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梅滿面羞紅，皺著眉甩開，小聲說：“別人看見了不好?！?p> 聚仁笑嘻嘻地：“以前我都當(dāng)你是男孩子，哎呀，你還害羞呢?！?p> 雪梅嬌嗔了一句：“現(xiàn)在還看我是男孩子么？”
“當(dāng)然是，啊，是才貌雙全的女子！”聚仁故作恭敬之狀。
雪梅笑了，她轉(zhuǎn)身拿出彩鳳沒送出去的那條手帕，遞給聚仁：“送你的梅花，彩鳳沒能找機會給你?！?p> 聚仁站起來雙手接過，展開看，一條粉底長絲帕上，繡著一枝黃色的臘梅花，朵朵精致，花蕊歷歷，如真的一般，活脫脫要開出這塊手絹來。
聚仁不住贊嘆，疊起來揣在懷里，順勢把圓杌凳拉過來，湊近雪梅，攬了一下她的腰。
雪梅又抽身躲開了：“你再這樣就趕你走了?！?p> “我們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訂了婚的，可憐可憐我吧，妹妹?！本廴拾尊哪樂杭t，鼻翼都翕動起來。
雪梅使勁把聚仁往屋外推，說結(jié)婚之前不能怎么著，讓別人看見了不好。
聚仁只得告饒，說他會安分守己，只求能坐在妹妹面前，仔細(xì)看看妹妹就好。
雪梅讓他重新坐下來。
雪梅覺得奇怪，見不到聚仁的時候，天天想見他，見到了呢，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聚仁心里也奇怪，剛開始他以為雪梅是害羞，后來看雪梅什么話都不跟他說，問一句答一句，真不知道雪梅思如泉涌的詩句都是怎么來的。
奇怪歸奇怪，聚仁還是望著雪梅笑嘻嘻的，雪梅也傻乎乎望著他笑。此時此刻，他坐在雪梅的閨房，周圍掛著青蘿紗帳，香氣氤氳，感覺做夢一般。
伯雍在門外輕輕喊“聚仁，聚仁”。
聚仁才又做夢一般跟雪梅告別。
雪梅送聚仁出屋，頓覺心中空落落的，不由地眼淚掉下來。
翻過年，葉太太催趙太太，給孩子們盡快辦婚禮。可趙太太舍不得雪梅，說雪梅還不算大，想再等一年。
聚仁也想秋闈之后，求得一舉高中，衣錦還鄉(xiāng)，再迎娶雪梅。于是倆孩子的婚事就擱下了。
到了第二年，出了伏，聚仁和伯雍就要進京趕考了，進京前，聚仁讓伯雍帶著，偷偷到雪梅房中，訴說離別之苦。
聚仁把自小吹到大的一根竹笛送給雪梅，說見笛如見己。
雪梅扭頭自樟木柜子里，取出一個用大手帕包著的東西，遞給聚仁。
聚仁打開一看，是根玉笛，淡綠顏色，玲瓏剔透，笛孔雕琢精細(xì)，拿在手上溫潤光滑。
聚仁戲稱自己拿竹笛換玉笛，可是賺了。
雪梅說，等你把我娶了，再說這句話。
倆人嬉笑了一會兒，又說到離別上，雪梅無語凝噎。
聚仁安慰雪梅說，待我金榜題名之后，就回家成婚，讓雪梅在家耐心等待。
雪梅擰了一下他的耳朵：“難不成，如若一直考不中，我就一直等你？”
“那哪能呢？除了做官，人這一輩子，還有太多美好的事情去做?？疾恢?，我就回來接著開酒槽坊，釀酒我也懂。到時，我做司馬相如，你做卓文君圍壚賣酒。”
“呸呸呸，你要我像卓文君一樣，給你寫‘皚如山上雪，皎若云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嗎？”雪梅小臉揚起，嘴巴抿著，半挑釁地說。
聚仁拍了一下她的頭：“你借我仨膽兒，也不敢?！本廴蕮ё⊙┟?，親了一下她的臉。
雪梅這次沒有拒絕，歪在聚仁懷中，任由他摟著。
聚仁告訴雪梅，他要像父親一樣，考取舉人、進士，求得一官半職，讓雪梅做夫人。
雪梅和聚仁沉浸在美好的暢想中。
當(dāng)他們聽到伯雍在門外輕輕地喊“聚仁，聚仁”的時候，就快速分開了。
聚仁紅腫著眼睛走出門外。
選定良辰吉日，聚仁帶著小廝玉煙，伯雍帶著小廝順子，帶著盤纏、行李，世琦給他們找了一艘英國的小火輪船，幾個人第一次坐洋人的船，心里一陣激動。
有天夜里，月明星稀，薄霧氤氳，江水潺潺，宛如仙境。聚仁矗立船頭，見景生情，拿起雪梅送他的玉笛，送到唇邊，悠悠揚揚吹奏一曲梅花落。
玉煙擔(dān)心天氣寒涼，進艙取衣給少爺披。
陡然，天上飄過一團黑云，江上刮起一陣颶風(fēng)，小船瞬間傾斜，聚仁大叫一聲落入水中。
伯雍聽見喊聲，顧不上許多，踉踉蹌蹌扶著船舷爬上船艙，早不見了聚仁的蹤影。
伯雍幾人都不會水，一邊哭一邊大呼救命。
風(fēng)此時已止，明月復(fù)出。船頭聚攏了一群人，沿江看下去，隱約看到一個黑點順江流走。大家七嘴八舌感嘆著，說是妖風(fēng)。
船家吩咐靠岸，伯雍請了人打撈。
打撈幾日無果，船家要開船。
伯雍頓足捶胸，進京趕考的心情也沒了，決定原路返回。
順子拉著伯雍的衣服，不讓回。說今年要是不考，還要再等三年，要是回去，如何向趙太太交代。
伯雍大怒，說，從小玩到大的兄弟都沒了，還考什么武狀元！不由分說，記了落水地名，找了船，帶著順子、玉煙原路返回。
家人見他們這么快就回來了，知道不好。伯雍見到立身和世琦，訴說聚仁落水之事。
葉秀敏聽說此事，當(dāng)即就暈厥過去，請醫(yī)延藥，過了好一會兒，才緩過來，幾個妯娌過來勸慰，有真著急的，有裝著急的。
衣傳廣不相信這樣的事情會落到衣家頭上，劉太太哭天抹淚。
立身、世瑛陪著世琦，帶了一眾伙計沿路尋找。酒槽坊暫由衣傳廣、世珍、世瑜支應(yīng)著。
雪梅聽說了聚仁的死，昏天暗地地哭。
一個多月過去了，立身和世琦兄弟兩個空手而回。
得知這個消息，伯家那邊，雪梅開始絕食，只愿求死。衣家這邊，葉太太絕食，要下黃泉陪兒子。
趙太太忍痛勸說女兒，說好事多磨，聚仁只是被水沖走了，萬一還活在世上，你要是先他而去，豈不是辜負(fù)了上天的美意。
雪梅第一次對母親發(fā)了火，怒說這是什么美意？娘啊，父親找了一個多月，連影子都沒見著，你還說什么他萬一活在世上。你是不吃黃連，不知道什么叫苦啊。
趙太太知道女兒心里苦，對她說，女兒如若有個三長兩短，為娘的怎么活得下去。你就算不考慮自己，也要想想自己的母親。
雪梅這才不再尋死覓活，她有個要求，就是終身不再嫁人。
她父母說養(yǎng)她一輩子也沒事。
世琦安慰葉秀敏，他再次派了人去尋找，一個多月過去了，派去的人也空手而回，世琦無奈，只得操辦兒子的喪事。喪事辦完，衣世琦就一病不起了，他無比后悔到漢南謀生。想著如若不是在漢南，孩子趕考就不用坐船，就不會落水，可惜世上沒有賣后悔藥的。世琦沒心思去管任何事情，他病了，只有一味藥可救，那就是聚仁，可是，聚仁，他的兒子，到底還活在世上沒有？
葉秀敏也不死心，又派了人到伯雍和玉煙所說聚仁落水的地方，方圓幾里，四處找尋。
世琦的二兒子繼仁，天天陪伴父親床前，這讓世琦的心里有了一絲安慰。
酒槽坊一應(yīng)事情，由世珍統(tǒng)管，衣傳廣帶著一個賬房先生管帳，立身管技術(shù)，世瑛本來不管槽坊里的事，現(xiàn)在讀書之余，也幫著管銷酒、進糧、進藥材，世瑜由青子幫襯著，管內(nèi)務(wù)。剛開始世瑜監(jiān)督技術(shù)，他總瞎摻和，在酒廠的伙計們面前，世瑜的架子比誰都大，那派頭儼然是大東家，他對伙計們呼來喝去，頤指氣使，不管人家是在忙著搬曲、翻曲，還是掐酒，必須先放下手上的活來伺候他，而他的急事兒常常是拿一撮煙或倒一杯茶?；镉媯冸y免在背后抱怨，以致閑話傳到過世珍的耳朵里幾次。世珍格外留心，發(fā)現(xiàn)世瑜的脾氣有增無減，還熱心于瞎指揮，他連曲坊的窗戶封啟時間都要管，有幾次干涉監(jiān)工的安排，不到關(guān)窗的時間，自張自主，一定要伙計關(guān)窗，惹得監(jiān)工到世珍那里遞辭呈。后來，世珍就安排世瑜管內(nèi)務(wù)了，世瑜心里一百個不樂意。
第二年開春，聚福堂在一年一度的賽酒大會上，憑借五加皮酒和竹葉青酒拔得頭籌，劉忌盈會長派人敲鑼打鼓把牌匾送來。
聚福堂在臨江樓設(shè)宴，請劉忌盈會長，花利仁會長，還有諸多業(yè)界同行，赴宴聚會。爾后又在衣宅擺了幾桌酒席，聚福堂全部師傅、伙計都上桌，開慶功會，連平時不怎么露面的世琦夫婦，都出席了宴會。世珍給每人都發(fā)了紅包，一派喜氣洋洋。
衣傳廣猛然發(fā)現(xiàn)，世琦的頭發(fā)都白了，臉頰瘦削，眼窩塌陷，衣傳廣不由心疼至極，跟他說“兒啊，人就是數(shù)節(jié)節(jié)草的，一節(jié)快樂，一節(jié)悲傷；一節(jié)窮，一節(jié)富；一節(jié)順，一節(jié)背；一節(jié)上坡路，一節(jié)下坡路?？鞓芬埠茫瘋擦T，順利也好，失意也罷，從沒有一節(jié)到頭的。人的品質(zhì)，都是在最失意的那節(jié)表現(xiàn)出來。你該走出來了，學(xué)會面對打擊?！?p> 世琦點點頭，說：“爹，我決定跟大家一起，把聚福堂生意做大，明天就去槽坊里?！?p> 倆人正說話，忽聽到世珍、世瑜起爭執(zhí)了。牧童急匆匆趕來說：“老爺，不好了，瑜三爺喝醉了，跟珍二爺打起來了?！?
佩韋佩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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