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上補習(xí)班時,付子傲在家里吃完晚飯后王一薇就會關(guān)掉電視,陪著兒子做作業(yè),每到這個時候她就會翻開書仔細(xì)地默讀。
孩子上一二年級時,她總是拿著手機上網(wǎng)刷微信,漸漸的她便開始借書看,她知孩子是父母的影子,她想著用這種方式給兒子帶頭,暗示他從小就要多閱讀。
這些書都是從紫華市圖書館借來的,她每次借3本,看完了就再去借,有勵志故事、職場小說、養(yǎng)生保健、人物傳記,甚至美食烹飪等各類書籍。
除了專業(yè)的學(xué)術(shù)類書籍外,其他類型的書什么都看,四年下來,她居然看了300多本書。此刻她正一頁頁默默的翻看著,外面世界的精彩與無奈,人生的起落與跌宕,她都是從一本本書籍里知道的。
有時,書里的故事和人物會讓她產(chǎn)生一種知音般的共鳴,看著看著就會掉下眼淚……
時間已到了晚上10點20分,付華中回家后哈欠連天,他看了看妻兒沒打擾,洗了個澡就睡覺了。
付子傲做完所有的作業(yè)并讓媽媽簽了字,然后,對照著課表把明天的書本裝進(jìn)書包。一切都收拾完后,他依舊磨磨蹭蹭不肯回房間休息。王一薇洗完澡走出浴室時,兒子依舊在微弱的臺燈下寫著什么,墻壁上投下了他的影子。
“豆豆,你怎么還不睡覺?”她擦拭著濕漉漉的頭發(fā)走過來。
兒子跟做賊一樣趕緊收拾桌面,媽媽已站在身后收拾顯然來不及了,他索性將兩只胳膊抱于胸前,死死地壓在桌面上。
“你在寫什么?”王一薇有點疑惑,從兒子緊張的表情和慌亂的動作里,她看出了端倪。
“沒……沒什么……”
她想拉開兒子的手,可是他死死的不肯松開。
“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寫什么?”
“沒……沒寫什么?!?p> “你肯定有事瞞著我……把手松開!”王一薇一臉嚴(yán)肅。
兒子絲毫沒有松手,像一尊雕塑紋絲不動。
“有什么事你就告訴媽媽,媽媽是你最親近的人,你為什么要瞞著媽媽呢?
就這么僵持了一兩分鐘后,付子傲終于松開了手。一張被壓得皺皺巴巴的紙呈現(xiàn)在眼前,上面寫著“檢查”兩個字,再往下就是內(nèi)容——
梅老師:
我今天不應(yīng)該在教室里和魏宗赫打架,影響學(xué)校的正常秩序,擾亂了紀(jì)律。是他先向同學(xué)們炫耀說他爸爸成了明星,然后我就說他爸爸抄了我爸爸的作文,他說他爸爸只是借鑒,我又說是抄。然后,他就先動手打我,他一把抓住我的衣領(lǐng),使勁打了我一拳。我的臉很疼,然后我也就打他。
我擾亂了紀(jì)律,我以后不會再和同學(xué)們打架了,也不會再犯這種類似的錯了。請您原諒我。
……
王一薇將頭發(fā)用毛巾包裹起來,捧著這張紙看了一遍又一遍,表情越來越凝重。她問了問孩子當(dāng)時的情況,又看看他的臉,“還疼嗎?”
兒子搖搖頭說:“不疼了!”
“在右下方寫上你的名字,然后趕緊睡覺吧!”王一薇摸了摸他的腦袋說。
付華中并沒有睡意,他躺在床上玩弄著手機,讓他氣不打一處來的是,本地的新聞里“魏國濤工作法”像病毒一樣,粘在每個人手機的新聞平臺上,如蛇蝎纏身般讓他難以忍受。
他也坐臥不寧,起來,抽了支,又躺下,再起來。手機也是等會翻看一下,等會又扔到一邊,沒多久又撿起來。
他覺得每條新聞背后如螞蟻一樣盲從的評論,正黑壓壓的蠕動著,不明真相的螞蟻,由一個個散兵匯聚成一個個軍團(tuán),鋪天蓋地而來……
它們都是“魏國濤工作法”輿論的捍衛(wèi)者、傳播者。但凡對于這種輿論有著第二種聲音和觀點的人,就算骨頭再硬也會被這些螞蟻吃掉,吸干骨髓。
“樂樂今天和赫赫打架了,因為‘魏國濤工作法’。豆豆說這是抄了你的,赫赫說沒抄,是借鑒……”付華中臉上陰暗的表情讓她不敢再說下去,陰騭的目光在夜晚里越發(fā)讓她不安。
又一支煙點著。
“你怎么還抽起煙了?”王一薇怯怯地問。
帶著寒氣的目光落在她臉上。
和付子傲截然不同的是,魏宗赫一回家就把這事告訴了媽媽,他抱怨爸爸說:“我爸都這么大的人了,不會寫作文?為什么要抄別人的作文?”
劉美艷說:“兒子,媽不是告訴你了嗎,這不是抄是借鑒。就像你們班組織大家去春游,回來后老師讓你們每人寫一篇作文,因為大家去的是同一個地方,所以,作文里也會有很多內(nèi)容是一樣的呀!”
“最多,也就是你看了看你同桌的作文,接下來,還不是你自己寫完的嗎?你想想這能算是抄?”她說。
“不算!抄就是一個字一個字地抄,寫出來一模一樣?!眱鹤诱f。
“這不就對了嘛!她說著在兒子臉上親了一口。
“你干嗎……臟!”魏宗赫不屑地說,然后就朝書房走去。
“你趕緊寫作業(yè),早點寫完早點睡覺,只有睡得好才能長個好身體?!眲⒚榔G沖著他說完后,就去洗臉。
回到臥室,她打開電視再去化妝盒里找面膜。
“噢……我忘了,老師還讓我寫檢查。”
“檢查?”
“對呀!我今天和豆豆打架了……”
“什么?”劉美艷推開兒子房門問。
“豆豆說我爸爸抄了他爸爸的作文,我說沒抄是借鑒,可他還說抄。然后我就打他了……”魏宗赫說。
“后來呢?”
“梅老師來了,就讓我倆罰站寫檢查?!?p> 劉美艷趕緊仔細(xì)查看起兒子的頭、脖子、手……“傷到哪里了?”
“沒受傷。媽媽,我要寫檢查了,你先睡覺吧?!蔽鹤诤照f。
“你錯在哪里了?知道嗎……”劉美艷問。
“不應(yīng)該先動手唄!”
“會寫不?”
“會!二年級時幾乎天天寫,格式我都背下了?,F(xiàn)在同學(xué)寫檢查還得把我當(dāng)老師呢……”魏宗赫說。
魏國濤醉醺醺的回到家時,妻兒都睡了。他一頭倒在床上呼呼睡了起來,感覺丈夫回來了,劉美艷推推他說:“又去見你們政委了?”
“是……還有支隊政委和政秘處領(lǐng)導(dǎo)……”
“看來你有戲?”
“胡政委也有戲……”醉言醉語。
“他有什么戲?他還有戲?……?”劉美艷再問,無應(yīng)答。
耳邊傳來呼呼聲。
各路媒體的報道依舊狂轟亂炸,先是紫華當(dāng)?shù)孛襟w,再是省上和中央媒體紛紛宣傳報道,交警支隊宣傳處專門安排幾名交警,負(fù)責(zé)對接和組織各路媒體,安排轎子車專門接送記者。
整個宣傳持續(xù)了近一個月,分成了好幾個階段進(jìn)行:從魏國濤的工作環(huán)境到全體交警座談“工作法”心得體會;從“普通交警魏國濤的一天”到年輕交警對城市交通管理的深度思考;從石山大隊管理創(chuàng)新到交警支隊緩堵保暢理念;從省公安廳現(xiàn)場觀摩“魏國濤工作法”到公安部交管局領(lǐng)導(dǎo)現(xiàn)場的重要講話……
魏國濤成了不折不扣的城市明星和有為青年,一系列的榮譽向他招手。當(dāng)然,他毫無懸念的被火線提拔,而且是破格提拔——成了交警石山大隊政秘科科長,正科級。
兩個月后,新城交警大隊政委胡平安上調(diào)紫華市公安局交警支隊副支隊長。人的運氣要是來了擋也擋不住,如果全世界的人都不相信這句話,那至少肯定有一個人會相信,這個人便是魏國濤。
大隊政秘科科長的位子還沒坐熱乎,他就被借調(diào)到交警支隊政秘處協(xié)助處長工作。
一切都跟做夢一樣,甚至連他都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站崗執(zhí)勤和出事故現(xiàn)場的工作,就這樣自然而然的成了過去,現(xiàn)在,他的主要任務(wù)是協(xié)助政秘處長,完成支隊領(lǐng)導(dǎo)交辦的工作。
他手下的人聽從于他的兩項工作是:為支隊起草文件;負(fù)責(zé)全支隊2000余名交警的人事組織工作。
魏國濤絕不是唯一被提拔的干部,只是他既被破格提拔又被借調(diào),似乎更引人注目一些。當(dāng)然,對于他的仕途,在不同人眼里也都有著不同的解讀,將他和背后的“老板”聯(lián)系起來的人越來越多。
不知從哪里還流出了這樣的傳言:紫華市委常委、組織部部長是魏國濤的“老板”。因為,這個老板體貌特征和魏國濤有些相似,他們都是周邊一個地級市的人,特別是說話時的口音那簡單就跟一個人一樣。
而事實上,魏國濤從來就沒有機會見到這位常委。
還是劉美艷給了他一個錦囊:別人問你時你就以假當(dāng)真。只要你呵呵笑而不去辯解,就意味著默認(rèn),只要別人認(rèn)為你是默認(rèn),那么,他們就會把你想像成未來的支隊長、公安局長、副市長……
謊言重復(fù)一千遍就是真理,咱絕對不說慌,只要做到不辯解就行。剩下的謊言自有別人會重復(fù)一千遍、一萬遍。假作真時真亦假……
紫華緩堵保暢戰(zhàn)役打響幾個月來,第一個階段暫告一段落。
而警務(wù)跟著警情走、互聯(lián)網(wǎng)+警務(wù)、網(wǎng)格化、承包式管理、事故處理“摩托騎兵”等一系列詞匯不斷涌現(xiàn),“魏國濤工作法”無疑拔得頭籌,相關(guān)部門的各類報道和報告,匯集在了市長案頭。
這一天,市長龔海濤在《紫華日報》一篇緩堵保暢的報道上,直接寫下了幾句話:
交通擁堵是頑固的城市病,也是一個世界性難題。交警部門能從紫華的交通管理入手,想問題,找出路,解難題,這些都切中了城市管理的要害,切實體現(xiàn)了政府為民服務(wù)的意識,也啟發(fā)了管理部門對于城市管理和服務(wù)的思考,值得各職能部門學(xué)習(xí),也值得新聞媒體報道。
在報紙的空白處,這幾行字彎彎曲曲順著留白一直綿延下來,在最后的落款處清楚的寫著“龔海濤”三個字及日期。
輿論再一次覆蓋了紫華所有媒體和新聞平臺。
一階階大理石階梯分為三個層次緩緩?fù)ㄏ虼髽牵瑢挸髁恋慕痪ш犧k公大樓雄偉而莊嚴(yán),懸在中央的警徽在陽光照射下熠熠生輝。魏國濤在獨立辦公室里再次沾沾自喜。
這時手機突然響起。顯示屏幕上出現(xiàn)了“劉美艷”三個字。接通。
“從今天的報道看,你們的緩堵保暢戰(zhàn)役就算結(jié)束了,那句話是怎么說的……對,鳴金收兵!”
“不會啊。這才是第一階段,下面還有呢……”魏國濤說。
“市長昨天在報紙上的批示都已經(jīng)定調(diào)子了。說你們‘切中了城市管理的要害,切實體現(xiàn)了政府為民服務(wù)的意識,也啟發(fā)了管理部門對于城市管理和服務(wù)的思考’……這不是標(biāo)志著結(jié)束還會是什么?”
劉美艷對政治很敏感,她曾言中了很多事。以前魏國濤還不信,慢慢的才覺得妻子判斷能力很強。他曾問她其中原由,劉美艷說這些都是“女人的直覺”,然后狡狤一笑。
魏國濤想,為什么她每次都有直覺呢?
直覺是假,她爸爸在縣政府辦公室工作了一輩子是真。雖然岳父官還不及科級,只是一個不被納入編制的“股級”,可他的人生閱歷卻很豐富,洞察力很強。
有次,他和女婿喝酒時有些微醉,便放了粗話:“領(lǐng)導(dǎo)撅一下屁股,我都知道會拉什么屎……雖然我這輩子命背,沒撈個一官半職,但我知道一個理兒——治大國若烹小鮮。領(lǐng)導(dǎo)官再大,也是個人,是人,就會有優(yōu)點,也會有缺點……”
下午下班后魏國濤正要下樓,突然接到支隊長的電話:“國濤,你們處長電話咋沒信號?我直接給你安排吧……”
“李局長!請您吩咐……”交警支隊支隊長是許多人習(xí)慣了的稱呼,其實,在這個職務(wù)前還有一個更重要的職務(wù):紫華市公安局黨委委員、副局長。
“市上立即要對我們這幾個月以來的緩堵保暢工作進(jìn)行檢查,同時,主要領(lǐng)導(dǎo)還要作重要講話,你們政秘處立即著手準(zhǔn)備,不得有紕漏和疏忽?!?p> “李局長,上級領(lǐng)導(dǎo)什么時候到?”
“不知道!”
得到這樣的答復(fù),魏國濤似乎意識到這個問題不能再問了。
“做好隨時要來的準(zhǔn)備!”李局長斬釘截鐵。
“是!”
關(guān)掉手機后魏國濤額頭上都滲出了汗珠,他趕緊通知下屬的5個科室及11個大隊的政秘科長:“今晚未接到支隊下班電話前,一律不準(zhǔn)回家!備勤!”
“備勤!”魏國濤突然沾沾自喜起來,他覺得自己的這個詞用得非常好,既不用說成“加班”受別人罵,又不提及大領(lǐng)導(dǎo)的任何行蹤……
一個人是不是坐下來,靜下來之后,就會有滿腦子的智慧了呢?以前在現(xiàn)場處理事故時,他除了生、愣、蹭、倔和脾氣大、嗓門大以外,好像從來都沒有這么高的情商。機關(guān)鍛煉人?。?p> 下班后一陣輕微的喧囂過后,偌大的辦公大樓里異常安靜。魏國濤的大腦飛速地運轉(zhuǎn)著,他不知道支隊長為什么會直接把電話打給他?
難道政秘處處長真的聯(lián)系不上嗎?為了防止誤事,他可是有兩個手機的呀。還有,市上主要領(lǐng)導(dǎo)會是誰?什么時候會來呢……?
他點著一支煙在辦公室里思索著……終于,他想起了有著“女人直覺”的人,就趕緊給妻子打電話。電話里,劉美艷真是不急不慢,不溫不火,寵辱不驚——
“這些跡象都表明:明天一大早市長要去你們支隊開會,表揚你們唄!而且,這些事情支隊長更想讓你參與,而不是你的處長上司?!?p> 醍醐灌頂!
晚上9點,已成為副支隊長的胡平安打來電話,只問了他一個問題:“國濤,李局長是不是給你打電話,安排過準(zhǔn)備迎接市上檢查的工作了?”
“是的。胡政委,不,胡支隊!”
“好。我知道了?!彪娫捘嵌藗鱽砻ひ?。
魏國濤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趕緊給政秘處長打電話,兩個手機果然無信號。這下,他才趕緊向各下屬單位安排工作。
突然,他覺得在支隊機關(guān)工作,遠(yuǎn)不比在基層站馬路那樣簡單直接。這里,似乎總有一只肉眼看不見的蜘蛛,就在身邊無聲地織著無形的網(wǎng),或許網(wǎng)自己,或許網(wǎng)別人。
事實再次驗證了劉美艷的預(yù)言。
第二天一上班,市長龔海濤在不打招呼的情況下,帶領(lǐng)市政府相關(guān)處室人員,一起來到交警支隊先是視察,然后到基層實地查看。
特別是他還再次來到城東跨隴海線鐵路橋查看治理情況。下午,在交警支隊召開了“紫華市緩堵保暢戰(zhàn)役工作會議”,市委宣傳部請來大批記者報道。
會議對前段時間取得的成績進(jìn)行了表揚,并號召紫華近1000萬市民能積極參與到長期的交通會戰(zhàn)當(dāng)中,共同營造安全、暢通、高效的紫華交通。
第二天下午放學(xué)后,王一薇接完孩子和李明軒一起走在回家路上,兩個孩子邊走邊玩,兩位家長跟在后邊。
李明軒說:“小王啊,聽樂樂說付子傲和魏宗赫打架了?魏宗赫是個出了名的調(diào)皮孩子,我覺得你家子傲是個好孩子,以后,讓他最好不要和這些調(diào)皮孩子玩,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一個孩子交什么樣的朋友非常重要。”
王一薇微微笑了笑說,“他們的爸爸是同事,他們啊,從小就在一起玩……”
“你老公也是交警?”
“是的?!?p> “家長都知道魏宗赫他爸是交警,說他本事可大了,是個名人!原來付子傲爸爸也是交警……干交警好,國家公務(wù)員嘛……”李明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