉的爺爺。我說那老混蛋怎么敢插隊(duì)呢?!?p> 陸野被這個轉(zhuǎn)折唬的一愣一愣的,傻了好大一會兒,才道,“這倒是奇怪了,一個宗主的孫女,怎么做了煙花女子的?”
“我哪知道。”林再終于不再摳腳趾,晃著腳丫子嘆氣道,“也許只是興趣所致吧。唉,原本我還打算再去找她呢,不成想趕上了飛升,又飛升失敗,沒了晶石財(cái)產(chǎn)不說,修為也大降,就沒能成行?!?p> “你一個女孩子,去找一個風(fēng)塵女子干什么?”陸野問。
“好玩啊?!绷衷俚?,“真的,夫君,哪天你也穿上女裝或是找個男人感受一下吧。你說人這一輩子,要是沒有體驗(yàn)過異性生活,是不是也挺遺憾的?”
“遺憾?”陸野失聲而笑,打了個哈欠,道,“你慢慢遺憾吧,我要睡覺了。”說罷,伸手抓住林再的手,把她拽了過來,讓她躺好了,才在一側(cè)躺下。
林再側(cè)過身,一手支撐著腦袋,看著陸野,道,“大好時光用來睡覺多浪費(fèi)啊。聊聊唄?”
陸野其實(shí)也睡不著,有生以來第一次在船上睡覺,多少還是有些不習(xí)慣。睜開眼,陸野雙手墊在腦袋下,歪頭看了看林再,促狹的說道,“聊天有什么意思,不如做點(diǎn)兒什么吧?”
林再垂下眼皮,看著陸野,道,“行啊。給——”說著,林再竟然抬起腿,把一只腳丫子伸了過來,“賞你了。”到底是修行者,林再身體的柔韌性極好,一只腳毫不費(fèi)力的伸到了陸野嘴邊。
陸野趕緊躲開,道,“原來你好這口兒啊!”
“嘁!我以為你好這口兒。不然剛才為何一直偷看我的腳。”林再把腳放下來,鄙夷的看著陸野。
“我只是想到了摳腳大漢,忍不住多看了兩眼?!?p> “難道你對摳腳大漢感興趣?嘖嘖,夫君,我有些懷疑你上輩子是不是個女子了。”
“抱歉,我可不像你和彩衣,喜歡變來變?nèi)サ?。”說到彩衣,陸野正色問道,“說起來,彩衣什么時候會回來?”
“這個嘛……依我看,彩衣這個小賤人,等到真正徹底祭煉了天棺之后,肯定會回來的。”林再說道,“所以,我們還是趕緊想辦法驅(qū)除死氣吧。不然,不論我們跑到天涯海角,彩衣都能依靠死氣找到我們?!?p> “死氣……看起來很穩(wěn)定啊,只要不讓它損害生氣不就行了?”
林再苦笑著搖了搖頭,“夫君啊,你太天真了。我還是比較喜歡當(dāng)年的探花郎,那是何等睿智的人物啊。哪像現(xiàn)在的你,跟個蠢貨似的?!?p> “就你聰明?!?p> “那是?!绷衷俚溃皠ε?,知道吧?”
“傳聞中窺破了秘境奧秘的萬劍山秘境之主?”
“對!”林再道,“相傳,他守著萬劍山上的葬劍碑,被葬劍碑散發(fā)出來的死氣控制,成了葬劍碑的奴隸,即便是死了之后,元神依然被奴役。所以,我十分懷疑,如果我們不驅(qū)除死氣的話,將來很可能會變成棺奴——葬天館的奴隸!如果彩衣和我的看法一樣的話,那她肯定會回來找我們的。像你和我這樣的棺奴,她不會舍得丟下的。”
陸野擰起了眉頭。對于林再的話,陸野不敢真的相信,但卻又不敢不信。如果真如林再所言,那可真要重視起來了?!澳阌X得……彩衣需要多長時間才能徹底祭煉了天棺?”
“三五七年?十年八年?百八十年?”林再道,“我又沒有祭煉過天棺,不清楚。”說著,林再忽然瞇起了眼睛,陰森森的笑了起來,“夫君還是小心一些,沐靈是個很變態(tài)的家伙,相傳,她最喜歡玩弄男人至死了。彩衣那家伙是沐靈的侍女,肯定也不會是什么好東西的。”
“玩弄男人?”
“是啊?!绷衷俸俸俚男χ拔覀兡в?,曾經(jīng)有個很厲害的高手,因?yàn)榈米锪算屐`,被沐靈關(guān)進(jìn)了她的‘溫柔鄉(xiāng)’?!?p> “溫柔鄉(xiāng)?”
“嗯,一個哪怕是公狗都不敢進(jìn)去的地方?!?p> 陸野嘴角抽搐了一下,道,“那可是真正的英雄冢了?!?p> “是啊?!绷衷倨教上聛?,“真正的英雄冢,也是沐靈除了天魔眼之外最讓人忌憚的手段……相傳,死于溫柔鄉(xiāng)的男人,數(shù)也數(shù)不清……自從沐靈煉成了溫柔鄉(xiāng)之后,只有一個蠢貨,成功逃脫?!?p> “哦?那蠢貨是誰?”
“你啊?!?p> “呃……”
“據(jù)說,當(dāng)年你封閉魔域通道,不是因?yàn)槭裁磻z憫眾生,不忍修真界生靈涂炭,只是為了逃脫沐靈的追殺而已。”林再歪過頭來,看著陸野,笑道,“不得不承認(rèn),夫君,你還真是厲害,我是真的很好奇,你是如何從號稱死地的溫柔鄉(xiāng)逃脫的?”
“我失憶了。”
“呃……忘了這茬了。”
“說說看,我還有什么英雄事跡沒有?”
“多了。”林再道,“當(dāng)年為了報(bào)在葬劍碑處的仇,我對你可是很了解的。知道你的師兄和師尊為何恨你入骨嗎?怪只怪你嫂子和你師娘長得太漂亮了,哈哈哈!”
……
陸野一晚上都沒睡好。
他很認(rèn)真的反省了一下自己的人生——不論是記得的,還是忘記的。
他發(fā)現(xiàn),如果自己真如林再說的那樣無恥無畏,那可真是不太好。
如果說當(dāng)年在半壁峰下誤殺父母和陸落梅是有原因的,那勾搭嫂子和師娘……實(shí)在是不好找借口?。?p> 陸野曾經(jīng)很希望前世的自己,其實(shí)是個好人,只是因?yàn)楦鞣N誤會和不得已的苦衷,才被人當(dāng)成了敗類??涩F(xiàn)在想想,能有什么誤會和苦衷,才能讓自己干出那種傷天害理、有違人倫的事情呢?
這地,太臟,不好洗啊。
不過,鑒于對林再的一貫不信任,陸野覺得林再很可能是在胡扯。
看了一眼睡的香甜的林再,陸野很有一巴掌拍死她的沖動。這小魔頭不知道做了什么美夢,睡覺的時候流著口水,時不時的還嗤嗤的笑上兩聲,跟個白癡似的。
陸野沒心情睡覺,也沒心情欣賞林再的睡相,看到外面天色已經(jīng)大亮,便走出船艙的小隔間,來到了甲板上。
船尾處,周元生竟然早早的起了床,正在跟張?jiān)破痖e聊。兩人也不知聊到了什么,一起哈哈大笑起來。
陸野沒有打擾兩人,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去了船頭,跟船家一起聊天。
船家告訴陸野,別看他可以收取每個乘客兩顆一品晶石,看起來利潤豐厚,其實(shí)大部分的晶石,還要交給波瀾城的黑水宗——不繳納晶石,沒有什么人的船可以隨便在波瀾城登陸。
黑水宗,絕對算得上波瀾城內(nèi)不可招惹的地頭蛇。
白山黑水波瀾城,翻云覆雨兩相生——說的就是波瀾城的兩大宗門:白山宗掌管藥材市場,每一個在城內(nèi)出售藥材的商家,都要繳給白山宗不菲的晶石。黑水宗掌管波瀾城的渡口和城門,每個進(jìn)入波瀾城的旅客,必須繳給黑水宗一顆一品晶石才能進(jìn)城。
不過,即便如此,依然不能阻擋波瀾城的蓬勃發(fā)展。因?yàn)榘咨胶谒⒉皇侵皇站晦k事。整個波瀾城,可以說算得上蒼涼域最為安全的地方。兩大宗門的弟子,很認(rèn)真的負(fù)責(zé)起了波瀾城的商戶和游客的安全。只要是在波瀾城內(nèi),哪怕是被大宗門追殺的小角色,也絕對不會受到任何傷害。當(dāng)然,不包括那些大名在天兆追殺令之上的家伙。
兩大宗門靠著波瀾城發(fā)財(cái),波瀾城也靠著兩大宗門愈發(fā)蓬勃。
要說波瀾城好玩的地方,最負(fù)盛名的,有兩處。一處是不夜港,一處是千花港。其中的千花港,雖然不在波瀾城內(nèi),但卻依然屬于波瀾城兩大宗門的管轄范圍。
不夜港,處在波瀾城內(nèi)河上的一個孤島上。那里有一處秘境,內(nèi)里有著神奇的迷幻陣法。任何進(jìn)入其中的人,都會被幻陣迷惑,從而做上一個極為美妙的夢。相傳,那幻陣可以窺探人的元神,從而了解其心底最隱秘的欲望。
千花港,真正的煙花圣地。有著各色奇女子,使得尋花客流連忘返。歷代花魁,從來都是攪動風(fēng)云之輩。十二年前,千花港并不屬于波瀾城的管轄范圍。所以,常有尋花客發(fā)生撕斗,重傷死亡的屁事兒,時有發(fā)生。直到滅天尊者林滅天出現(xiàn)在千花港,屠殺上善宗三名絕世高手后,又從千花港追殺上善宗宗主,直至追入翡翠域,滅了上善宗滿門之后,千花港才自行投靠了波瀾城。
十二魔骷印,一朵桃花開!
相傳,時至今日,在千花港的百花榜上,依然留著一個魔骷的印記——那是當(dāng)年林滅天在追殺上善宗主的時候留下的。
魔頭林滅天的劣跡,至今依然在波瀾城和千花港廣為流傳——縱然他飛升失敗,已經(jīng)死去了十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