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滿樓開始有事沒事往衣世琦家里跑,剛開始還只限于與世琦、世珍觥籌交錯,后來即使世琦不在家,他也要找世琦的太太聊天。
聰明的葉秀敏看出端倪,又不好跟丈夫說什么,就經(jīng)常帶了丫鬟春雨,鎖了門,去立身太太那躲著。
但躲著總不是一個長久之計,俗話說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她們總要回家做飯吃飯,花滿樓來得仍然很頻繁。
漸漸地,衣世琦也看出苗頭,他不好問,只是暗自愁眉緊鎖。世琦開始陷入內(nèi)心的掙扎,要么離開隆德利,但是去哪謀生呢?況且還有父親兄弟朋友都在這里,如果激怒了花滿樓,對以后開辦酒槽坊,相當于自設障礙;不離開隆德利吧,又不能忍受花滿樓的騷擾。
過了中秋節(jié)的第一天,世琦跟父親訴說想離開隆德利的想法。
衣傳廣詢問原因。
世琦低頭不語,停了半晌,才說:“兒子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好說,請父親恩準。”
“你的事,你自己定。”衣傳廣理了理衣服下擺,扶了扶帽子,站起來又說:“下一步,你怎么打算?”
世琦跟父親談了很久,說打算自立門戶開酒槽坊,衣傳廣讓他先在家忍耐一段時間,籌錢的事情年后一起想辦法。
第二天,世琦向花利仁遞交了辭呈。
所有人都頗感意外,世珍和立身都不解,說現(xiàn)在世琦能接觸到釀酒技術(shù),年俸又可觀,再積累幾年,就有足夠的本錢,現(xiàn)在離開太可惜。只有衣傳廣洞穿世琦的心事似的笑笑不語。
花利仁誠心挽留,并追問原因。
世琦說是身體不好,想回直隸老家休整一段時間?;ɡ视滞辛⑸韥硗炝?,世琦仍然婉言拒絕,并在離開隆德利之前,給花利仁送去了一抬點心,一抬絲綢被面。
立身在世琦離開漢南前,幾次來追問原因,世琦不肯改口,仍拿身體不好為借口。
世琦說走就走,遞過辭呈后的第三天,就帶著妻兒向安祿縣出發(fā)了。
世琦的離開,讓花滿樓始料不及。嫂夫人的風姿著實讓他思念了很久,后來又去跟其他女子廝混,也就漸漸忘記了。
世琦回到家中,發(fā)現(xiàn)境況好轉(zhuǎn),心中大慰。
世琦的娘劉太太喜上眉梢,拉著兒媳葉秀敏的手問長問短,親熱地很!只見劉太太穿香色上衣,系香灰緞繡富貴花蝴蝶紋裙子,外套玄青緞對襟八團花大鑲邊半寬袖馬褂,頭戴黑緞面嵌和田玉發(fā)箍,腦后斜插五福捧壽步搖,胳膊上戴金鑲珠鐲子,手拿一串佛珠。首飾雖還是舊有的,但換了新裝,看起比前幾年精神地多。她看到兒子、孫子都回來了,不斷地喊丫鬟端出世琦、聚仁小時候愛吃的糕點,什么馬蹄酥,蜜餞啊,撒子、麻花擺了滿滿的一炕桌。
中午老媽子包餃子,劉太太也親自動手包,她已經(jīng)習慣了做家務。
世琦整天在家琢磨著怎么籌錢,他盤算著,就在棗樹村開酒槽坊,省的背井離鄉(xiāng),人生地不熟,還有現(xiàn)成的空宅子,可以省下不少錢。
一晃就到了年根底下,讓世琦高興的是,父親、伯玉壘,還有立身、世珍帶著各自家眷,一起浩浩蕩蕩回來了!
立身一見到世琦,就拍著他的背說:“好小子,勇氣可嘉啊,借著你的勇氣,咱們明年也做東家了!”
世琦又驚又喜,一時語塞。
衣傳廣補充說,兩家人拿到年俸,在漢南,先合買了一處大宅子做酒槽坊,地址選在老磯石碼頭附近的平泰巷。
伯玉壘又默契地接過話頭:“衣家不愧是做官人家,大手筆!一口氣將平泰巷西側(cè)全買下來,東家就你們衣家來做!”
“豈敢,豈敢!要不是仰仗著伯叔,我哪有開酒槽坊的膽子,東家由伯家做!”衣傳廣著急地站起來。
伯玉壘擺擺手,說先不要謙讓誰做東家,誰合適誰做。
世琦不解地問,為什么不就在棗樹村開酒槽坊,現(xiàn)成的宅子,守著家,啥事都好辦。
伯玉壘搖搖頭,說,你不懂,我們要釀酒,就要找好口岸,棗樹村有自己的宅子,好是好,但往外銷酒的漕運費就是大頭,長路漫漫,路上太平不太平還另說。再者說,漢南同行多,雖說有爭競,但能了解最新技術(shù),買主多,機會也多。
世琦這才知道,里頭學問這么深,自己真是井底之蛙。
過了正月十五,衣傳廣帶著青子的兄弟牧童,世琦一家、世珍一家,伯玉壘帶著立身一家,坐船朝漢南出發(fā)了。
衣家年前就變賣了關帝廟附近的房子,拿到紅契。找房牙另買了老磯石碼頭附近吉慶街南邊平泰巷的小四合院一套,房子二十間,跟立身家是對門。
世琦他們下了船,到得新家,只見正房七間,東西廂房和南屋各若干。簡單家具都有,正房客廳里,一張黃漆木條桌緊靠墻壁,正對大廳正門。條幾前一張八仙桌,桌上擺著兩個青花蓮子罐,桌旁兩把矮腿圈椅。
隨后又去看了四合院背后,釀酒的槽坊,兩進院子,分別做曲坊、酒窖,酒窖那進院子,臨街開個賣酒的店面。
幾個人說干就干,除了這幾年在酒槽坊干活積攢的銀子外,衣家變賣了楊太夫人留下的金銀首飾,伯家?guī)砹送诔龅狞S金,一月之內(nèi)將一應物件全部采買妥當,在外院制曲,內(nèi)院釀酒。
要釀酒,先得有酒池子。伯玉壘說,這是一切的根基,重中之重,必須一次建好,之后方可一勞永逸。
衣傳廣說,那就請伯叔指揮,找了師傅來建。
伯玉壘搖搖頭說,他也不懂,好的酒窖池子師傅很難找,為什么漢南縣第一的白酒是福貴成酒槽坊,多年來不曾有人超越?就是因為他家建酒窖池子的師傅技術(shù)好,當年聽人說,這個師傅叫吳志隱,給李之謙家的福貴成建了酒池子后,生了一場重病,病好后,就收手不干了。有人說他去五臺山歸隱,也有人說回了老家漢東縣,還有人說已經(jīng)不在人世。當務之急,要去找吳志隱的后人,實在不行,要想方設法,請吳志隱出山。
說干就干,世琦和立身騎著兩匹馬,快馬加鞭趕到漢東縣,找到吳志隱后人,他的子孫尚在住舊居,只是都沒有建酒池子的手藝,做起了賣米生意。
吳志隱的兒子吳大河告訴他們,父親當年生了一場重病,病好之后,看淡凡塵俗世,一心到武當山歸隱修煉,不讓我們跟隨,我們也不知父親所在之處?,F(xiàn)在算來,他已到武當山歸隱四十來年,八十多歲高齡,不知是否愿意出山。況且山路崎嶇難走,我勸你們還是另請高明吧。
世琦他們謝過吳大河,回家備了行李,帶著兩個隨從,朝武當山奔去,山高路遠,曉行夜宿,一個多月后,世琦和立身到得山腳。
世琦端起銅煙袋,吸了一口煙,說,身叔,成與不成,就此一舉。
立身轉(zhuǎn)著手里的小酒盅,笑呵呵地,說,試試去,萬一成了呢。
武當山巍峨高聳,直入云端,云霧繚繞,溝澗交錯,崎嶇難走。四人問遍了山上大小所有寺廟,寺中僧人無一知曉吳志隱這個名字的人,四人疲憊沮喪,不敢久留,徑直下山。
返回途中,世琦和立身不死心,一個拎著銅煙袋,一個邊走邊喝酒,跟樵夫漁夫路人打聽吳志隱,一無所獲,仍執(zhí)著地問下去,世琦說,即使不得,吾已盡力,不得后悔。
走到山腰,遇到一個獵人,說,這山上洞中,有個外地人,久居于此,歸隱山林,種菜采藥,挖池釀酒,練功修行,前不久,我打獵受了傷,幸虧他及時救治,我才得以保全性命,不知此人,是不是你們要找的吳志隱。
世琦一聽說這個人自己挖池子釀酒,眼睛就亮了,猛吸幾口旱煙。
立身打聽此人年齡,聽說有七八十歲,心中覺得有希望,就請獵人帶路,一行人沿著蜿蜒小路,曲曲折折,走了很久,不知走了多遠,來到一處寬敞地帶,小木柵欄圍著一塊菜地,翠綠的油菜、豌豆惹人喜愛,菜地盡頭,有搭在竹竿上晾曬的衣服,仔細看,衣服后,有個隱蔽的洞口。舉目四望,山林清幽,只有鳥聲婉轉(zhuǎn),溪水靜流,儼然一片世外桃源。
“恩人,恩人,有人找您!”獵人邊往洞口走邊喊。
只見從洞里走出一個個子中等的老人,頭發(fā)全白了,頭頂挽成一個髻,余下的頭發(fā),垂在腦后,胡子也白了,很長,飄在胸前,紅光滿面,皮膚細膩,慈眉善目。
世琦立身一見老者,趕緊行禮:“前輩在上,請受晚輩一拜。”
老人說著請起請起,并不走近,問所來何人,所為何事,我并不認識你們。
世琦立身問老者是不是吳志隱師傅,并將要請師傅出山建酒池子的事情一說。
老人承認自己就是吳志隱,但馬上拒絕了二人請求,說一來他年歲已大,不便于長途跋涉,二來,俗話說,拳不離手曲不離口,自己歸隱山林幾十年,手藝都快忘完了,三來,自己一走,少則三月,多則五月,這菜園子就荒了。
世琦和立身說,他們就相信吳師傅,可支付一大筆費用,五千兩白銀,建好酒池子,派人套馬車送師傅回來繼續(xù)在這里生活,這菜園子還可安排一人幫忙照看。
吳志隱說,我要是為了多掙銀子,就不在這山里一呆幾十年了。
好說歹說,吳志隱就是不肯出山。
眼看天色已晚,世琦立身只得跟著獵人下山了。
到獵人家借宿一晚,獵人妻子擺上野豬肉和野菜,說村野山夫,無甚好物招待,請擔待。
世琦四人說著這已很好,就跟獵人一起喝酒攀談起來。
獵人說自己叫張二,他聽說,吳志隱有一身功夫,所以你看他氣色紅潤,他的武功是照著一本書自學的,而給他這本書的人,就是本村一個教書先生艾舉人,艾舉人飽讀詩書,自幼聰慧,不知為何,一直中不了進士,年歲大了,只得教書為生,老婆早亡,無兒無女,又無錢另娶,教書之余,時不時到山上跟吳志隱攀談,他們倆人最談得來,你們可以找找艾舉人,請他幫忙勸勸吳志隱,沒準他要聽。
世琦和立身聽了張二的話,心里又涌起一線希望,他們請求張二明天代為引薦艾舉人。
張二滿口答應下來。
第二天一早,吃過早飯,張二帶著世琦、立身來到艾舉人家敲門。
只見艾舉人家門板破舊,到處是破壁殘垣,院墻的一面倒了,無錢燒磚修葺,用粗苯的大石頭擋著。很快,里頭傳來了應答的聲音和腳步聲,門開了,一個干瘦的小老頭探出腦袋來,四十多歲,穿一件黑色粗布長袍,滿臉菜色,眼睛卻很精神,閃著旁人沒有的靈氣。他一看是張二,就讓進去。
張二給艾舉人介紹世琦和立身,說明來意,艾舉人想了想,馬上說親自上山去說服吳志隱。
張二和艾舉人在前,世琦和立身跟著,后邊是兩個隨從,一行六人,再次上山尋找吳志隱。
到了菜地旁,艾舉人讓他們都在旁邊等著,他一個人去說。
世琦和立身在洞外焦急地等著,立身捏著小酒盅,輕手輕腳走到山洞口,想聽聽他們到底在說什么,他隱隱聽到艾舉人的聲音:“你還想活到幾百歲呀?一把老骨頭就留在這里喂狼嗎?人都說落葉歸根,落葉歸根,你該守著你的孩子們享享清福了。你回去,人家也不會讓你親自搬磚弄瓦地蓋池子,還不是讓你指揮著,有底下人做事呢。再說了,就算讓你搬磚搬瓦,你這身子骨,你這功夫,也搬得動呀?!?p> 立身覺得,這個艾舉人不一般,他又輕手輕腳退回來,拽了拽世琦的袖子,倆人躲到一邊,嘀咕嘀咕,到最后,世琦點點頭,說就這么定了。
就在這時,艾舉人和吳志隱一前一后,從山洞走了出來,艾舉人朗聲一笑,說:“恭喜衣爺、伯爺,吳老師傅答應了,跟你們走一趟。而且,你們也不用送他回來了,他以后就住老家,菜園子和山洞,就送給張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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