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那個驚心動魄的晚上過去兩三天了,張念祖想想自己和一個只會出現(xiàn)在電影或者小說里的神秘種族的族人聊了半夜,又差點和所謂的一億美金發(fā)生點關(guān)聯(lián),直到現(xiàn)在還覺得是做了一個夢。
張念祖不愛做夢,那幾年汪峰當(dāng)綜藝節(jié)目的導(dǎo)師時,每次問選手“你的夢想是什么”時他都得跟著想半天,結(jié)論就是自己沒啥理想,維持現(xiàn)狀就挺好的。
張念祖的父母在他十五歲那年就出車禍去世了,留下了這個修車鋪還有后面單元樓里一套房子。張念祖有時候會覺得傷感,但想想至少父母離開時自己快成年了,沒有流落到孤兒院去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老吳是一直跟著父親干的伙計,手藝一流,這么多年卻沒有生過二心,修車鋪足夠這一老一小過上小康的生活,老天似乎也沒有虧待他。
今天老吳要去給女兒開家長會,上午沒來。
張念祖給人做了一個四輪定位,又保養(yǎng)了兩臺車,幾百塊錢到手,業(yè)績還行。然后這才有時間把自己的福特車開進店里,剛把前保險杠拆下來,就聽重重的皮鞋聲到了門口,張念祖只好先開口招呼:“修車嗎?”
來人上半身極其粗壯,他站在那里幾乎把門外的陽光都嚴嚴實實地擋住了,滑稽的是他穿了一條肥短的褲子,不但沒吊在腳桿子上,還緬了一截才沒耷拉下來??墒强此淠谋砬椋鸵稽c也不覺得滑稽了。
張念祖往門口看看問:“您車哪不對勁了?”
雷遠征并不搭話,只是定定地打量著修車鋪里的一切,反問道:“誰是這里的店主?”
“我就是。”
“一直是你嗎?”
張念祖道:“快十年了,一直是我,您車到底出什么狀況了?”
雷遠征沒有征得別人的同意就在屋里四下逡巡,他用腳尖踢了一下張念祖地上的鋪位,又問:“這里就你一個人?”
張念祖耐著性子道:“還有位師傅今天沒來——我說你到底修不修車?”
雷遠征灰白的眼珠子散發(fā)著兇險的光芒,他說:“我不修車,我找個東西?!?p> 張念祖無語到:“你到我店里找東西?”
雷遠征掏出一個本子,指著上面一行字道:“你幫我看看這個地址是不是這里?”上面寫著長勝街,可是沒寫多少號。
張念祖湊過去看了一眼道:“街名是對了。”
雷遠征忽然看到了張念祖額角上的血痂:“你什么時候受的傷?”
“好幾天了——聽我說,你要是閑的沒事干就去公園看看老頭下棋,我還忙著呢?!?p> 雷遠征又一把按在張念祖的肩膀上:“你這里斷過?”他那里依然還有點腫,顯得不太協(xié)調(diào)。
張念祖摔開他的手,勃然道:“你有病吧?”
雷遠征桀桀笑道:“我是有病,正在找東西治。”
張念祖沒脾氣了,他剛才就懷疑自己遇上了神經(jīng)病,現(xiàn)在對方承認了,他反而沒轍了,開店做生意就是會遇到各種突發(fā)情況,在街上你還能躲,現(xiàn)在能怎么辦?
雷遠征似乎暫時對張念祖失去了興趣,他重新打量著店內(nèi)外,陰沉道:“我小時候好像來過這里,可是一切都變樣了。”
張念祖只好順著他的話說:“這里重建過很多次,可不大變樣了嘛?!?p> 雷遠征陷入了沉思,他掏出壁紙刀,百無聊賴地把墻上那張海報上漂亮女車模的兩個眼珠子都摳了下來。
張念祖咬牙道:“我說咱手能不那么閑嗎?”要在平常他早攆人了,可是對方是神經(jīng)病還帶著把刀,出點事對誰都不好,主要是說不清啊……
這時隔壁忽然傳來了爭吵聲,張念祖眼珠一轉(zhuǎn)道:“走,我領(lǐng)你看打架去?!?p> 雷遠征神色一變:“打架?”不由自主地跟著張念祖出了門。
張念祖的修車鋪旁邊是一間理發(fā)館,店長是個留著一頭亂糟糟披發(fā)的男人,人送綽號華英雄,人們叫得久了,他干脆給自己的理發(fā)店就叫“英雄發(fā)藝室”。
聽有熱鬧,英雄發(fā)藝室門口已經(jīng)聚了三五個人。
上午華英雄不在,挑大梁的是他的大徒弟。這孩子二十郎當(dāng)歲,小名叫阿寶,已經(jīng)得了華英雄八分的真?zhèn)?,干這行多少得有點自己的風(fēng)格,阿寶就干脆給自己弄了個香港演員八兩金那樣的發(fā)型,辨識度是挺高,可惜沒有綽號,人們還叫他阿寶……
這次事件的苦主是個不到三十歲的青年,文縐縐的,不過聲音一點也不低,這會他正坐在理發(fā)椅上大發(fā)雷霆。
張念祖問邊上的人:“怎么了?”大家都說剛來,讓他靜觀其變。
那青年轉(zhuǎn)過椅子面向眾人,人們都哄的一聲笑了——只見他上唇弄了兩撇與年紀不符的小胡子,臉上其它地方都刮得干干凈凈,顯然是剛做的造型。
有圍觀的人不禁哂笑:“阿寶,這就是你給人設(shè)計的啊,搞砸了丟你師傅的臉了吧?”
阿寶爭辯道:“是他讓我這么弄的!”
那青年聞言激憤道:“我讓你給我修個大偵探波洛的胡子,這叫什么玩意兒?”
阿寶舉著手機展示給大家看,不服氣道:“這不是一模一樣嗎?是我手藝潮嗎?”
眾人看罷都道:“真的一樣?!辈唤醚坌蹦乔嗄辏瑧岩伤枪室飧闶?。
那青年激動地戴著圍裙跳下椅子,喊道:“我讓你給我弄的是新版的波洛,新版知道嗎?是肯尼斯.布拉納和約翰尼.德普那版里波洛的胡子!你給我弄的是大衛(wèi).蘇切特那版!”
眾人都懵逼:“有啥區(qū)別啊?”有人打開手機百度,結(jié)果很明了了:這兩版電影的主角都有胡子不假,但最新版的肯尼斯的胡子是毛毛糙糙的蓬松爆炸式的,乍看還以為是從《荒野獵人》片場出來的,那個大衛(wèi)版的則是兩撇狗油胡,細溜溜的。現(xiàn)在的問題是:如果阿寶先弄的是前一款,想改后一款還有的修。目前則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怎么也不可能讓狗油胡變成爆炸式了。
阿寶執(zhí)著道:“那我照著前一個給你修的總沒錯吧?”
那青年叫道:“你弄之前就該問清楚是哪一版!”
阿寶道:“我怎么知道一個電影還有好幾版?”
青年不可置信道:“阿婆(阿加莎.克里斯蒂)的電影你都不看的嗎?”
阿寶委屈道:“我干這一行就是因為沒文化,哦,合著我給人剃頭業(yè)余時間還得精修電影專業(yè)???”眾人又是一陣大笑。
張念祖也是看得直樂,他走進店里道:“我問個事兒——”
阿寶見是他,如逢救星道:“你說?!?p> 張念祖道:“這哥們剛來的時候什么樣?”
眾人心說街里的單挑王果然心思也夠縝密——這青年來的時候要是胡子就沒留夠,那阿寶就純屬冤枉了。
那青年也看穿了人們的想法,他打開手機叫道:“這是我進門前的樣子!”
眾人又笑了:這青年來之前有一大把胡子,跟恩格斯似的。
青年憤憤不平道:“知道我留這把胡子留了多長時間嗎,整整一年!你們說怎么辦吧!”
張念祖忍著笑道:“我說句公道話吧。”他對那青年道,“這事兒還得怪你沒交代清楚,誰知道你要的是新版舊版,這不像你說你想弄個梅超風(fēng)的發(fā)型,那一準錯不了?!?p> 青年郁悶道:“那你們得給我一個說法啊?!?p> 張念祖對阿寶道:“這樣吧,等這哥們再把胡子留起來,你免費給他弄個那個——”
青年道:“肯尼斯.布拉納。”
“對,肯尼斯那款的,就當(dāng)多個回頭客,阿寶你看呢?”
阿寶訥訥道:“我是沒意見,就看這位爺了?!?p> 青年也無奈道:“也只能這樣了,我還能說啥?”
事情告一段落,人們看了一出好戲,紛紛贊嘆著離開。
張念祖一回頭見雷遠征還在身后站著,問他:“這比在我屋里好玩吧?”
雷遠征像是忽然對張念祖失去了所有的興趣,他冷冷道:“恭喜你,你不是我要找的人?!?p> 張念祖看著他漸行漸遠的粗壯身影,喃喃道:“好險!”末了補充了一句,“還真是個神經(jīng)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