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桂花醬

　　人生這一場有如過客匆匆，等到花白了頭，他那邊又遇上了誰家的姑娘。

　　合歡樹開得正好，一樹桃粉像極了十八歲芳華的粉黛，鶯燕一片。

　　地處南部的中城在九月下旬迎來了滿城的金桂飄香，金燦燦的花蕊穿插過陽光里的間隙，帶著沁香散落在每家各戶的窗臺上，門前的石板臺階上，又或者彌散在你來我往的人群里。

　　金桂這個品種大概比較適宜中城的氣候，打自小的印象里，林似錦見得太多太多。她記得年少時候母親總是要在桂花最成熟的時期在樹下擺滿篩子，一整天下來，那一落就是厚重，滿世界都是桂花清甜的味道。

　　母親把桂花細小的花瓣部分挑揀出來，清理干凈，最后摘去花柄部分。林似錦印象里，胖胖的母親在做這些瑣碎事情的時候格外認真，桂花的花柄會澀，做成醬就會需要多一些蜂蜜，但是蜂蜜一旦多了，口感便會粘膩，掩蓋了桂花最原本的清香。這可是個細致活，后來的林似錦開始學(xué)著母親去做桂花醬，剛開始那一兩年真是幾經(jīng)折騰，’賠了香桂，又折了林似錦這個小兵’，林似錦也在母親怒其不爭的目光里逐漸長大。

　　待前期步驟準備妥當，桂花需要平攤放置在陰涼通風(fēng)處將水份全部晾干，只留下深色橘黃的花瓣，因為脫了水，清晰脈絡(luò)看到紋理。

　　接下來母親就會拿幾個大小適中的玻璃罐子，瓶底會留下消過毒的干燥氣味；透明的玻璃底部最先鋪上一層薄薄的蜂蜜，再倒入晾曬好的桂花至瓶身的五分之四處，用手指輕輕按壓一下，抽掉內(nèi)部空氣糾結(jié)的氣泡，最后加注蜂蜜至瓶口，封上保鮮膜，擰上蓋子。

　　然后林似錦就會把玻璃罐子一個個抱進冰箱的冷藏室，在最上面兩層，林似錦早早地就幫母親清理出空檔；橘色的燈光下，一排排裝好的桂花醬好看極了。

　　靜置冷藏一天后，罐子里的桂花和蜂蜜就會自然分離，桂花密度小質(zhì)量輕，漸漸會浮上瓶口；這個時候林似錦就會按著母親的吩咐將一個個玻璃罐子倒過來放著，重復(fù)兩到三次清甜可口的林媽媽牌桂花醬才算完成。

　　等到進了十月中旬，桂花落滿地的時候，林似錦今年的桂花醬也做完了。

　　她還是會像往年一樣，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子擺開在冷藏室頂端，明黃色的暖色調(diào)襯著秋季余熱沒有散盡的氣候，林似錦驀地想到一句話。

　　“我不要天上的星星，我要這塵世的幸福。”

　　沒有人看見，林似錦自嘲地笑笑，淺淡地隨這風(fēng)去了。

　　“林老師，今年的桂花醬終于做好了啊，不瞞你說，我跟其他幾個老師早在桂花樹開花的時候就想念您的桂花醬了，實在太美味了。”辦公室里的劉老師剛從洗手間回來，看見林似錦踮著腳尖高舉手臂吃力地將桂花醬放置在冷藏室地頂層。忙一甩手上的水漬，寬大的雙手從林似錦手里接過那一摞玻璃罐子，細致一一擺好。

　　中年男子的鼻梁上微微沁出了汗，一雙瞇起來的圓眼睛看著為人寬厚。

　　林似錦看著來人，感激地朝著對方點了點頭。

　　劉老師是辦公室里為數(shù)不多對她沒有實行無視政策的人，即使他一早知道林似錦毫無背景，除了踏實努力工作之外毫無資本或者說利用價值的林似錦他仍然非常友好地對待。

　　“可不嘛，劉老師可是早幾天就跟大家說呢，林老師的桂花醬做的有多好，去年一嘗真的是至今難忘?！?p>　　“哈哈哈，李老師可不帶這么打趣人的啊，你不最近也在念叨這桂花醬嘛?！?p>　　李媛媛是c大外語系的重點培養(yǎng)對象，去年秋招跟林似錦同一批進的外語系，二十五六的姑娘剛剛研究生畢業(yè)，據(jù)說是很有權(quán)勢的官二代，家里寵，加上自小優(yōu)異出挑；當?shù)弥慌M來的林似錦如此’平庸’之后不免生了悶氣。

　　驕傲的孔雀難得開一次屏是為了艷壓群芳，然而這一年里能艷壓的只有林似錦這只灰禿禿的短尾巴兔子，自小驕傲的人一下子不干了，打那以后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瘋，回回看林似錦不順眼，林似錦做什么，她都頂著做，而且一定要比林似錦高出很多，方才顯出她自身的優(yōu)秀是林似錦這只短毛兔子沒法比的。

　　林似錦郁悶非常，這炮灰可真的是當?shù)牟幻鞑话住３３ＳX得是不是該去廟里拜一下。

　　“呵呵，劉老師是不是聽錯了，是我最近老在念叨這桂花醬，畢竟金秋桂香嘛。”

　　周圍的老師見李媛媛這廂火藥味四起，又加上劉老師平常又是個和事佬，這林似錦雖平庸但無過錯，打壓起來意思意思就行了，誰還沒有個小心思。

　　林似錦有些尷尬的站在一邊，也不知道這無聲的硝煙什么時候再次波及到她身上。一眾人無視一旁站著的林似錦，圍著李媛媛打哈哈，外語系都是巧舌如簧的高手，沒一會兒就逗的李媛媛哈哈大笑。

　　劉老師見眾人轉(zhuǎn)移了注意力，背著眾人悄悄向林似錦遞了個寬慰的眼神。

　　林似錦笑笑表示感謝，等所有人都開始各忙各的時候她默默收了保溫袋。從頭到尾也沒有出聲，更加沒有多余的表情。要說前兩年的林似錦對于職場里這些門道還會抱怨幾聲，現(xiàn)在的林似錦不會了，說那么多話多累啊。

　　因為剛開學(xué)不久，加上林似錦并不是骨干，也不需要評職稱，所以系里分給她兩個班的大課，一周只有四節(jié)課，周五晚上再看著其中一個班級晚自習(xí)，一周的任務(wù)就再沒有其他了。日子雖不受重視，但好在過的清閑。林似錦也沒有覺得不平衡，她一直很好的擺正姿態(tài)。

　　周二下午沒有課，她簡單備了個課，抬頭一看兩點多鐘了就打算回去把給段一和傅恪準備的桂花醬寄了同城快遞，給段一和傅恪寄過去，他們也都很喜歡。

　　因為事情按著計劃的走向一件不落的完成，周中不拖延讓人心情甚好，林似錦一路輕快地騎著自行車回了家。

　　“嘿嘿，少爺，你說阿錦回來會不會趕我們出去?！?p>　　顧思遠穿了件普通的白襯衫，越發(fā)襯出姣好的容貌，身體斜靠著窗邊。聞言唇角輕輕一勾，眼神卻意味不明。

　　“不會的?！?p>　　林似錦剛一打開家里的大門，屋內(nèi)的桂花香便撲鼻而來，清甜的味道一時間繞在鼻尖竟然久久不散。

　　林似錦輕輕皺眉，老舊的鐵質(zhì)大門還是幾十年來的熟悉，稍一用力，便’咯吱’響個半天。

　　空氣里氣定神閑的兩個人視線交接，林似錦了然地沖對方笑笑，隨手把鑰匙放在置物柜的抽屜里，扶著柜子，像是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彎腰換鞋。

　　顧蔚夾在兩個人不明不暗的眼波里，看著阿錦淡漠的神色，心里登時’咯噔’一下，剛放到嘴邊的吐司一下子吃下去不是，放下來也不是。

　　落著光的屋子里溫暖如春，顧蔚抬頭往自家少爺處一張望，不禁呆楞。眼前這個男人看著阿錦的目光里多了幾分興味，側(cè)臉上幾處陽光點落，竟然襯的那雙本就漂亮的狹長丹鳳眼更是好看至極，細看之下，竟還透著琉璃般清透的光亮。

　　這樣的表情在阿錦離開的四年里顧蔚幾乎沒有在少爺臉上見過，阿錦才一回來，哪怕她只是安安靜靜地做著自己的事，他的少爺就又跟狐貍見了葷腥一樣，整個人又有了生氣。

　　林似錦換好鞋靜靜地也并沒有打算往里走，她站在玄關(guān)，眼光一落，落在顧蔚年輕的臉上，四年不見，當年才12歲的孩子都已經(jīng)初見大人模樣了。

　　“是小蔚嗎？”

　　剛還在一旁尷尬的孩子瞬間像猴子一樣激動的蹦達了老高，一雙圓圓的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喜悅，“阿錦，你記起我了?！?p>　　“嗯，今年的桂花醬好吃嗎？”

　　“嘿嘿，阿錦做的桂花醬最好吃了?！鳖櫸敌Φ瞄_懷，伸手就把剛才吃剩下的吐司一股腦全部塞進嘴里。

　　吃完之后發(fā)現(xiàn)屋里除了他再無聲響，他突然想到哪怕以前在顧家半山腰的大別墅里，只要阿錦在，房子里總是熱鬧，連家里養(yǎng)的寵物多半都會比往常更活躍些。顧蔚沒來由地覺得一陣委屈，“阿錦想到給別人送桂花醬，但是阿錦忘記給小蔚送了?！?p>　　畢竟還是半大個孩子，又加上常年在顧思遠這種冷淡性子的人身旁，情感憋屈太久，偶爾一旦被觸及，一下子就難收拾了起來。林似錦看著顧蔚抽抽嗒嗒癟著嘴的樣子好笑，似乎下一秒他就要水漫金山了。

　　林似錦終是上前，手還沒來得及碰上顧蔚的衣角，對方卻生硬地被拽離了原地。林似錦抬頭，對上顧蔚越發(fā)委屈的一雙眼睛。

　　“顧蔚，回去?！?p>　　簡單的四個字讓剛還打算上演現(xiàn)代版認親記的顧蔚馬上換了表情，抓過外套麻溜的走了，臨走還不忘順了林似錦冰箱里的桂花醬，穿鞋的時候更是對著林似錦擠眉弄眼了好一會兒。

　　林似錦突然就沒那么抑郁了。滿屋子的桂花香越發(fā)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