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
“公主,都準備妥當了?!彼{煙將精致的雕花食盒交給謝寧一后仍舊是不放心地問了句:“公主真的不用奴婢陪著嗎?”
“不用,這里是駙馬府,有什么好擔心的?”謝寧一接過綠蕪手中的食盒,提著燈籠便跨出了房門。
謝寧一的清心院距離鐘離慕的藏書閣約摸一里的路程,只這曲橋回廊還還繞繞卻也耗了不少時間,她行至鐘離慕的書房門口時,只見一名侍衛(wèi)守在門口。
“來者何人?此處乃駙馬藏書閣,閑雜人等不得入內(nèi)!”鐘離慕的貼身侍衛(wèi)流夜伸手攔住她。
謝寧一挑眉:“進去告訴駙馬,就說公主駕到?!?p> 流夜一聽,再看謝寧一通身氣派,心下頓時了然,忙跪下道:“小的該死,沒認出是公主大駕光臨,請公主恕罪!”
“起來吧?!?p> “公主稍等,容屬下進去通稟?!敝x寧一站在門口不禁皺眉,鐘離慕與自己竟然生分到如此地步,連他的侍衛(wèi)都不認得自己了。
不一會兒流夜便出來了:“駙馬爺請您進去?!?p> 按照北越禮制,即使公主下嫁,夫家也應當以君臣之禮相待。謝寧一向來不重此等虛禮,夫妻之間本就應當平等,她謝寧一嫁人嫁的是相伴一生的夫君,可不要那等畏畏縮縮的臣子。
可是那些想法也只是放在自己心里,不曾想如今鐘離慕還真是敢想敢做呢,全然不當她是一個公主。
想到此處謝寧一不由嗤笑,可不是嗎?若是他當真拿她當公主伺候今日她也不必找理由來送宵夜了。
謝寧一無奈,鐘離慕真的變化不小,這與從前她心里那個溫文爾雅的鐘離慕真的是相去甚遠。如此感嘆一番謝寧一還是提了食盒走了進去。
書房很大,但是布置得卻極為簡潔,左右兩邊各放兩把椅子共一個茶幾,中間便是書桌,書桌后面是高大的書架,其他的便別無一物。
剛走進去謝寧一便愣了一下,原來這書房里還有別人呢!此時鐘離慕端坐桌前專心看書,他右手邊站著一名黑衣女子。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鐘離慕身上的黑衣,扁扁嘴,得出結(jié)論:臭味相投!
她又頗含敵意地仔細打量一番那黑衣女子,“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句詩與她比起來都顯得遜色了許多,一身的黑色絲毫沒有掩蓋住她的明艷,反而襯得她皮膚雪白。
衣裙剪裁得恰到好處,堪堪凸顯出她玲瓏的身段,如墨的長發(fā)飄逸溫順地貼著單薄的后背順流而下。
饒是謝寧一從小到大見慣了各色美人也不禁贊嘆:當真是個尤物!
一番失落的情緒涌上心頭,謝寧一覺得,鐘離慕性情變了,難道對自己的感情也變了?他以前明明是喜歡自己的,或者說自己會錯了意?
看著黑衣女子的容貌,謝寧一不禁又想,想來是自己長得不夠好?畢竟人家可是一頂一的美人啊。
謝寧一的長相決然談不上嬌艷美麗,她有一位帥哥父皇和美女母后沒錯,可是作為母后的第一胎,她生得遠沒有妹妹和弟弟好看。
她的容貌算得上清麗,但是夠不上艷麗。她有一張白皙的鵝蛋臉,略顯棱角;她的遠山眉稍顯淡然,眉毛下的一雙杏眼溫潤含水,絲毫沒有攻擊力;鼻梁算不得高挺,嘴唇亦是淡淡的粉色。
整個人顯得尤為清淡,許是身為公主,自小被保護得極好,即便是長公主卻仍舊顯得不諳世事,純凈如水到了極致。這云淡風輕的氣質(zhì)卻是尋常女子最難得的東西。
但是面對眼前的黑衣女子,從來都高高在上的長公主不免有些手足無措。
黑衣女子抬頭看見謝寧一的時候雖不見冒犯卻也談不上恭敬,女人的直覺是最敏感的,尤其是和黑衣女子對視一眼之后,謝寧一便確定了八九分,:這個尤物不簡單。
此時黑衣女子手中正拿著墨塊專心為鐘離慕研墨,鐘離慕也好似什么都不曾察覺,仍舊專心寫著。
謝寧一雖暗自不滿,卻還是扯扯嘴角,終究露出一個堪稱完美的微笑:“駙馬真是辛苦,都快要半夜了還在這里忙著呢?!?p> 一邊說著,謝寧一走過去把食盒放在鐘離慕面前。她并沒有多看旁邊的黑衣女子一眼,如果她此時斤斤計較問那女子是誰的話,未免顯得她心虛。
鐘離慕終于抬頭看了她一眼,目光依舊疏離冷漠,他示意黑衣女子道:“清影,你下去吧?!?p> “是”名喚清影的女子冷冷地回應了一聲就退了出去。
謝寧一不由的詫異,難道他們鐘離家的人都這么不分上下的么?一個侍書婢女語氣竟然也這般趾高氣揚?
清影,謝寧一默念了一句,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倒真是個好名字。
謝寧一頓時有些許的郁悶,父皇母后啊!你們不會取名字完全可以把這等光榮艱巨的任務交給文淵閣的大學士們嘛?非要這般執(zhí)著親自給自己取名字,何苦來哉?
謝寧一這三個字,除卻第一個字是姓氏第二個字是家族輩分,只有這第三個字需要動腦,結(jié)果父皇倒好,在她滿月禮當天二話不說在紙上畫了一道橫線就解決了。
長大后她對這個敷衍的名字頗為不滿,找父皇討說法。
結(jié)果皇上卻說:“我的兒啊,父皇那天委實高興便多喝了幾杯,等到司禮監(jiān)拿著紙筆像父皇請名的時候,父皇將將落了一筆便困得睡著了。結(jié)果一覺醒來你母后拿著雞毛撣子就上來了,父皇這才知道原是那司禮監(jiān)錯把那一橫當成了你的名字了。只是這名字已經(jīng)昭告天下寫入族譜了,父皇也沒辦法了?!?p> 謝寧一覺得很委屈,奈何名字已經(jīng)取了更改不得,后來妹妹謝寧圓出生,父皇又喝醉了直接在請名冊上畫了一個圈,謝寧一的心里這才算平衡了些。
如今已經(jīng)許多年未曾計較過自己名字的謝寧一竟然被一個“清影”打擊了,心里不免又悲憤起來。
喜歡一個人大抵就是這般患得患失且易自卑,縱然她是養(yǎng)尊處優(yōu)的長公主亦是難逃窠臼。
“公主有事?”鐘離慕冰冷的聲音打破了謝寧一的沉思。他依然坐在原位不動,也沒有讓謝寧一坐下的意思。
謝寧一只得厚著臉皮把食盒打開道:“駙馬辛苦,這是娘讓我?guī)Щ貋淼狞c心,里面放了幾味補藥,駙馬大病初愈,該好生調(diào)養(yǎng)才是?!?p> 她沒有說是自己做的,而是搬出了丞相夫人,她深知,如今的鐘離慕看都懶得看她一眼,更別提接受她的糕點了。
心里莫名哀嘆,做人媳婦做到這個份上當真是糟糕,說出去都給她“長公主”這個名號丟臉。
想歸想,事還是要辦的。因為摸不清鐘離慕此時的脾性,她方才的一番話說得很是得體。
“多謝公主美意,只是慕從未有吃宵夜的習慣?!辩婋x慕毫不客氣地拒絕。
謝寧一不由得暗自抽氣,這脾氣可以啊,拒絕得一點不含糊。
想到丞相夫人的話,謝寧一決定忽視他沒有禮貌的拒絕,雙眸登時彎成兩道月牙笑容可掬:“習慣嘛,是慢慢培養(yǎng)起來的,從今天起咱們就開始吃宵夜?!?p> 一邊說著,謝寧一已經(jīng)打開了雕花食盒,伸手捻起一塊精致的人參糕,用手帕在下面托著送到鐘離慕嘴邊道:“來,張嘴,啊——?!?p> 鐘離慕被謝寧一這突如其來的舉動愣住,似乎從小到大他還未曾與陌生女子有過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即便是越清影至多不過為他端茶研墨。
鐘離慕?jīng)]有張口,謝寧一的糕點仍舊停在他的唇邊,兩人俱是愣愣地看著對方,卻誰也不愿拜下陣來移開目光。
窗戶是關著的,窗外夜風拂過樹葉的聲音依舊清晰地透過紗窗鉆進室內(nèi),掩蓋了兩顆心臟跳動的聲音。
看著鐘離慕越發(fā)難看的面色,謝寧一不免心里打鼓,收回?是不是太丟人了,多尷尬??墒遣皇栈兀凰苹厝?,豈不是更尷尬?
腦子飛速轉(zhuǎn)了好幾個圈以后,她干脆端起公主的架子,面色異常嚴肅認真道:“鐘,鐘離慕,這可是本公主親手喂你,你敢違抗本公主的命令?”
鐘離慕眉頭擰得越發(fā)緊了,他有些詫異這個公主突然的轉(zhuǎn)變,看似認真卻又顯得無比天真。
他更加不解的是,自己為何要猶豫?是因為她親昵的動作還是她輕柔語氣中的那一抹溫暖?他只記得,就在那一剎那,那的心狠狠跳了一下,仿佛抓住了他最渴望的東西。
那個東西他來不及擁有便已經(jīng)失去,他曾經(jīng)渴望擁有卻沒人給他。他得到的是帶著倒刺的鞭子、凜冽的寒風以及那些加諸于他身上的,一道有一道刀劍的痕跡。
至于他最早的那一份渴望,早已如同一個笑話被他丟棄在某一個角落,任由時間的灰塵層層堆積,將它深深掩埋,他亦再也不愿觸及。
如今,眼前這個女子輕而易舉地在他心底揚起晨霧,揭露那個被埋在深處的渴望。
他以為他的心已然堅硬如鐵,如今方知,卻如此經(jīng)不起撩撥。
他皺眉看著伸到嘴邊的糕點,順勢就看到了那捏著糕點的纖纖玉指,光滑的指甲泛著淡粉色的光澤,瑩潤如玉。
糕點又推近了些許,鐘離慕張口,咬了下去。
謝寧一的心又是一陣劇跳,還好還好,他沒有推開她。她馬上裝作滿不在乎的模樣,滿意地收回手把剩下半塊給吃了進去。
她暗自揣度,如此看來,鐘離慕并非那般難以相處,還是可以靠近的。
鐘離慕的目光在她嘴上停留半晌,一股異樣的情緒涌上,他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突然悔恨方才不該如此輕易卸下心防。
暗自深吸一口氣,他又恢復往日的平靜淡漠說道:“天色已晚,公主且回去歇著吧?!?p> 謝寧一看了看書桌上半干的毛筆道:“本宮不困,本宮陪著駙馬,紅袖添香夜讀書這等美事本宮一樣可以?!?p> 謝寧一說這話的時候意有所指,鐘離慕卻并不理會,他拒絕花心思去關心她的想法。他覺得,她是一個可怕的漩渦,他既然不愿被卷進去,便也不去觸及。
但是經(jīng)過方才的較量鐘離慕知道,他拒絕也是沒用的,可是紅袖添香這等事,讓她來陪著,鐘離慕始終覺得不自在。
他終究還是起身道:“我們回去吧?!北緛硭跁坷锎⒎钦娴暮苊Γ贿^是因為不想與她共處一室而尷尬。
謝寧一心里樂開了花,初戰(zhàn)告捷!
回房后二人各自洗漱完畢方才躺在床上歇下,鐘離慕依然如同往常那般規(guī)規(guī)矩矩地躺在對面的軟塌上,與謝寧一幾乎隔了很遠。
謝寧一不由氣悶,便徑直走到鐘離慕身旁的桌子邊上,倒一杯茶,自斟自飲,慢慢欣賞“美男臥榻圖”。
說起鐘離慕的容貌不得不讓謝寧一都嫉妒,他很好的把丞相大人的劍眉星目、溫文爾雅還有丞相夫人好皮膚盡數(shù)集于一身。
謝寧一記得從前鐘離慕還有一個可恨的地方,那就是他喜歡笑,本來就長得極好的人,一笑起來連男人都要暈頭轉(zhuǎn)向。
只是,如今的鐘離慕似乎并不喜歡笑,反而多了幾分陰沉嚴肅,讓人有點害怕。但是又給這張臉平添了幾分男兒的英氣。
雖是大病初愈,但是現(xiàn)在的鐘離慕身板也比從前更高大結(jié)實許多,讓人看著不由多了幾分仰望。
鐘離慕依舊閉著眼,心中卻有些無奈,他很想甩開這個牛皮糖似的公主,奈何自己娶了她。他睜開雙眼的時候,恰好迎上她打量的目光,不過下一瞬她就很是害羞地挪開目光,眼睛開始在四處打轉(zhuǎn)。
他的目光不經(jīng)意便撞上她,撞得他心猿意馬。
此時的謝寧一隨意慵懶地倚在桌邊,一身輕薄紅緞隨意披在身上,胸前的鎖骨精致纖細,莫名的讓鐘離慕覺得心里微動。
鐘離慕連忙移開目光,不經(jīng)意間又撞上她的手,此時她纖細柔軟的手指捏著小小的茶盞,皓腕似雪。
鐘離慕有些莫名的煩躁,他開始在心中默念,一個女人而已,一個普通的女人,又不是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他見過的美人很多,各種各樣,甚至有不少搶著倒貼,但是他總是無感。第一次碰女人不過是被朋友誆騙著進了窯子,那時他才知道,怪不得人人都道紅顏禍水,原來竟是這等滋味兒。
因此他對此并不反感,江湖上整日打打殺殺,總有疲憊的時候,他是一個正常的男人,自然也有需要,所以偶爾他也會去一趟窯子。
有朋友說他該納個小妾,可是看到朋友的小妾們對丈夫貪婪的目光,他覺得厭惡,他寧愿去窯子,銀貨兩契,多好。
此刻,他竟然對謝寧一動了心思,這讓他有了些莫名的不安。
謝寧一正自眼神漂移,思忖著鐘離慕到底會作何反應,不期然身體失重,竟是被鐘離慕抱了起來。
“你……”謝寧一有些許的驚慌,鐘離慕的舉動委實有些出乎自己的預料,明明剛才還如此內(nèi)斂,怎的這一會兒就如此,大膽?
鐘離慕不語,只是把謝寧一抱到床邊,手一松謝寧一就直接掉到床上,鐘離慕再一次不按常理出牌讓謝寧一的屁股疼得齜牙咧嘴。
卻見鐘離慕拉過被子,自己在床邊躺下,冷聲道:“睡覺?!?p> 謝寧一有些錯愕,他抱自己原來就這樣?一時間謝寧一也說不清心里的情緒,有點驚愕,有點欣喜,又有點不大樂意。
過了好一會兒,兩人之間都不再有任何動靜,謝寧一不由詫異,他還真的睡著了?
謝寧一心念一動,悄悄挪了挪自己的身子向鐘離慕那邊更靠近了些,見鐘離慕?jīng)]有動靜她就又挪了一截,這一回她與鐘離慕的距離縮短了一個人的距離。
這樣一靠近,鐘離慕身上淡淡的香味就傳了過來,謝寧一忍不住貪婪地多吸了一口氣。
她臉紅心跳起來,真是沒有辦法,誰讓鐘離慕對她這般冷淡?而且常嬤嬤也教她莫要一味矜持,該主動還得主動,想到這里謝寧一又壯起膽子,薄被下的手悄悄前行去尋鐘離慕的手。
就在謝寧一的手即將碰到謝北舜的手時,只覺得手腕一疼,接著身上就被重物壓得喘不過氣來。
竟然是鐘離慕,他迅速把謝寧一整個人翻過來后背朝上,一手緊緊捏住謝寧一的手腕,一手摁住她的脊背,竟令她動彈不得。
“??!疼疼疼,鐘離慕!你快些松開!”黑暗中謝寧一的聲音聽著尤為明顯。
鐘離慕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松開了謝寧一的手腕,翻身下床把床頭的燈點燃。
果見床上被褥凌亂,謝寧一正抱著她纖細的手腕不停抽氣。
鐘離慕不禁皺眉道:“怎么是你?我還以為是刺客?!?p> 謝寧一恨恨地橫了他一眼道:“哪里來的那么多刺客,你當你是皇帝大老爺呢,天天那么多刺客盯著你!”何況皇帝大老爺也不見得有那么多刺客惦記,就像她的父皇一樣。
一邊說著謝寧一下床去柜子里取了藥,嘴里不滿地咕噥道:“不就是想碰一下你的手嗎?結(jié)果還把自己的手給弄折了……”
鐘離慕有些許的尷尬,他覺得女人是個無比麻煩的東西,尤其是他面前這個女人。
謝寧一在柜子中取一瓶藥膏走到房間的桌子旁邊,又沖鐘離慕招手道:“你過來?!?p> “做什么?”鐘離慕一時沒明白。
謝寧一氣結(jié):“當然是上藥?。∥业氖侄急荒隳髩牧??!?
飄燈獨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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