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赳赳武夫 公侯干城
北越自從立國以來凡兩百年間,除卻二十年前那一場皇位紛爭之外,并無其他大事能夠威脅皇權。
然而近十年崛起的無垠門卻不得不引起朝廷的注意。
無垠門地處北越西南,靠近巴蜀湘西一帶,而這一帶也是朝廷最為頭疼所在。
一來,西南天氣陰雨連綿,又兼地勢坎坷崎嶇,尋常軍馬極其難以進入,正所謂天高皇帝遠,朝廷很難完全干涉。
二來,西南長年瘴氣彌漫,除卻當?shù)厝?,但凡是外來人誤闖進入很難有活口出來,是以征服西南可謂是難上加難。
三來,西南人多深處深山密林之處,終年與毒蛇猛獸為伍,駕馭起這些毒物可以說是輕而易舉。西南人擅長巫蠱、毒術以及通靈可謂是天下聞名。
中原人向來視其為荒野蠻夷之地,不屑與之為伍,卻又不得不對其忌憚三分。
朝廷對西南的態(tài)度也是安撫為上,征伐次之。西南有當?shù)赝了緸檎?,相當于土皇帝,朝廷年年派人去西南駐守,與西南土司共同治理西南。也因此,西南每年給朝廷繳納貢賦,朝廷對其頗多恩賞,雙方亦是相安無事。
熟料,西南一個千年老門派無垠門在十年前突然不甘寂寞開始頻頻活動。
無垠門在西南有一個稱號叫作“萬惡之源”,可以說,無垠門是西南巫蠱通靈之術的宗主。
世人皆知,“天下至毒,莫爭無垠”。
無垠門與世人的態(tài)度向來微妙,無人能知無垠門具體方位所在,亦不知其勢力范圍,而無垠門似乎也無心與世人一爭高低,極少有所作為。
卻不知何故,十年前的無垠門驟然大動,在西南地區(qū)引起不小的波動,然而朝廷對此未曾在意,誰料不過十年光景,無垠門不但悄悄控制了當?shù)赝了竟賳T,甚至力量已經(jīng)開始逐漸延伸到中原地區(qū)。
真正引起皇帝謝疆宇發(fā)出剿滅之心的是前一陣子西南土司意外身亡,無垠門門主竟“眾望所歸”登上土司之位,對于北越朝廷派去的駐守大臣,生生被無垠門用蠱蟲啃噬了身體,渣都不剩!
這一切所代表的意味不言而喻,當謝疆宇得到駐守西南的死士拼盡最后一口氣帶回來的消息,以及那一把刻著蝮蛇的彎刀之后,一把摔了他最愛的硯臺。
皇后聞訊趕來,謝疆宇撤開所有人后,聲音緊繃道:“玉兒,他還活著!”
皇后本名墨玉兒,原本是南陵國的沒落貴族,后來與連蕓結識一同來了北越遇見了年輕時的謝疆宇,幾經(jīng)波折后兩人走到了一起。
她看到謝疆宇繃緊的神色,不由震驚,謝疆宇從來都是泰山崩于前而不變色的人,如今面色如此難看,那么他說的那個“他”,她自然知曉是誰。
墨玉兒忍不住攥緊手中的帕子,低聲道:“你如何知道是他的?”
謝疆宇拿出那把蝮蛇彎刀,墨玉兒登時色變,忍不住用手帕捂住嘴唇:“是他!他果真沒死!當初先帝賜他自行了斷,他明明已經(jīng)死了,又怎會……”
“你還記不記得,當年那個來自玄陰城的苗族女子?”謝疆宇一把抱住幾乎要跌倒的墨玉兒,聲音無比冰冷、沉重:“一定是她救了他……以他的個性,如今敢故意露出馬腳,便是已經(jīng)不懼我了,他已經(jīng)強大到足以和我抗衡,北越……怕是又要有一場大劫了。”
墨玉兒緊緊閉上雙眼,全身忍不住顫抖:“他到底要如何才知足?二十年前那一次還不夠嗎?”
“只要他沒得到,永遠都不會夠?!?p> 深宮寥寥,夜風中只有孤零零的紅燈在搖曳,仿佛毒蛇的眼睛,銳利兇殘。
謝疆宇之所以派毫無征戰(zhàn)經(jīng)驗的鐘離慕前去,熟悉西南只是其中一個原因,最重要的還是要引蛇出洞。
無垠門的實力到底如何,他無法估算,然而這個門派又太過神秘,只要朝廷不出動,他們也絕不會露出半點蹤跡。
鐘離慕出征那日已經(jīng)是初夏時節(jié),高大的城墻之上,謝疆宇為即將出征的主帥以及將士犒賞并舉行祭天儀式。
其實若論起戰(zhàn)爭規(guī)模,此次出征遠不及以往遠征,然而眾人皆知,若是尋常出征,尚有生還之機,此去西南,山高水長,誰能預料?
是以,此次出征眾人皆是心知肚明,同去之人若能回來一半已是大幸。
謝寧一雖已經(jīng)同鐘離慕?jīng)Q裂,卻并未來得及公開和離,只因這事恰在出征當口,只能等鐘離慕出征回來之后再行解決。
明面上她依舊與鐘離慕是夫妻,駙馬爺出征,公主自當送行,又兼謝寧圓吵著鬧著要去送行,謝寧一更是拗不過她只得去了。
此次出征是鐘離慕做主帥,陸麒先鋒,結果謝寧一登上城樓時候,發(fā)現(xiàn)謝懷宣竟然也人模狗樣地穿著鎧甲在陸麒旁邊晃蕩。
謝寧一忍不住心里一沉,她原本想著來這里走走形式便悄悄離開,此時謝懷宣攪和在里頭,她突然有種在劫難逃的預感。
果然,謝寧一剛剛在皇上身邊站定,謝懷宣一眼瞅到她,連忙扯開嗓門大喊一聲:“微臣見過長公主殿下!見過二公主殿下!”
謝懷宣雖私下里愛喊她“謝丫頭”、“謝棍棒”,但是眾將士朝臣面前,尤其是皇帝面前他還是懂得收斂的。
謝寧一原本不欲引人注意,尤其是引得那人的注意,她狀似不經(jīng)意地瞟鐘離慕一眼,卻發(fā)現(xiàn)他正靜靜地地盯著自己。
莫名的,謝寧一覺得脊背發(fā)涼,那晚的陰影如同一粒種子,始終埋在她的心底,不斷地瘋長,擴散,直至籠罩她整個心房。
她迅速撤離視線,努力鎮(zhèn)定后才不冷不熱地白了謝懷宣一眼,語氣里滿滿的敷衍:“謝小少爺多禮了,此去西南,保重?!?p> 謝懷宣一臉嫌棄道:“吔!這樣的話說還不如不說,真是沒良心的,枉我天天惦記著你……”
他話還未說完,旁邊的鐘離慕已經(jīng)一記冷箭射了過來,謝懷宣只好閉嘴。
看到鐘離慕瞪謝懷宣,謝寧一不高興地瞪回去:干你何事?
鐘離慕卻笑得意味深長,謝寧一只能尷尬地躲開他的目光,顧左右而言他對謝懷宣道:“你怎么也往西南跑?八皇嬸沒有扒了你的皮?”
謝懷宣不屑道:“小爺我是有人生理想的人……”
“瞧你出息,你就是瞧上人越姑娘了,還理想呢?!标戺栉瘜嵖床贿^謝懷宣的自吹自擂,連忙打斷他的話。
謝懷宣黑臉通紅,閉嘴昂首不說話,鼻孔幾乎要朝天。
越姑娘?謝寧一轉頭看向鐘離慕身后,果然看見了一身黑衣的越清影,依然冷傲,發(fā)現(xiàn)了謝寧一的目光,她竟然回以詭異地一笑。
謝寧一皺眉,為何要這樣看她?她不悅地移開視線。
而后轉身對高座上的謝疆宇褔身道:“父皇,女兒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p> 回頭看見站在一邊臉頰憋得通紅的謝寧圓,終是嘆息著,伸手將她向鐘離慕面前輕推一把,像模像樣地沖鐘離慕道:“駙馬多保重,本宮身體不適,就讓二公主代本宮為駙馬送行吧?!?p> 說完,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鐘離慕的臉色無比難看。
在場之人無不看出兩人之間的疏離冷漠,卻都不說話,畢竟是皇家內(nèi)務,誰也干涉不得。
陸麒看著走向鐘離慕那邊的謝寧圓,自嘲一笑,他原本還抱一絲幻想,以為謝寧圓是來為他送行。他竟忘了,他是和鐘離慕一起的。
謝寧圓臉頰通紅,淚光點點,紅唇微啟,輕聲道:“慕哥哥,此去西南,你要早些回來。”
鐘離慕垂眸,冷聲道:“征戰(zhàn)之事還要視戰(zhàn)況而定,何時回來,臣做不得主?!?p> 謝寧圓微惱,終究還是柔聲道:“那你,注意安全,保重身體?!?p> “多謝公主體恤?!辩婋x慕依舊是眼皮抬也不抬。
謝寧圓終于低頭不語,她不解,一個人變了怎會變得這么徹底?腦海中再度閃現(xiàn)出從前鐘離慕的模樣,她的心突然一痛,鐘離慕,你為什么要變?我想要從前的你。
出征吉時將至,鐘離慕不再理會謝寧圓,轉身同身為丞相的鐘離彧道別后,便走下城樓,率先上馬,帶領軍隊緩緩移出城門。
謝寧一沒有直接回宮,而是自己牽了一匹馬在京城的大街上晃蕩,一路走走看看,她有些茫然。
路過酒樓,她不懂喝酒;路過茶樓,她沒那興致;路過脂粉布莊,她從來不缺比這些上更好的……
她低頭不語,驀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影子已經(jīng)往東南方向移動,她仰頭看天,不由得瞇起雙眼:“竟然已是下午了?!?p> 她忍不住嘆息出聲,繼續(xù)走著,再一抬頭竟是來到了駙馬府的門口。
她不由心驚,卻突然想到,鐘離慕已經(jīng)走了,這個認知一冒出來,謝寧一陡然發(fā)現(xiàn)心里有些許的空空蕩蕩。
駙馬府也沒有踏入的必要了。
那方才的無精打采是為了什么……
謝寧一正自尋思,卻被猛然從身后襲來的手緊緊箍住。
“唔!唔!”
謝寧一驚嚇不已,是誰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劫掠公主?
她看不到來人的面目,從衣袖可以看出,來人身著一襲紅衣。
鼻尖還彌漫的著陣陣濃郁的香味,謝寧一猜不透,她并不認識這樣一個女子,為何她要擄走自己?
謝寧一來不及做任何掙扎一眨眼便已經(jīng)被人帶到城外,這人武功修為讓謝寧一驚嘆,能在轉瞬之間越出百里之外的,在當今天下高手之中,堪為鳳毛麟角!
眼見著自己被越帶越遠,謝寧一用力掙扎,企圖擺脫對方的控制,雖然知道這幾乎不可能,但總比坐以待斃好。
卻聽身后那人不耐煩道:“老實點!本公子正心煩呢!說好的美女呢?怎么竟然是你這樣的丑八怪!”
男的?!
竟然,還嫌棄她丑!!
丑八怪???
謝寧一瞪大雙眼,她很想再次申明,她謝寧一不過是長相普通了些,到底哪里丑!
不不不!
這還不是最關鍵的!關鍵是……
“謝懷宣!陸麒!救我!”
這個傻子,竟然走的路線和軍隊一致,難道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是公主?
![](https://ccstatic-1252317822.file.myqcloud.com/portraitimg/2020-08-26/5f456b8bda2ca.jpeg)
飄燈獨歸
肅肅兔罝,椓之丁丁。赳赳武夫,公侯干城。 肅肅兔罝,施于中逵。赳赳武夫,公侯好仇。 肅肅兔罝,施于中林。赳赳武夫,公侯腹心。 ——《詩經(jīng)?國風?周南?兔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