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節(jié)當日,宣武門城樓上,鳴炮三聲,交泰殿外,鑾儀衛(wèi)鳴鞭數(shù)下,王進忠拖著高高地尾調呼道:“吉時到,升座——”
錢苑攙扶著瑤箐自內殿而出,瑤箐頭戴青絨鳳冠,頂銜一枚拇指寬闊的東珠,冠上的七只金色樺鸞鳳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殿中的女子分為兩縱,左邊是嬪位及以上的后宮妃妾,為首的是全貴妃,右邊則是候爵及以上的命婦,為首的是莊敬和碩長公主,眾人均身著各色朝服。待瑤箐坐下后,所有人行三跪三叩大禮:“臣妾拜見皇后娘娘,愿娘娘韶華永駐,千歲安康!”
瑤箐樂得笑顏逐開:“感謝諸位來為本宮賀壽,大家難得歡聚一堂,都別拘著了,起身入座吧。”
眾人回座后,王敬忠道:“賜茶開宴——”
兩面銅鍍金十六編鐘敲響,瑤琴琵琶絲絲扣弦,八旗舞妓跳起了滿洲特有的格格舞,一時間好不熱鬧。
雖說今年千秋節(jié)的排場依然隆重浩大,但是菜品卻是克扣的出奇,每個人的膳食僅是一碗長春面和一盤壽字餅。這些貴婦們一向是吃香喝辣的,如何能咽的下這種粗茶淡飯,個個都蹙著眉頭,不愿動筷。
和妃是個不吝詞色的脾性,她不悅地說道:“皇后娘娘,這千秋節(jié)的筵席理應是冷菜熱碟,湯鮮瓜果等一應俱全,怎么今個兒就上了這么點東西?看來這御膳房分明是不把您的壽辰放在眼里呀,照臣妾的想法,就應該把負責的皰長治罪處刑?!?p> 伊蘭的唇邊梨渦一漾:“和妃的戾氣可真重,在皇后娘娘的千秋節(jié)上還提什么處刑,也不覺著晦氣?!?p> 瑤箐道:“這月上旬,回部匪首張格爾率兵進攻新疆幾處重鎮(zhèn),皇上為了表示與將士們同甘共苦的決心,特令千秋節(jié)的開銷從簡,今日的筵席可以擺下如此排場,已然是天大的恩典了,其他的還敢奢求什么呢?”
祥妃拈起一片壽字糕嘗了嘗:“這點心雖然看著簡陋,但是吃起來倒也松軟可口,臣妾還準備帶點給合興,讓她也跟著沾沾娘娘的福氣呢!”
和妃聽她們在那里拍瑤箐的馬屁,不屑地飲了口清茶,不再說話,倒是莊敬聽祥妃提起合興公主后,忍不住說道:“真是羨慕祥妃及和妃這般生養(yǎng)過女人,可憐本公主膝下沒有子女,回到王府后真是冷清的要命。”
瑤箐安慰道:“長公主倒也不必在子嗣上的問題介懷,你看本宮也沒有孩子,不一樣樂得自在么,眼下你把自己和丈夫照料好才頭等的大事,近來郡王的身體可有好轉?”
莊敬神色煩悶,搖了搖頭:“唉,郡王的身體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說句喪氣話,恐怕是熬不過今年嘍?!?p> 瑤箐道:“你也別灰心,回頭本宮差索院判親自為他調養(yǎng),總會有所轉機的,倒是你的臉色比年前的時候差了許多,一定要多多保重才是。”
伊蘭秀眉一挑,輕笑道:“其實這調養(yǎng)身子的最好方法,就是食補了,慧心,讓膳房把烹制好的京八件都給呈上來,本宮要為皇后娘娘和長公主加菜。”
瑤箐忙問道:“膳食?全貴妃難道不知今日的菜品都是按照皇上的吩咐欽定的嗎?怎能不通稟本宮,私自加菜。”
伊蘭嬌嬌地皇后行了個福:“娘娘,這些菜肴產生的費用都出自臣妾自己的荷包,臣妾只是想為娘娘的千秋節(jié)盡一份心意罷了,還請娘娘明鑒?!?p> 話音落畢,一眾太監(jiān)呈上來許多食盒,滿屋子里都充斥著京八件的各式香味,那些命婦和嬪妃們個個都還餓著肚子,看到有正經的美食端過來,巴不得馬上就動筷開餐呢?,庴湟娨撂m代替自己招待賓客,覺察到她有變客為主的僭越之嫌,雖然心里尤為不悅,但是為了不失中宮氣度,也只得對她的行為不做計較。
瑤箐的神色有些難堪,微冷的語氣和歌舞升平的場景格格不入:“是本宮誤解全貴妃的心意了,也好,有了這些菜肴大家也可以享用的盡興一些,王進忠,你把東西都給分下去吧?!?p> 伊蘭瞧得瑤箐這般尷尬的模樣,竟然忍不住拈著翟鳥繡樣絲帕,悄悄地掩住唇嗤笑。
因為阿木爾的位分較低,沒有參加千秋節(jié)的資格,所以早早地就在碧螺亭里等待莊敬長公主赴約。一只喜鵲站在她的掌心里輕輕的啄食著穗米,不料正吃在興頭上時,卻唧唧仡仡地拍動著翅膀飛走了。
只聽的身后傳來幾下?lián)粽频穆曇簦骸斑€真是個非同一般的麗人,喜鵲都敢與你這般親近,也難怪綿忻會對你贊不絕口?!?p> 阿木爾迎上兩步,恭敬地行了個躬禮:“嬪妾給長公主請安,長公主萬福。”
公主身邊的蘇嬤嬤撣了撣亭邊的美人靠,扶莊敬徐徐落座,莊敬抬起那粉白色的雁頸打量了一番阿木爾:“只是談談家常而已,不必太過拘謹?!?p> 阿木爾莞爾一笑,梨渦微陷:“嬪妾怎么會和長公主拘謹呢?您可是我大宗伯的福晉,臣妾的伯母?!?p> 莊敬比撥著雙手佩戴的景泰藍點翠護甲,漫不經心地回道:“貴人倒是會套近乎,殊不知嫡系與分家差異甚遠,你喚本公主為伯母,恐怕有些不妥吧?!?p> 阿木爾神色有些尷尬與黯然:“不管怎么說,郡王和我額祈葛都是曾祖父一輩所延育的后代,同根同祖,一脈相承?!?p> 莊敬輕蔑地說道:“所以貴人便想借這點遠親關系來求郡王府幫助你父親壓下買官的罪行?你覺得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兒,本公主和王爺會答應你嗎?”
阿木爾知道她的言下之意是不想做虧本的買賣,旋即笑道:“長公主說話爽快,既然您先把問題挑明了,那臣妾也就開門見山了。不錯,眼下家父的確需要郡王和長公主撐腰才能度過難關,不過我們也不是不做回報的,嬪妾聽說長公主與貴府的庶子素來不睦,眼下因為承爵一事鬧得不可開交,嬪妾不才,倒是有一計可以助您一臂之力?!?p> 莊敬的聲線低而細韌:“愿聞其詳?!?p> 阿木爾道:“自古王侯襲爵當立嫡子,長公主之所以連連敗退,正是因為膝下沒有兒子的緣故,可是這兒子可以生養(yǎng)亦可以收養(yǎng)呀!您想,若是從宗族之中過繼一個男丁寫入家譜的話,您的勝算不就大上許多?說來湊巧,嬪妾有一個嫡親的弟弟,今年虛歲有十,生的是乖巧伶俐,機敏可愛,正適合交由長公主領為養(yǎng)子。”
莊敬道:“過繼幺兒,你父母舍得么?何況就算你們舍得,博爾濟吉特氏的稚子可多了去了,為何偏偏要選擇你弟弟?而且他若是將來真成了郡王,這科爾沁王府的家財不全得送給你們?”
阿木爾道:“公主,遠水救不了近火,眼下京中的博爾濟吉特氏僅有郡王府和嬪妾的母家,其他分家的稚子遠在通遼,如何能解決燃眉之急?至于王府的財產么,嬪妾可以讓母家立下承諾,家弟于郡王百年之后,僅繼承爵位,統(tǒng)轄蒙古,其他的一厘一瓦絕不會索要!而且臣妾還會督促弟弟待長公主同親娘一般孝養(yǎng),伺候您安度晚年?!?p> 莊敬支著明亮的額頭,抬眉掃過阿木爾的面龐:“聽著倒是可行,不過丑話說在前頭,如果將來你們要敢覬覦王府的私產或是對本公主不敬的話,我一定會把你弟弟掃地出門!”
阿木爾垂眸笑道:“請長公主放心,我們是絕對不會過河拆橋的,只是長公主的條件,嬪妾都已經應允,那嬪妾額祈葛的罪狀,您準備怎么處理呢?”
莊敬略略思忖,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唉,本公主只是一介婦人,祖制有云婦寺不得干政,這事恐怕要拖上一些時日了?!?p> 阿木爾的眸子閃過秋水寒星一般的慧光:“大清對于下嫁蒙古的公主有著不成文的規(guī)定,就是在丈夫去世以后,可以借扶持幼子為名,執(zhí)掌蒙古旗務。眼下郡王身體崩壞,大權旁落,長公主何不趁此機會強搶過來,培植成自己的勢力?這握有實權的清廷皇女難道還擺不平小小的都察院嗎?”
莊敬聽了阿木爾的一通點撥,頓時有了幾分底氣:“真是沒看出來啊,一個黃毛丫頭竟然比我這個長公主還要有見識!好,本宮就依你的薦言去做,這會子時辰也不早了,我還要去養(yǎng)心殿謁見皇上,貴人就繼續(xù)在這碧螺亭里欣賞美景吧?!?p> 阿木爾扶莊敬起身:“感謝長公主愿意前來與嬪妾商議私事,能托得您為我母家操心奔勞,真是臣妾莫大的榮幸?!?p> 莊敬微微地笑了笑:“無妨,咱們都是各取所需,今天若沒你同我商量,恐怕本公主對府里的那些爛事,仍然看不通透呢?!?p> 莊敬攜蘇嬤嬤踏上青石階時,眼睛滴溜一轉,唇角忽地上挑,拉出月牙般的弧度,她扭頭朝阿木爾道:“哎呀,本公主差點忘了件事情,綿忻皇弟讓我向你帶個話,明日午后,他會邀你在這碧螺亭里投喂喜鵲,你可千萬不要忘了?!?p> 阿木爾怔怔片刻,嬌怯的緩緩道:“嬪妾知道了,有勞長公主轉達。”
莊敬意味深長的笑了笑,又言道:“綿忻素來喜歡笛琴合奏的《胡笳十八拍》,最喜歡女兒家身著寶藍色服飾和馬蹄底的旗鞋,本公主只和你說這一次,你可得記牢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