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夕一個激靈,立刻便想起來芙娘曾給她看過的那幾個字。季崇禮丟的是一封信,而這里露出來一張紙,也許真的就是那一封。
想到此,她便拉住芷蘭道,“芷蘭姐姐,這里我收拾就行了,你回去歇著吧?!?p> “唉,這怎么行呢!”芷蘭撫平手上的書頁,有些擔憂地嘆了聲氣,“這幾日老爺正是火氣大的時候。他素來愛書,要是讓他知道這些書掉到了地上,折損了書角……唉,這可怎么辦?!?p> “姐姐病著,眾人都知道,這怪不到姐姐頭上?!边€夕勸道,“姐姐先回去歇著,等我把這里收拾好了,就去找姐姐商討個對策出來?!?p> 芷蘭執(zhí)意不肯走,奈何還夕三說兩勸,也就聽了。
待院中再次安靜下來,已近下朝時分了。
還夕不敢多耽擱,抽出那張紙,便站立在書案旁執(zhí)筆謄抄,連書信大意都未來得及理會。書畢,她又立刻將書箱恢復原樣,一本壓一本,將這翻落最下的信平放在了最上邊,約莫無甚出入,這才抱著木盆離開。
誰想,才一轉過院門,正撞見鄒賀下朝回來。
還夕嚇得一哆嗦,險些翻了木盆。她慌亂退到一旁,縮肩垂首站著,看起來就像是把頭深深地埋在了木盆里。
鄒賀今日在朝上被陳帝好一通數(shù)落,心事重重,也在不經(jīng)意間被這婢子嚇了一跳。又看她一副扣扣索索小家子氣的樣子,更是不喜。鼻子哼了一聲,便拂袖走了。
還夕大氣不敢出一個,等他一走過,立即提了腳,加快步子往下房走去,生怕再出枝節(jié)。只是,她心中顧慮萬分,為何鄒賀今日回來得這樣早?粗略推算,難道今日早朝還不到一刻就散了?
可還夕若身為朝臣,若是站在今天的朝堂上,若是經(jīng)歷了大殿中發(fā)生的那些事,多半也恨不得能早點回家。
今日朝上,陳帝聽聞陵石有過早風化之像,已是不悅。先是責問工部石料工藝之事可精,工部便推諉說是陵寢修葺資材有限,不能盡善盡美。于是,陳帝又傳人問詢內廷司,內廷庫銀所剩幾何。答曰,寥寥之數(shù),去歲太后壽辰所費者眾。陳帝已有隱隱怒氣。而后有工部報北水通衢之事,牽涉戶部撥銀??墒潜本硲?zhàn)事初平,國庫空虛,戶部著實拿不出錢來興修水利。鄒賀作為戶部尚書,自然要細細回稟原委??刹恢悄囊痪湔f的不對、說的不好,引得天子之怒全部降臨到了他的頭上。另有三兩個政敵輕描淡寫地挑事,顯得鄒賀這兩年有過無功。若非吳閣老勸和,掉烏紗都是嘴邊的事。
但大家心里都清楚,陳帝苛責鄒賀,并不是因為戶部如何,而是陵寢修得不好。準確的說,是現(xiàn)在躺著順賢皇后的陵寢修得不好。
而順賢皇后是誰?昔日的貴妃柳氏,小太子的生母,柳氏案牽扯的無辜亡魂,陳帝心尖上的人。
鄒賀怎能不心事重重。
一封不知來歷的信,一頓明知緣故的責問,讓他再也冷靜不下來。好像一把鍘刀就貼著自己的脖頸,寒意刺骨。
幾十年混跡官場的經(jīng)驗告訴他,官場中必會有大事發(fā)生,而且是他自己憑借一人之力無法應對的大事。墻之將危,盡早應對才是上上之策。
他幾步跨到書案之前,取信放入袖中就要離開。
可又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定住了腳,拿出信掃了兩眼,好像并不是它不正常。再去打量身旁的書案擺設,最終將目光鎖定在了那個半開著的書箱。盯了半晌才發(fā)現(xiàn),這書箱好像是被人動過。
他鄒賀雖然愛書,但卻不是那么精細的人。書看過之后,從來都是隨手放進書箱里的。是故,書箱之中絕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疊放得整整齊齊。顯然被人刻意擺過。
他捏著手中的信,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便叫來管家問話。管家又喊來趙婆子答話,趙婆子便說了今日秀兒替芷蘭當值的事情。
芷蘭在鄒府做了六七年的婢子,又能出入書房打掃,自是得鄒賀信任的。只是這秀兒的名字,他卻從未聽過。
再聽趙婆子說秀兒是才來的新人,鄒賀便認定是這新來的人毛手毛腳,一肚子火氣騰得一下就起來了,“你們也是無用。這樣的人,留在府里做什么!還不打發(fā)了!”
管家和趙婆子見鄒賀又發(fā)了怒,只敢稱是,不敢辯解,更不敢多話,生怕再牽扯進一個兩個,大家都沒有好果子吃。
出了院子,管家自又數(shù)落趙婆子用人不明。趙婆子一肚子委屈無處訴,只能揪著還夕發(fā)火。這反倒合了還夕的意,不用她再費心想個適當?shù)睦碛呻x開了。
只是有一點,她不確定鄒賀是否起了疑心。
再說鄒賀,這邊在府里罵了一通,火氣也消了些,再往敬王府去時,倒覺得能看透許多了。
彼時,敬王才從宮中回府。
他向順賢皇后在天之靈虛表的那番孝心,博得了陳帝不少的好感。
待伺候的仆從散去,敬王心中的暢快漸漸浮現(xiàn)到了臉上。他接過王妃奉上的溫熱茶盞,竊喜溢于言表,“破了區(qū)區(qū)幾萬兩白銀的家私,卻比他們更近一步。值,簡直是太值了!”。
敬王妃卻顯得憂心忡忡,“王爺還是收斂些吧,樹大招風。去歲徽王代天子巡狩,事情辦得漂亮,得了不少賞賜。可過年的時候,還不是因為一點小事就被禁閉府中,過了正月才出來?!?p> “你知道什么!”敬王合目品了品茶,清淡悠長的茶香充斥口腔,他不禁深吸一口氣,愜意無比,“他在東山的時候,打起了收裴朔方于麾下的主意。那裴朔方是父皇的伴讀,從小一起長大,情比金堅。想要收買他,莫不是腦子被門擠了!此事可輕可重,父皇沒明說,就已是給他留了幾分做皇子的顏面,他該躲在家里慶幸才是?!?p> 敬王妃無話可答,只是好意地小心提醒,“王爺還是要多多留心。這幾年,三家輪流做強,可誰的風光又好過幾日。到底有東宮太子,王爺還是不要讓父皇覺得您是太子的威脅。”
聽了這話,敬王莫名哼鼻而笑,“昨夜宮中傳來消息,太子又發(fā)病了。今年春后,太子病得一次比一次厲害。本王問章太醫(yī)該尋何種名貴藥材來醫(yī)治,章太醫(yī)卻含含糊糊。看來,小太子這次是藥石無醫(yī)了。慢則一年半載,快則須臾之間。哼,本王決不能輸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