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八年的筆在沈未看來是很花式且土氣的,自動筆尾端大多都會有一個小東西附著,像是一個小貓卡通頭,或是什么動物的卡通形象。這些筆對沈未來說有些昂貴,且用著應該會很羞恥,可其他人卻偏好這種花里胡哨的筆。
于是沈未將魏梓推薦的那支自動筆插回小店的筆筒里,把目光轉(zhuǎn)向了旁邊更便宜一檔,卻更樸素的筆堆里,大多沒有插在筆筒里,而只是整整齊齊地擺在一塊布上。
這一家店在沈未的記憶里也是開了好久,一直開在學校出門不遠處的地方,所以很多學生會來這里買筆。而這里的老板在印象里卻一直是那種懶懶的樣子,現(xiàn)在一看,果然是有了一些偏差。
自己只不過是將腦海里的記憶強行安置在老板的形象上,就好像是印象里看過的動畫片,就定格在了“是他,是他,就是他,我們的英雄,小哪吒……”上面,即便后來再出了一些好看的動畫,RB的動漫也看過不少,卻也沒辦法扭轉(zhuǎn)這個固有的印象。
老板此刻的熱情在自己的眼里,竟然和前世記憶里的慵懶而隨意產(chǎn)生了極大的反差。
“你們這些學生就喜歡用這種花里胡哨的筆,但其實這也不貴,都是很適合你們用的筆,考試拿這筆考,一定能考好。至于旁邊的,那里雖然沒這種筆好,但勝在便宜……”老板絮絮叨叨的言語讓沈未覺得有些懷念,現(xiàn)在的商家大多自然,這樣婆婆媽媽的形象其實也挺好。
想著,沈未就拿起了旁邊的一支很普通的自動筆,外面灰色的涂漆并不像那些華麗的筆一樣,而只是很低調(diào)樸素,就像隨處可見的那種筆一樣。所以沈未拿起這根筆問了問旁邊的魏梓:“這支筆不好看吧?”
魏梓避開沈未的眼睛,生硬而冷漠地,故作隨口說道:“很普通……”
沈未便笑了笑,對老板說:“那就這一支了,多少錢?”
魏梓在這時候想走,卻被沈未一把拉住,只聽他說道:“你等等我唄,萬一我錢不夠怎么辦,還得找你借呢?!?p> 魏梓便微惱道:“干嘛非得找我,你是跟著我到這里的吧?!?p> 沈未笑了笑,一放學他就跟著魏梓來到了這家文具店,和她一起的女生在看到自己湊上來以后很有深意地對著他們兩個說,你們兩個人買筆吧,我就不湊熱鬧了。也不顧魏梓的挽留,就只留魏梓一個人在這文具店里。
至于現(xiàn)在沈未拉住魏梓的衣袖,也當然不是因為他身上連買一支筆的錢都沒有,而只是想給自己一個理由可以攔住魏梓。于是魏梓只好惱火地看向沈未——一自己就算想避開沈未,也沒有辦法避開。
一個高中女生,尤其是像魏梓這么可愛的女生生氣起來的時候,那樣微惱的樣子就好像花一樣綻開,和后來沈未見慣了的虛偽的表面功夫完全不一樣,因此沈未也就只是笑笑,松開了魏梓的衣袖。而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樣,魏梓卻沒有離開,似乎是相信了他“萬一沒錢”的謊話。
老板見狀,也在心里感嘆一聲,高中生啊……面上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似乎在對沈未說看好你,嘴里卻報出了價格:“不貴,兩塊五?!?p> 沈未正想掏錢,卻聽到外面?zhèn)鱽硪粋€討厭的聲音:“沈未你也在買筆啊?!?p> 沈未和魏梓都轉(zhuǎn)頭看向了正在走進來的人,正是趙無眠,身邊還跟了兩個人。一個是班里比較活躍,平時話也多的陳波濤,另一個則是一個大大咧咧的女生,名字十分有這個年代的特色,叫李勝男,短發(fā),卻是和男生一樣的性格。
沈未還記得這兩個人,因為在前世的同學聚會上,還能見到他們,幾乎都是扮演著掌控局面的角色,現(xiàn)在想來,應當是從他們學生時代就能發(fā)現(xiàn)這樣的潛質(zhì)了。且現(xiàn)在兩個人的目光都是那么具有侵略性,上上下下地掃視著沈未和魏梓兩個人,目光還從他們的手上瞥過,似乎是看見了沈未拉著魏梓的衣袖這一幕了。
這樣的目光真的是很熟悉,沈未記得有一次的同學聚會上,陳波濤從他的寶馬車上下來,對著擋在他面前的那個裝著垃圾的三輪車和拖著車的老頭,便是用這樣極具侵略性的眼神示意他應該讓開。
最后的結(jié)果當然是老頭灰溜溜地馬上拉開三輪車離開,陳波濤則踏著他那雙看起來油光發(fā)亮且十分昂貴的皮鞋走進同學聚會的飯店。
李勝男也是一樣,畫著很濃的妝,蓄起了長發(fā),挽著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來到同學聚會,張口閉口就是豪車游艇。這確實令人震撼,但更多的人可能是從心底里鄙視這個女人,卻在面上沒有表露一分,諂媚而低俗地夸贊他們夫妻關(guān)系好。
沈未之所以對那個同學聚會印象如此深刻,是因為他在那個時候受到的沖擊是前所未有的強烈。
這個世道,就是爛人當行,平庸者無可立足,善者大多被同化。
沈未那時候的想法是這樣的,但他無法改變自己的平庸,也無法強迫自己變成真正的爛人一個,所以會在那樣晦暗的時光里,卑微且無奈地茍活著,看不到人生的一點希望。
如今回到這個年紀,居然從他們的身上看到了后世的一點影子,兩個人微微抿著嘴輕蹙眉頭地看向沈未的樣子,居然和沈未記憶里的那兩個衣著奢華的人影漸漸重合起來,不分彼此。
趙無眠確實已經(jīng)看到了沈未和魏梓之間像是“打情罵俏”一樣的舉動,就好像是很熟悉,甚至像是多年的朋友一樣有一些兩人都不在乎的動作。但是他卻依舊不舒服,這個年紀的懷春就會像種子一樣灑在心間,在某個時刻瘋狂暴漲,成為無論怎么樣也都無法跨越的魔障。
但在看到沈未拉住魏梓的衣袖的同時,他也聽到了沈未說的那句話。
因此趙無眠便說道:“沒錢?我可以借你,向女孩子借錢應該不太好吧?!彼f著,從口袋里掏出了十元錢紙幣,遞給了老板,順便從筆筒里抽出了那支沈未拿起來看看卻又最終放下去的,花里胡哨的自動筆,說道:“這兩支加起來多少錢?”
老板瞄了一眼價格,略略計算,便笑瞇瞇地說道:“七塊錢,你是要替他付的嗎,那我找你三塊錢好了?!?p> 趙無眠點了點頭,眼神有些居高臨下地瞟了一下沈未那個平淡的表情,心中的不喜便更加強烈了一點,覺得在這種情況下還故作鎮(zhèn)定的沈未,實在是有些沒皮沒臉。
因此他傲氣十足,想要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壓上一頭那個沒皮沒臉的男生,卻不想把這一面表現(xiàn)出來,所以這樣的傲然便很隱晦??瓷先ゾ驼娴暮孟袷且嫔蛭锤冻瞿且恢ЧP的錢似的。
陳波濤和李勝男也在這個時候輕輕哂笑起來,李勝男還小聲地自言自語一般說道:“為什么沒錢還要來文具店……”聲音很輕,但足以在這個小小的文具店里傳到沈未的耳朵里。
沈未只是笑了笑,陳波濤和李勝男還好說,和記憶里的形象也沒什么差別。
只是趙無眠現(xiàn)在卻還沒有像后世一樣成熟,依舊是一個很討人厭的樣子。到了后來,等到他被生活磨礪過,磨去了棱角,年少輕狂不再的時候,和所有平庸的人一樣,明白了世態(tài)炎涼,甚至連在他的跟班陳波濤和李勝男面前,都抬不起頭的時候——到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悲哀。
現(xiàn)在這個年紀,少男少女們便已經(jīng)會依照家境和別人一起玩耍,不是趨炎附勢,卻只是因為和這樣的人一起,便好像可以高別人一頭。陳波濤和李勝男現(xiàn)在就是這樣,因為趙無眠的家境比較優(yōu)渥,所以他們雖然不刻意,卻偶爾會因為自己的朋友是一個家境不錯的人,而覺得優(yōu)越感油然而生。
以至于面對沈未,幾人大抵也是這樣的想法。
只是沈未卻沒有什么計較的心思,也不想跟幾個人糾纏,于是將手從口袋里拿了出來,手心里握著的就是兩塊五的硬幣,他可不想真的讓趙無眠給自己付錢。
然而沒等他攤開手掌,這個文具小店的門口,便響起了一聲刺耳的剎車聲,一陣嘈雜的聲音便從外面?zhèn)鱽怼?p> 沈未的眼睛從趙無眠的肩頭越過去,穿過陳波濤和李勝男的中間,看到了門口停著的車,便自覺地將手重新伸回了口袋。
趙無眠,陳波濤,李勝男,魏梓的關(guān)注點便從那一支筆上漸漸轉(zhuǎn)移到了小店門口的那輛車上。車的頂部閃著的紅藍光幾乎要亮瞎他們的眼睛,車周圍還圍了一圈人,有的扛著攝像機,有人拿著話筒,散亂而沒有紀律,無措而狼狽。
然而他們所有人的共同點就是,都把視線轉(zhuǎn)移到了小店里。
距離門口最近的地方,那里正站著幾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學生,三男兩女,都很有些青澀的味道。
沈未稍稍攏了一下頭發(fā),覺得生活好像就是這樣,偶爾的狗血,突如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