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珺母子聽了,果然一驚,常峰忙道:“尊駕是誰?請出來相見?!?p> 程青聽得聲響,在屋中叫道:“神仙姊姊,你果然來了?”言語之中,大有驚喜過望之情。
只見紅綾仙子身子一飄,已至柳珺母子身旁。母子倆乍見她飄忽而來,驚疑不定,忙退了開去,常峰抱拳道:“尊駕是誰?不知來我陰陽谷有何貴干?”
紅綾仙子怒道:“你管我來做什么?還不將青兒交出?”
程青在屋中大叫:“神仙姊姊,青兒在屋中,青兒在屋中啊,這個(gè)惡婦將青兒鎖著,不讓出來?!奔t綾仙子既知程青心系于己,自然對她憐愛倍增,聽得被柳珺困鎖屋內(nèi),不由得怒氣上涌,喝道:“你們竟是如此對待我青兒?”
柳珺見她全不將自己母子放在眼中,也是怒氣橫生,心想那程青喚她作‘神仙姊姊’,繞是她果然天神無敵,也終究難擋我母子二人,便道:“哼,這女娃不知天高地厚,嘴硬的緊,老身替你管管,你不來謝我,反而生氣?”
紅綾仙子冷笑道:“我的事,幾時(shí)需要你來多手?”說著袖中紅布巾飛出,竟是分往兩人擊打過去。
兩人見她那布巾來勢甚急,忙向兩旁躍開。常峰常在江湖上行走,早聞女魔頭‘紅綾仙子’的名頭,以人肉為俎,殺之不眨眼,以暗器紅布巾及陰冥掌成名。眼見眼前這人身法怪異,武功奇特,自己母子二人絕非其對手,與那魔頭倒有幾分相似之處。但他無緣與紅綾仙子碰面,卻不知眼前這人便是那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于是問道:“敢問尊下貴姓?”
紅綾仙子自入江湖以來,從未與人透露姓氏,因素來偏愛紅色,無論穿著或是用品,均是如此,相貌又極是美麗,江湖上人便喚她“紅綾仙子”了。這時(shí)聽他問起,便道:“江湖人稱紅綾仙子,可曾聽說?”
柳珺常年在這谷中研究藥草,雖聽過紅綾仙子的名號,但終究未見其身手如何,因此臉上竟是毫不動(dòng)容。常峰聞言卻是一驚,眼前這人果然便是紅綾仙子,這魔頭心狠手辣,他如何能不知曉?但他久經(jīng)江湖,并不慌亂,道:“原來是仙子大駕寒舍,恕在下未曾遠(yuǎn)迎之罪。”
紅綾仙子嘴角輕笑,心道:“我一生漂泊無依,不想在這窮山僻壤之中,卻也有人識得?!碑?dāng)下說道:“你既知我名號,如何還不將青兒放了?遮莫是要我親自進(jìn)去?”
常峰忙道:“不敢,只因在下與這位姑娘的朋友有個(gè)約定,今日便是約定之期,待那朋友到來之時(shí),這位姑娘自會(huì)無恙?!?p> 程青在屋中叫道:“神仙姊姊,你別聽他們胡言亂語的,此時(shí)你在跟前,他們有意討好,倘使你就此離去,我哪里還能活命?”
紅綾仙子道:“你既拜我為師,我當(dāng)然不能就此離去。”
那柳珺見常峰對她竟是如此客氣,走近他身旁,在耳邊輕聲問道:“峰兒,此人被人稱作‘魔頭’,真有如此厲害?”常峰道:“這人前些年在江湖人可大有來頭,人說她‘以人肉為刀俎,殺之不眨眼’,那可是實(shí)實(shí)在在的大魔頭?!?p> 紅綾仙子見他倆低聲細(xì)語,只作不見,問道:“怎么,卻是不肯交人?”
柳珺自當(dāng)年從花鳥島出來,本就心高氣傲,此時(shí)見她如此霸道,哪里肯屈就?怒道:“管你神仙或是魔頭,今日既闖來此間,就休想再有命活!”說著雙掌舉起,便要向紅綾仙子拍去。
紅綾仙子見她出手,正是求之不得,心道:“這婦人好不知趣,我念在那賊人投崖相乞的份上,不欲傷人性命,你倒反過來惹我。”笑道:“且瞧瞧你有何手段?!闭f著竟不招架,要等她拍打過來。
常峰見勢不妙,忙道:“媽媽快退,此人高深莫測,惹她不得!”柳珺卻哪里肯聽?早已欺身上去。紅綾仙子見她武功不弱,但同自己相處,卻是天差地遠(yuǎn)了。待她將要拍到之時(shí),忽然左肩一沉,讓她拍了個(gè)空,右手跟同舉起,但聽“啪”的一聲響,已在柳珺左頰留了個(gè)紅手印,笑道:“滋味兒如何?”
柳珺氣極,臉龐因憤怒而顯得格外扭曲,悶哼一聲,卻不說話,伸掌又向她拍去。紅綾仙子身形一閃,早已繞到她身后,正要舉掌拍去,便聽得常峰呼叫:“仙子手下留情!”紅綾仙子只作不聞,‘呼’地一聲拍了下去。
說時(shí)遲那時(shí)快,常峰一個(gè)閃身,已至紅綾仙子跟前,護(hù)住柳珺。他情知紅綾仙子一掌拍下,絕難活命,但母親一死,自己又如何在世上茍活?當(dāng)下不加思量,奔過去抵這一掌。紅綾仙子忽見常峰擋在前面,輪廓清晰,俊朗中帶著滄桑之感;不覺心頭又泛起白慕華那張臉龐,心里頓時(shí)柔腸百轉(zhuǎn),手掌停在常峰胸前一厘之處,竟不拍下。常峰見她眼眶紅潤,眼神迷離,如此神情,不覺大奇:“這女魔頭平日心狠手辣,殺人從不眨眼,怎地今日竟如此神情?”
只見紅綾仙子收回手掌,徑往茅屋中去了,柳珺母子呆在當(dāng)?shù)兀⒉蛔钄r。柳珺初時(shí)心中氣憤,但適才過招,見紅綾仙子飄忽不定,身法奇快,情知自己已撿了條命,如今與楊天羽的大仇未報(bào),可不能輕易就死,因此不敢前去阻攔。
須臾,便見一紅一青,兩條人影掠出,倏地去了。但聽得空中歌聲飄過,聲音纏纏綿綿,柔腸百轉(zhuǎn),入耳銷魂,正是紅綾仙子所唱:“畫閣歸來春又晚,燕子雙飛,柳軟桃花淺。細(xì)雨滿天風(fēng)滿院,愁眉斂盡無人見。獨(dú)倚闌干心緒亂,芳草芊綿,尚憶江南岸。風(fēng)月無情人暗換,舊游如夢空腸斷?!蹦恰帮L(fēng)月無情人暗換,舊游如夢空腸斷”兩句,在空中回響良久,似相思惆悵之意,更甚于作詞之人。
今日已是柳珺與楊君的一月之期,此時(shí)臨近黃昏,母子倆見楊君久久不來,只道他在半路已碰見程青,返程去了。母子二人正嘆息之際,忽聽得東北方向那片林中,隱約有蹄聲傳來,摸約一頓飯的功夫,蹄聲漸近,那馬在谷外長聲嘶叫。常峰聽聲音就一匹馬,奇道:“定是姓楊那小子來了,果真沒有叫來幫手?”
柳珺道:“天毒教的人陰險(xiǎn)狡詐,不可不防。峰兒,你且去屋中躲藏,倘使真有幫手,你再暗施偷襲,好教他們有來無回?!?p> 常峰道:“媽媽說的是?!碑?dāng)下快步向屋內(nèi)走去。柳珺順勢扯下一塊已烤熟的狼腿,坐在草凳上細(xì)吞慢嚼,作悠閑之狀。
谷外乘馬那人,果然便是楊君。他心念程青,因此日夜兼程,終于不負(fù)信約,準(zhǔn)時(shí)趕到。楊君將馬匹牽至谷外,徒步進(jìn)谷,正見柳珺咀嚼狼肉,笑道:“晚輩楊君,見過神醫(yī),不知青妹怎樣?”
柳珺早知是他到來,因此不慌不忙,再吃了幾口才問道:“你倒守信,解藥呢?”
楊君從懷中摸出那粒藥丸,他深恐丟掉,早已用絲巾裹住,笑了笑,向柳珺走去,遞給了她,道:“如今解藥給了你,還請神醫(yī)把青妹給放了?!?p> 柳珺見他果然將解藥帶來,心中激動(dòng)異常,那穿心之毒伴她十?dāng)?shù)余載,如今終于能解,如何不喜?忙伸手接過解藥,打開絲巾將解藥拿出,見解藥紅斑點(diǎn)點(diǎn),正是解藥無疑,忙吞了進(jìn)去,這才問道:“你可是一人前來?”
楊君道:“說來不怕神醫(yī)見笑,晚輩偷偷出來,又怎敢要人隨同?”
柳珺笑道:“那女娃就在屋內(nèi),你自去叫她罷。”心中卻道:“你既是那賊人的孽子,又豈能放你?”
楊君心中大喜,忙不迭朝屋中奔去。柳珺乍見之下,不由得吃了一驚:“一月不見,這小子疾跑如風(fēng),腳下輕盈,竟有這等內(nèi)力?”
其時(shí)常峰早已埋伏門后,見楊君推門進(jìn)去,猛地向他撲去,勢必要將他抱住。楊君推開柴扉,大叫“青妹”,突見有人撲來,霍然一驚,忙往后跳開,他這一跳竟跳出老遠(yuǎn),站立不住,‘啪’地一聲摔倒在地。
常峰見狀,也不由得一呆:“這小子文文弱弱,竟有這等內(nèi)力?”
其實(shí)楊君自得蕭寬親傳,一身內(nèi)力已可匹敵當(dāng)世,只是他不知其中緣故,內(nèi)力也就只能發(fā)揮一兩成,他見自己輕輕一躍丈許,也自一呆,心道:“怪哉,怪哉,我情急之下竟能跳如此之遠(yuǎn)?”定了定神,起身問道:“可嚇煞小弟,敢問大哥,青妹在何處?”
常峰不答他話,反問道:“你明明懂得武功,如何裝作不知?”
楊君奇道:“小弟自小研讀經(jīng)書,從未沾過半分武功,大哥何以如此說?”
江湖上原有許多武學(xué)名家,總是刻意隱藏武功,不令別人知曉。但楊君既未刻意隱藏,亦當(dāng)真沒學(xué)過什么武功,只是憑借蕭寬的內(nèi)力,才得以一躍丈許,避開常峰。常峰卻以為他自恃武功高強(qiáng),不將自己放在眼里,不禁心中有怒,但懼他深藏不露,只得強(qiáng)自壓下怒火,喝道:“請出招罷!”說著舉掌向楊君拍去,他心知楊君武功不弱,因此不敢疏忽大意,竟當(dāng)楊君是武學(xué)大家一般對待。
楊君見他拍向自己,心頭一慌,叫道:“大哥且慢,小弟與你無怨無仇,你這卻是何故?”但見他雙掌已到,只得本能的向邊上翻去。常峰不見他亮出本領(lǐng),終不甘心,一掌拍出,緊接著拍出第二掌。楊君見狀,心中不停叫苦:“早知如此,我將師父那上陽掌法練上幾遍,豈不是好?我既不傷人害人,也不招搖撞騙,有無武功原本一樣。但此種情狀,若是身具武功,救人逃命豈不是妙?”
常峰見他只是一味躲避,并不還手,心中怒火再難壓住,怒喝道:“快快還手,我常峰豈是受人羞辱的?”
楊君忙道:“常大哥此話怎講?小弟不會(huì)還手,你卻硬要逼迫于我,何談‘羞辱’云云?”
常峰喝道:“休要啰皂,看掌!”說著掌上帶風(fēng),竟是怒下殺手,要迫楊君出手。但楊君確實(shí)不懂得對招拆招的法門,只得憑借那一兩成內(nèi)力左右亂竄。若是他能將蕭寬傳與他的一身內(nèi)力隨心所用,奔逃出去自是輕而易舉,偏生他不懂得如何運(yùn)用駕馭,又苦于絲毫不懂武功招式,因此躲避起來越來越是費(fèi)勁,越來越是狼狽。
常峰見他如此狼狽之態(tài),心中奇道:“瞧他模樣,似當(dāng)真不會(huì)武功,莫非空有一身內(nèi)力?”心中尚有一絲疑慮,還要試他一試,卻不似先前那般怒下殺手。
楊君見他掌掌相接,絲毫不讓停歇,心中暗暗叫苦,只有奮力躲閃。他這般胡亂跳竄,忽然腳底踩到硬物,只覺疼痛難忍,“啊”地一聲大叫,奮力向前躍開。
當(dāng)此時(shí),常峰正向他拍來,忽見他撲向自己,只道他開始反擊,忙舉手護(hù)住面門。楊君適才奮力一躍,內(nèi)力自腳底涌泉穴沖出,猛地向前撲去,見常峰舉手護(hù)臉,擋在前方,忙雙手亂舞,叫道:“常大哥快些閃開!”話音未落,整個(gè)人便撲在常峰身上,兩人一齊倒地,楊君爬起身來,笑道:“對不住了,常大哥,我叫過你讓開的。”說著伸手去扶他,卻見他仰在地上,雙目怒視自己,竟扶他不起。
其實(shí)楊君不知,適才他撲來之時(shí),雙手亂舞,無巧不巧,恰好打中常峰肩頭肩井穴,以及鎖骨間的天突穴,令他動(dòng)彈、說話不得。
常峰只道他故作不知,有意羞辱,又急又怒,暗道:“聽媽媽說,楊天羽那狗賊忘恩負(fù)義,陰險(xiǎn)狡詐。哼,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雖不知你是否忘恩負(fù)義,卻定是個(gè)陰險(xiǎn)狡詐之徒,你如今這般戲辱于我,日后定要你父子二人嘗遍苦楚,再殺不遲?!?p> 柳珺在外聽得屋中響動(dòng),奔進(jìn)屋來,見常峰倒在地上,神情有異,搶將過去替他解了穴道。楊君見她進(jìn)來,問道:“青妹在哪里,神醫(yī)?常大哥總是不肯告訴我?!?p> 柳珺怒道:“你小子裝得斯斯文文,原來武功不弱,哼,那女娃早被我殺了!”
楊君不禁“啊”地一聲驚呼,呆在當(dāng)?shù)?,渾身發(fā)抖,眼眶發(fā)紅,半晌也說不出話來,好一會(huì)兒才道:“你……你當(dāng)真將……青妹……了?”
他秉善良之性,多情善感,情到喜處笑顏開,情到悲處清淚流,但曉男兒有淚不輕彈,灑淚乃是傷心處。
柳珺見他這等模樣,暗道:“這小子半分也不像那賊人,果然是個(gè)呆子,卻不知哪里學(xué)來這身好本領(lǐng)?”笑道:“她皮滑肉嫩,只可惜未給你留,教你也試試。”
楊君連連退了幾步,腳底一軟,“啷嗆”一聲摔倒在地,怒道:“你……你竟這般惡毒?我已將解藥給你,卻還要?dú)ⅰ瓪⒑η嗝茫俊?p> 柳珺笑道:“一個(gè)怎夠?瞧你也皮肉鮮嫩。”
說著向楊君走去,想將他抓住,日后可逼迫楊天羽一洗前仇。
楊君見她向自己走來,懼意徒生,忙向后移動(dòng),道:“你……你要做什么?”柳珺道:“當(dāng)然是將你清洗干凈,再開腸破肚了?!?p> 楊君定了定神,站起身來,道:“你既已將青妹殺死,我也不能獨(dú)活,要?dú)⒁獎(jiǎng)?,且隨你便?!?p> 柳珺笑道:“好一個(gè)且隨你便,你倒是個(gè)有情有義之人,我將你囚禁起來,慢慢折磨而死,看你倔犟到幾時(shí)。”說著飄身過去,在他肩井穴上一拍,楊君半身立時(shí)麻木不知,但他自知難逃一死,竟是眼睛也不眨一下。
此時(shí)程青隨同紅綾仙子早在路上,已進(jìn)了洛陽城中,程青便將程秋水和褚青山如何救出自己,又如何在林中受傷,楊君帶她訪醫(yī),其后楊君去拿解藥來救自己等事一一說了。
這時(shí)天色漸黑,兩人在客棧打尖,紅綾仙子見程青悶悶不樂,遂問道:“你怎么了,同我一起,不開心么?”
程青道:“沒有,我擔(dān)心楊大哥去救我,他不知我已逃出,反而送了性命?!?p> 紅綾仙子笑道:“他逃命也來不及,又怎會(huì)返去救你?”
程青忙道:“決計(jì)不會(huì),楊大哥重情重義,一定會(huì)去救我的?!?p> 紅綾仙子喟然道:“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你小小年紀(jì),怎能知曉?你趁早遠(yuǎn)離,免得日后傷心斷腸了,后悔也來不及。”程青知她從前誤入情障,恨透男子,是以埋頭吃飯,不去答她,心中卻早有了計(jì)較。
兩人吃過飯,同去房間就寢,程青佯裝睡熟,心中卻在默算時(shí)辰。
時(shí)間一晃即過,不覺已月至中天,程青見紅綾仙子睡的正香,偷偷走下床榻,躡手躡腳地出了客棧。她到得棧外,深吸了口氣:“神仙姊姊醒來知曉我悄悄離開,不聽她話,該令她生氣傷心了?!笔鲁鰺o奈,也無法多想,輕聲向馬槽走去,牽了馬匹,直走了幾里路,這才敢上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