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后。
一串串晶瑩璀璨的琉璃珠簾內(nèi),曲憶拿起一支白玉銀簪插進髻間,如墨的長發(fā)瀉落一地,在素白衣裙的映襯下宛若月華一般。
菱花銅鏡中,那張清麗的面容褪去了稚氣,膚白素凈,襯得右眼角下一顆淚痣愈發(fā)明顯,相書上說,眼角有滴淚痣者一生流水,半世漂泊,原來,竟是真的......
房間的門被人推開,端著藥盅的丫鬟掀開珠簾走到她身側(cè),放下手中托盤道:“小姐,霍少爺來了,他說會在拱月石橋上等你!”
她點點頭,之后自藥盅里面倒出一碗湯藥,起身端進了內(nèi)房。
內(nèi)房里有一個掩面女子,身形消瘦,眼眸滄桑,她靜靜地坐在七弦琴案后,伸出手指想要撥動一下琴弦,卻又很快地撤了回來,眼眸間的滄桑一剎那被絕望的傷痛所取代。
曲憶望見她顫抖的十指,心中襲上一片酸痛。
從前的汀蘭琴曲悠揚深得父親的贊賞,可是自從那場大火過后,她竟再也不敢撫琴,就像是內(nèi)心被籠罩上一層陰影,讓她對小時候的事物恐懼又排斥。
深深吸進一口氣,她盡量驅(qū)散眼中的痛惜帶著微笑走到汀蘭面前。
“蘭兒,該喝藥了。”
汀蘭猛地揚起七弦琴,暴戾地對著她吼叫道:“走開!說過多少次我不想見到你!你聽不懂嗎?!”
似乎早就習(xí)慣了這樣的舉動,她仍走到汀蘭面前放下手中藥碗,又撿起地面上的七弦琴放在琴案之上。
“我不想見到它,也不想見到你!”
汀蘭說完一把將琴丟出窗外,接著厭惡地將她推出房間,那決絕的力量使她重重跌倒在地,右手一痛,攤開手掌,方才撐住地面的手心因為摩擦之力布滿了淤血。
站在梳妝臺旁的丫鬟連忙跑過去扶住她道:“小姐!你沒事吧?!”
搖了搖頭,她抬起臉望向汀蘭,而她只是看她一眼,之后重重關(guān)上了房門。
曲憶的眼眸頓時變得黯然。
丫鬟從懷中掏出一巾絹帕,輕緩地拭去她手上的鮮血:“小姐對蘭小姐這么好,她從不領(lǐng)情,這么多年過去了,小姐不覺得委屈,小桃都替你感到不值!”
“蘭兒這樣,全是因為我......”
“小姐......”小桃看著她自責(zé)的神情,只好另尋話題:“霍少爺還在石橋上等你,小姐快去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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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來的晚了。
天色已暗,拱月石橋上空無一人,只有粼粼的溪水自橋底流淌而過,水面星星點點,像極了夜空之上那條繁星點點的銀河。
曲憶走上石橋,下望時才發(fā)現(xiàn)溪中飄來的盡是河燈,每一個河燈之上都寫著三個字——跟我走。
就在這時,橋下忽然傳來霍楚的聲音:“我命人在溪里放了兩百個河燈,每一個河燈之上都寫著我的愿望,曲憶,我要帶你回雷門霍家!”
走到她面前,他伸手停住。
然而,看著他的手,她卻遲遲沒有將手交給他,他的心漸漸被勒緊,她......要拒絕他嗎?
“對不起,我還不能離開縈舞閣?!?p> “為什么?”他一把握住她的肩膀,不解地問道:“你說過你不喜歡這個清冷的地方,為什么不愿意跟我離開?”
“因為......”
“......”
“這里有我要等的人?!?p> 意夫人說,當(dāng)年火燒曲家堡,縈舞閣的閣主會將兇手帶到她面前,她一直在等,等待那個素未謀面的閣主到來,等待那個殺了她父親,焚了她母親,一夜之間燒了整個曲家堡,毀了她一切的人!
耳旁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曲家堡內(nèi)的鐵騎兵接連死去,就是被你稱為大哥哥的少年所為!我親眼看到他將匕首插進你父親的身體!放火燒毀了一切!你日日等待的大哥哥,就是覆滅整個曲家堡的兇手!你的期盼,猶如烈火一般將我們的所有化為了灰燼?。 ?p> 她還記得,汀蘭說這句話時滿是恨意的眼神,有淚水在她眼眶里打轉(zhuǎn)卻死死沒有落下來,這句晴天霹靂的話,就像一把尖刀剜進心臟,刺得她鮮血淋漓非死不止。
面前的霍楚不懂她的苦恨,卻仍不想放棄地繼續(xù)追問:“如果等不到,你是否愿意跟我回雷門霍家?”
壓抑住內(nèi)心翻騰的思緒,她盡力揚起嘴角:“我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無法回應(yīng)你的任何深情,你身邊還有更好的人應(yīng)該知道的......”
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石橋之下站著一個嬌弱的女子,她見霍楚望向自己,嘴角露出一抹柔美的微笑,未等她喚他,他就扭過頭去望曲憶,然而,曲憶早已走下了石橋,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霍少爺,我......”
“我的心里容不下別人!”
霍楚說完,快步走下石橋,自她身邊決然而過,她死死地咬住嘴唇,強忍著不讓淚落下來,可是枉然,眼淚還是迅速地爬滿臉龐,如雨般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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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著僵硬的身軀走過曲廊。
轉(zhuǎn)角處,一只腳突然間伸了過來,她還來不及閃躲,就被重重地絆倒在地,順著那人翠紋的長裙向上望去,她看見晴夢嘲諷的神情。
“呦!這不是蝶妹妹嗎?這樣橫沖直撞難道沒長眼睛?”
一旁的丫鬟也隨聲附和:“定是沒長眼睛!”
語蝶垂下頭去,淚水瘋狂地自眼眶里涌出來。
這個地方,從來都是譏諷與嘲笑并存,一點點脆弱,都可以成為別人傷害你的巨大武器。
“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就敢纏著霍家大少爺,裝癡情還指望誰來同情嗎?”
晴夢居高臨下地看她一眼,接著將一條絹帕丟在地上,冷哼道:“擦擦你的眼淚吧!真是可笑!”
“芷......芷曼小姐!”
丫鬟的聲音使晴夢渾身一震,她轉(zhuǎn)過頭,只見曲廊深處走過來一名女子,身著紫衣自暗處行來,雖然看不清楚面容,可是依舊能感覺到一股壓迫的氣息。
丫鬟扯了扯晴夢的衣袖,在她耳邊小聲說道:“小姐!我們還是趕快走吧!”
看著走過來的紫衣女子,晴夢雖然極力掩飾,可言語間仍參雜著些許懼意。
“教訓(xùn)一下默默無聞的舞姬,意夫人向來不會過問,曼姐姐你可千萬不要多嘴!”
“默默無聞?”芷曼看她一眼,冷聲說道:“待你的光芒消逝了,就該知道被人教訓(xùn)是什么滋味,而那一天不會遠?!?p> “你!”
一句話讓晴夢氣急敗壞,她還未爭辯,就被身旁的丫鬟慌忙拉扯開去。
垂下眼簾,芷曼看向蜷縮在地面上的語蝶,開口問出一句:“他終究還是讓你傷心了嗎?”
語蝶抬起頭,眼淚撲簌簌地落了下來,抽泣著望向芷曼,她聲音苦楚:“曼姐姐,我這樣一心待他,為什么他的眼里沒有我?”
“世人只愿錦上添花,有幾人肯雪中送炭?!?p> “......”
“只有站在最高點成為光芒萬丈的女子,遙不可及才會讓人費勁心機地想要討好!”
“曼姐姐的意思是......成為舞魁?”
“倘若盛名遠如若岸閣主,這世間,還會有誰會不喜歡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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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內(nèi)。
月光如水般灑落在桃花盛放的樹上,花瓣飄搖擺落,星星點點地落在樹下白衣男子的肩頭,他靜靜凝望著滿樹桃花,細風(fēng)吹過,拂落肩上的淺色花瓣,揚起一陣甜膩膩的香。
路過的芷曼停下腳步,望見樹下之人不禁有些怔愣。
八年了,她一刻也不曾忘記過他,整個縈舞閣都知道曲憶在等他,可是等待他的又何止曲憶一人?
兀自走到他身邊,她的喉嚨中好似積滿了灰塵:“閣主,你回來了?”
“芷曼......”
“......”
“你明知道我母親一生命薄,何苦讓語蝶步她的后塵?”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并沒有看她,一雙眸子在清冷的月光下仿佛凝結(jié)了層淡薄的冰霜。
芷曼望著他清俊的側(cè)臉,靜聲回答:“若岸閣主雖然薄命,但是也同樣有幸,舞臺之上,若岸閣主一舞水袖,有哪個男子不為之傾倒,語蝶要霍楚的愛,成為舞魁也未嘗不可?!?p> “是嗎?”
“名動盛京的縈舞閣舞魁,錦衣玉食,站在光鮮亮麗的舞臺之上享受著別人羨艷的目光,那是這里所有人都夢寐以求的榮耀。”
所有人......
他眉睫一垂,輕輕望向她的目光忽而變得深邃又莫測:“也包括你嗎?”
話突然哽在胸口,芷曼的眸子在暗夜中隱隱地泛起光芒:“我同語蝶一樣,想要披戴光環(huán),只為贏得一人心?!?p> 不是不懂,只是她的話讓他想起了另外一個人。
“多她一個,會更加有趣吧?”
她的神情一滯,聲音漸漸黯沉下去:“曲憶應(yīng)該不會爭奪舞魁?!?p> 他微微勾起嘴角,便這么笑了。
“若是為了見我......”
“......”
“她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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纖長的手指撫過七弦琴的裂隙。
小桃望著曲憶眼中的疼惜,安慰說道:“小姐不要傷心,琴壞了是可以修好的?!?p> “修得好嗎?”
這琴身上的裂隙,就如同汀蘭臉上的傷疤,已經(jīng)印進心里去了。
“丫頭!”
一個帶笑的聲音傳來,接著,就聽見琉璃珠簾叮當(dāng)響起。
曲憶抬起頭,看向七年前將自己帶回縈舞閣的意夫人,縱使人到中年依舊嫵媚嫣然,只見她抬起狹長的鳳眼,看向自己手側(cè)的傷痕道:“她又弄傷你了?”
撫下袖子,她淺聲道了一句:“我沒事。”
“相互扶持,相互付出,支撐彼此渡過斜風(fēng)冷雨才叫做親人......”
“......”
“倘若做不到,那一絲看不見摸不著的血脈相連又有何用?”
曲憶沒有辯駁什么。
因為意夫人不會了解,在這個冷冷清清的世界里,不管是依靠或者被依靠,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理由就只有蘭兒。
起身,她將七弦琴遞給身側(cè)的小桃,示意她收起來,可是意夫人接下來的一句話卻使她送琴的手僵在半空,因為她說......
“閣主回來了?!?p> 心,驟然被勒緊!
“半月后的傾城之夜,若是你能夠拔得頭籌,閣主自然就會與你相見?!?p> “傾城之夜......”她喃喃重復(fù)。
意夫人搖了搖手中的金絲團扇,狹長的眼里忽然消逝了笑意:“那個虛名會遭惹到多少嫉恨,你應(yīng)該清楚,聲名遠揚更多的是身不由己!”
垂下眼簾,她看向琴身上難掩的裂痕,輕聲說道:“不重要。”
在這浮沉亂世之中,她早就已經(jīng)身不由己了,還會害怕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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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數(shù)日,正如他所說,為了見他她拼盡全力。
空曠無人的大堂。
她站在舞臺上獨自練舞,素手婉轉(zhuǎn),衣袖流連,忽而踮起腳尖仰頭旋轉(zhuǎn),一圈接著一圈,袖中花瓣在空中飛舞,輕盈繚繞......
二層閣樓上一間隱蔽的觀閣內(nèi)。
意夫人拿起茶盞緩緩撥開漂浮的碎葉,輕啜一口,之后抬起狹長的鳳眼看向舞臺上起舞之人。
她旋轉(zhuǎn)時交換的右腳明顯支撐不住整個身體的重量,當(dāng)年受傷的腳踝似乎已經(jīng)落下了病根。
放下手中茶盞,她眼眸間隱涌上一抹憐惜:“真是一個讓人心疼的倔強丫頭!”
坐在雕花方桌另側(cè)的白衣男子恍若未聞,好似意夫人說的是件與他毫不相干的事情,一雙眸子靜靜凝望著一支桃花銀簪,銀簪上還殘留著干涸的血跡,染在冰色的五瓣花瓣上,仿佛綻開了一場哀艷凄婉的夢。
“自從九歲來到縈舞閣,這丫頭就對自己要求極為嚴苛,承受著其他舞姬的嘲諷和欺凌,我沒見她流下過一滴淚......”
“是嗎?”他終于開口,勾起嘴角就那樣笑了一下:“小的時候,她可只會流淚?!?p> “小的時候,她也會開心的笑吧?”
沒有站穩(wěn)的右腳忽然一滑,曲憶重重地摔倒在地,微微蹙起眉頭,她覆上腳踝,明顯感覺到腳踝的位置腫脹起來,站起身來沒有理會。
她一抖披帛,落地的花瓣隨之帶起,踮起腳尖旋轉(zhuǎn)之時,卻忽然聽到了意夫人的聲音:“丫頭!”
停下腳步,曲憶循聲而望,只見意夫人自階梯上走下來,看著自己道:“回去休息吧!再這樣下去,只會引得舊疾復(fù)發(fā)?!?p> “我沒事?!?p> “你在縈舞閣等待七年為的就是這一天,我知道你想要拔得頭籌,盡善盡美,可是沒有瑕疵的舞蹈就毫無特色,這樣的盡善盡美,怎么可能會讓人難忘?”
“夫人......”
“你可聽說過縈舞若岸?”
她點頭,名動盛京的若岸閣主風(fēng)華之姿,傾城之貌,絕美舞姿,舉世聞名。
“這世間男子皆為若岸閣主的舞姿傾倒,可是,她起舞卻只是為了琴師風(fēng)清一人。”
“......”
“為了心愛之人而舞,舞姿才會纏綿悱惻,讓人沉醉?!?p> 意夫人走上舞臺,寬大的廣袖隨興一揚,姿態(tài)灑脫而從容。
“丫頭,隨心而舞,過于追求完美,只會適得其反罷了!”
微微垂首,她看向撒落一地的花瓣,忽然間,有些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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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之夜,暮色降臨。
縈舞閣內(nèi)處處燈火點綴,照的夜空亮如白晝。
最華麗的大堂賓客滿至,熱鬧非凡,一方白石玉臺建造的舞臺之上,擺放著紫檀琴案,上面落著一把焦尾琴。
琴師奏樂的地方被一方白紗幕簾遮住,讓人看不清楚里面彈奏之人,僅能從白紗中依稀看到側(cè)面的輪廓,隨著指尖輕輕一挑,琴聲便悠揚地傾瀉而下......
一襲羅紅紗衣凌空而降,舞袖拂動,片片紅色花瓣自袖中灑下,散發(fā)著幽幽清香,紅裳女子輕足點地,一抖披帛,袖中花瓣猝然飛向半空,她隨即仰頭旋轉(zhuǎn),舞袖長舒,身邊的花瓣猶如飄雪一般燃起生命,飛舞繚繞......
觀閣之上。
意夫人搖著金絲團扇,眉眼間似有贊許之意。
坐在雕花方桌另側(cè)的芷曼看著起舞的曲憶,直白地開口問道:“夫人覺得閣主會選擇誰為縈舞閣的舞魁?”
“你的群舞明艷盛大,曲憶的獨舞似仙似夢,晴夢的舞姿雖嫵媚誘人,卻少了幾分新意,語蝶有天賦,可惜不懂怎樣發(fā)揮,最有望的理應(yīng)是你和曲憶......”
意夫人說著,突然停下了輕搖的團扇,抬起狹長的鳳眼看向她繼續(xù)說道:“你該知道,只有曲憶成為舞魁,閣主才會與她相見?!?p> “所以,閣主才會為她伴曲......”
尾音漸漸隱沒進琴聲里。
唯美的旋律自修長的十指間流淌,撫琴的男子抬起低垂的眉眼,透過一襲幕簾望向起舞的女子,她舞得驚鴻,仿佛寄身在只有自己的世界,盡情抒發(fā)著內(nèi)心的情感。
嘴角一挑,他清俊面容上揚起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輕淡笑意,拼盡所有努力卻得到一個不公正的結(jié)果,她應(yīng)該......
很失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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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城之夜最終的結(jié)果出乎所有人預(yù)料,縈舞閣舞魁非曲憶或者芷曼,而是表現(xiàn)平平毫無名氣的舞姬語蝶,樓內(nèi)舞姬皆滿心不甘,曲憶更是失落異常,將自己反鎖在房間內(nèi)整整三天都未出屋。
小桃站在門外,隔著房門勸說:“小姐,我給你端來了飯菜,你吃一點吧!”
“再這樣下去哪里撐得住???”
房間內(nèi)沒有人應(yīng)答,小桃看著緊閉的房門,怨憤地跺了一下腳。
“那語蝶哪里比得上小姐,小姐一舞了終,臺下喝彩聲如雷,她一舞了終,不過寥寥幾聲稱贊而已,閣主真是瞎了眼睛,竟然把舞魁的頭銜封給語蝶!”
“死丫頭!”
一聲呵斥嚇得小桃一驚,不知什么時候從長廊出現(xiàn)的意夫人走過來,斥責(zé)說道:“你什么時候?qū)W會了面是背非?!”
小桃不自覺地向后退了兩步,聲音也不禁輕顫了半分:“小桃錯了!小桃再也不敢了!”
同行的芷曼看著她,抬眼示意讓她離開,小桃見狀,連連點頭,緊接著握住手中托盤匆匆走出了長廊。
看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芷曼忽然開口道出一句:“心中不甘,私下紛議的不止她一個,閣主的心思連夫人都沒有猜透。”
“他總歸會見她的,不過......”
意夫人狹長的鳳眼望向那扇緊閉的房門,靜了一秒之后,緩緩搖起團扇朝向長廊更深處走去。
換了一種方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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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悶的小桃坐在溪邊,順手撿起一顆石子丟進水中,水面激起波紋一圈又一圈地蕩漾開去。
突然,身后傳來一個聲音:“小桃,你不開心嗎?”
回過頭,只見語蝶站在郁郁蔥蔥的榕樹下面,一襲百蝶華衣宛如重生般艷麗,她望著小桃嬌柔一笑,小桃卻沒有理會地別過頭去,再次撿起一顆石子丟入水中!
“都已經(jīng)成為舞魁了,還來管我開心不開心,你是來炫耀的嗎?”
語蝶的笑容漸漸消殆下去,聲音變得異常憂傷:“成為舞魁之后,似乎所有人都開始討厭我了。”
“你以為舞魁是那么好當(dāng)?shù)膯???p> 石橋方向傳來的聲音讓語蝶心里咯噔一聲!
晴夢帶著輕蔑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她道:“穿上華服就以為自己變成鳳凰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不是那塊料!”
語蝶垂下頭去一聲未吭,她的懦弱反倒讓晴夢更加肆無忌憚。
“別以為有了舞魁的頭銜你就高高在上,我告訴你,你只是個卑賤的舞姬,這個身份永遠也改變不了!”
晴夢的話讓小桃不禁氣憤起來,她站起身,開口替語蝶辯駁:“晴夢小姐說舞姬卑賤,可你也是舞姬??!”
啪的一聲,晴夢一巴掌打向她的臉,小桃捂住迅速紅腫的臉頰瞪向晴夢,晴夢先是一愣,隨后冷哼一聲:“不服氣?我就打到你服氣為止!”
說完,抬起右手狠狠地揮向小桃,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可那一巴掌卻遲遲未落,耳邊忽然響起一個聲音:“晴夢,你夠了!”
霍然睜開雙眼,只見芷曼握著晴夢的手腕警告說道:“若是你再這樣無事生非,縈舞閣內(nèi)將不會有你的立身之地!”
“你!”
“不相信我有這個能力,你盡可以試一試!”
晴夢氣得發(fā)顫,硬是不敢用任何話語來反駁。
芷曼一把甩開她的手,冷聲道出五個字:“你好自為之!”
說完,便轉(zhuǎn)身離去。
小桃望著她的背影,連忙拉起語蝶跟上她的腳步,漸行遠了,她才跑到芷曼面前,眼睛里面盡是崇拜。
“芷曼小姐,你剛剛在晴夢小姐面前的樣子實在太威風(fēng)了,你有看到她氣憤的模樣嗎?”
芷曼側(cè)過頭來,看向她臉上紅腫的掌印問了一句:“疼嗎?”
小桃搖搖頭,揚起嘴角嘻嘻一笑。
跟在一旁的語蝶也柔聲說道:“曼姐姐三番兩次替我出頭,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感謝?!?p> 芷曼望向她,語氣沉重隱有深意:“語蝶,自從當(dāng)上舞魁的那天起你就應(yīng)該明白,這里沒有人會喜歡你,你要做的不是一味忍讓,而是讓自己強大到別人不敢小覷?!?p> 語蝶垂下眼簾,把這些話都牢牢記在了心底。
“謝謝曼姐姐,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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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漸漸昏暗,柔柔的月光自夜空灑落下來。
房間內(nèi),月光照不到的黑暗角落里,曲憶靜靜地蹲坐在冰冷的地面上,閉上雙眼,腦海中忽然浮現(xiàn)出一抹身影,他揚起好看的笑容遮住了她全部的視線,然后,輕輕吻上了她的唇......
心頭一陣刺痛,她不應(yīng)該想起他的!
有風(fēng)吹來,掠過窗子縫隙送來陣陣桃花香氣,她的眸子一顫,這縈舞閣內(nèi)怎么會有桃花糕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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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夜,似乎讓萬物都陷入了沉睡。
她尋著香氣一路走去,只見廚房內(nèi)燈火亮得通明,濃厚的香氣自里面?zhèn)鱽?,邁開腳步走過去,她卻在敞開的門前停了下來。
一抹白色身影正在灶臺前忙碌,他打開蒸籠想要從中拿出蒸好的桃花糕,可是過熱的溫度卻燙傷了他的手,連忙搖了搖,他拿起帕子將糕點放入盤子,轉(zhuǎn)過身來,清俊的面容雖被粉面遮去了大半,可她還是認出了他......
因為那雙眼睛,她記得清晰。
七年前,他望著她說,我喜歡你,然后她父親死了,曲家堡燃起了大火......
緩緩走過去,她的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抬起頭來,他清俊的臉上浮起一抹好看的微笑。
“好久不見?!?p> 那一聲,竟讓她不敢再向前行進,只見他胡亂地擦了擦臉上的面粉,再次笑道:“記得我嗎?”
怎么可能會忘?偷走了她心的少年!毀了她家的少年!怎么可能會忘?
“來!”
他擺擺手,捧起面前歪歪扭扭的糕點笑道:“你都好幾天沒吃東西了,我特意給你做了你最喜歡的桃花糕,雖然樣子不好看,可是味道還不錯,很甜!”
“真的很甜!你來嘗嘗!”
這是她小時候?qū)λf過的話,可是他沒有吃,低頭吻上她的唇,驚得她打翻了整整一盒的桃花糕......
見她不動,他便捧著盤子走了過去。
“你知道我為學(xué)這桃花糕有多辛苦......”
話還未說完,他的心口就突然一痛,銀簪刺進肉里,血腥的氣味蔓延開來!
目光一頓,他竟還把桃花糕遞到她的眼前,依舊微笑著說道:“嘗一嘗......”
曲憶反手打翻了他手中的盤子,桃花糕滾落在地,他望著親手制作的糕點沾滿泥土,不顧胸前的傷口,自顧自地蹲下身子,撿起掉落在地上的一個個糕點!
“為什么?”
似乎是用盡所有力氣才吐出的三個字。
她確實不懂,不懂他為什么這么殘忍,殺了她父親,焚了她母親,燒了整個曲家堡!
她更是不懂,為什么經(jīng)歷如此大的變故,他還能如初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甚至她將銀簪刺進他胸口,他還微笑著面對她?
他的眼眸逐漸變得黯然,沒有回答她的話,卻開口問了一句:“為什么不殺了我?”
她的銀簪若再深入一寸,他的心臟立刻就會停止跳動。
“舍不得?”
“......”
他冷漠地勾起嘴角,抬起眼簾望向她:“還是你根本不確定曲家堡的覆滅是否與我有關(guān)?”
“難道與你無關(guān)?你一出現(xiàn),我父親就倒在血泊中!你一出現(xiàn),曲家堡就漫天火海!難道這一切都只是巧合嗎?!”
“你父親不是我殺的,曲家堡也不是我放火燒的。”
他端著盤子站起身來,并不逃避地直視著她的眼睛:“如果是我,我不會否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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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經(jīng)深了。
離站在窗前,月光掠過他的身體照在案上那盤臟污的桃花糕上,月亮照不到的黑暗角落,一只手伸過來拿起一個糕點,窗前之人忽然開口,道出一句:“芷曼,不能吃了......”
黑暗中的女子不以為意,她撥了撥糕點上的泥土,張嘴咬了一口。
“閣主做的,多臟我都可以吃下去,而她,只會辜負你的心意?!?p> “心意?”他有趣地重復(fù)了一句:“這還只是開始而已?!?p> 黑暗......
讓人看不清楚芷曼此刻的神情,只是那露在月光下的手,靜靜攥緊,大力的竟已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