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宇最近在考慮換工作,畢業(yè)之后其實他一直在做和音樂相關(guān)的事務,而今天他選擇了在一家唱片公司上班,不僅因為自己也是學古典音樂出身,更重要的是,他今天面試的的女老板,聽完了她的演奏對他贊賞有加,她有著修長的眉毛,眼睛黑亮,直挺的鼻子可以看見擦過的粉底,嘴唇有著鮮艷的顏色,像一面年代久遠的掉灰的城墻。她約摸四十多歲,殷紅的腮從鼻腳一直縱深到耳鬢,由深到淺,像是可以撫平光陰的解藥,她的頭發(fā)是時尚的波浪狀,染了栗色的像孩子的發(fā)色,穿著卻光鮮艷麗,有著極度反差而產(chǎn)生的矛盾的美。她盯著陳宇的手指,“真是一雙漂亮的手”她說。她的手指上涂著蔻丹,是少女的顏色,食指和中指之間夾著一只雪茄。
“你對出唱片有興趣嗎?”她問陳宇,轉(zhuǎn)頭又吸了一口那煙,吐出了一個長長的煙圈,陳宇看著那團煙緩緩地上升,好像在夢里一樣思緒仿佛也被拉伸的無限遙遠。
女人看見陳宇的情況,不覺笑了起來,她的眼睛瞇的更細更長了。“你沒有聽錯,相比一個琴師,我覺得你更像一位歌手,我可以把你捧紅。”
陳宇更加惶惑了,對他這種有著古典音樂情結(jié)的人來說,發(fā)唱片和做音樂完全是兩種概念。如果說他以前偶爾在酒吧或是各類晚會上客串鋼琴來換取一部分金錢,那么完全放下鋼琴去唱歌就和乞討沒有任何區(qū)別,而且,他是赤裸裸的拿藝術(shù)去乞討,這是他不愿的。
“我們的待遇是非常好的,你不用懷疑?!迸擞中α似饋?,嫵媚如同綻放的芍藥,“況且即使出唱片你還可以自己編曲,要知道,像你這樣的漂亮小伙,只要不是五音不全的,其實發(fā)片沒那么難,更何況,你一定能彈得一手好鋼琴?!笔堑?,她的眼光很獨到,開出的價格待遇也非常誘人,陳宇動了心,微微蹙起了眉。那女人看出了他的踟躕。
“你不好奇為什么會是你嗎?”她話鋒一轉(zhuǎn),轉(zhuǎn)身坐了下來。
坐在她偌大的實木鏤空的座椅上,嗅著她桌面上一只嬌艷欲滴的玫瑰,那玫瑰被她放在一鱒透明的玻璃瓶中,外面還蓋了一個透明的玻璃罩子,美麗卻無法觸摸。
“對,為什么選我?你甚至都沒有看過我的演出?”陳宇也道出了心中的疑惑,盡管他知道,她這樣的選擇肯定不會有錯,他對自己的實力還是相當有信心。
“因為你長得像我的前夫?!蹦桥撕敛槐苤M,“他已經(jīng)去世了”她接著說,“是車禍”。她細長的眼睛突然定了下來,恢復了正常的形狀,里面含著水,像驟雨過后洼地的潭水,有些渾濁?!拔覍Σ黄鹚?p> 陳宇聽了,一時間不知所措,面對一個這樣的女人,他的直覺告訴他這是個并不快樂的故事——和死亡掛鉤的愛情多少都會充斥著遺憾,就沖著這點遺憾他就能夠出讓那份應有的憐憫。
“你長得像他……”女人破泣為笑,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tài)。
陳宇也笑了,讓他為了純粹的生計去出賣藝術(shù)的事情他不一定能夠接受,可是幫助一個流淚的女人去彌補歉意他卻是心甘情愿的。
“況且,如果我實在接受不了,可以過陣子再講”,他心里暗自忖度,也就答應了那個女人,面試結(jié)束,他就決定告訴小悠和陳云這個消息了。
后來從別的同事那里得知,這個女人叫劉眉,十年前爭吵過后提出與她的丈夫離婚,意氣用事開了車就離家出走,她的丈夫開車去追,過一個轉(zhuǎn)彎的時候,人和車子就一同飛了出去。據(jù)說,十年前的她并不是今天這樣,這應該是另一個故事了。陳宇聽了,更覺得自己做的沒錯。突然腦海中又浮現(xiàn)了那女人口中徐徐吐出的眼圈,這應該是多么悲涼的一幅場景。
惟有愛情,才能夠讓人如此破碎和決絕!
他約了小悠和陳云一起出去光顧一家他特別喜歡的名叫“火樹”的咖啡店。小悠和陳云大約晚上才到,說是堵車,兩人在咖啡店門口張望了半天,這家咖啡店的外表看過去有一種歐洲平民咖啡俱樂部的感覺,是一個大型的木屋,有些像童話故事里的場景,木板的顏色有些晦暗,屋頂又做成了古老的BJ城的瓦檐風格,加上基盞昏黃的筒燈,給人清涼的感覺,單從外觀看過去,如果不是里面不時飄出來的濃濃的咖啡香,她們都不確定這地方是個咖啡館?虧的陳宇竟然可以找得到這個地方。
她們推開重重的金屬邊框的木門,陳宇已經(jīng)為她們點好了咖啡。
“你看起來神采奕奕的,莫非有什么喜事?”小悠一蹦一跳的跑到他身邊。陳云緊隨其后,生怕錯過了什么。
“可不是,別的沒有,好事到有一件!”陳宇慌忙解釋著,告訴了她們他的新上司和新公司。
“真有這樣的事!”顧小悠說?!八摬粫强瓷夏懔税?!”顧小悠接著起哄,陳宇可慌了,正欲開口反駁,沒想到妹妹更是先聲奪人?!霸趺纯赡苣?,我哥不會喜歡別的女人!”她這么一說,陳宇反而緊張的情緒被舒緩了下來,他看著自己的妹妹,心想,還是這丫頭了解我。緊繃的臉部肌肉總算是平緩了。
“我開玩笑的,看你們兄妹倆緊張的樣子!”小悠笑得更歡了,不自覺腦后的一綹頭發(fā)飛到額前也渾然不知。
服務生端來了甜點,咖啡廳里,悠揚的小提琴聲音也逐漸響起,廳里的燈光像條璀璨的星河,咖啡廳已經(jīng)賓客滿堂了。
“這個地方還真不錯?!鳖櫺∮普f。她低頭抿了一口咖啡,“咖啡也好?!?p> 陳云心里的鼓聲剛剛完畢,哥哥怎么可能會喜歡別的女人呢?她心想。
陳宇心里的石頭也剛剛放下,還好她沒有誤會,我怎么會喜歡別的女人呢?
是啊,除了他自己,他之前一直認為這世界上應該沒有人知道他是喜歡顧小悠的,是今天,他隱隱察覺到自己的妹妹,陳云好像理解了什么,不管她怎樣想,他是知道自己的心的。他一直暗暗喜歡顧小悠,就像炎炎夏日喜歡一口青梅的清爽,這種喜歡,應該是從他們?nèi)齻€從小在草地上打滾時候他就已經(jīng)喜歡的吧。如果不是后來家境變故,他們兄妹二人離家背井,也許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一起了嗎?這可說不好,他也不遠多想,他并不打算將自己的心情告訴小悠。
有人的喜歡就像藍色多瑙河,放眼過去有種神圣的悲哀,默默流水卻暗藏洶涌。他和陳云都是這樣的人,他們都習慣了默默喜歡,仿佛那是一種一碰即碎的東西。
“對了,我最近想找一些書來看,你們有什么推薦的嗎?”顧小悠放下手中的小瓷杯,用那把小勺在被子里順時針攪拌著。
“陳云,你可是個小小作家,有什么書可以推薦的嗎?”
“我想想”陳云說。
“我有!”陳宇說,“過兩天我給你書名,一時間忘記了”他撓撓后腦勺,有種大男孩的羞澀。
“服了你?!鳖櫺∮埔姞?,嘀咕了一句。低頭一看,陳宇今天坐下的早,他穿了一件黑色立領(lǐng)毛衣,一條淡藍色的牛子褲,和一雙白色的板鞋,這身休閑的打扮,可不就是一個剛剛畢業(yè)的大學生嗎?
“好,我倒要看看我們的未來的明星會給我推薦什么好書!”
兩天后,顧小悠在家里收到了陳宇的快遞,里面是兩本書,一本是《自由與命運》,另外一本是《月亮與六便士》。
“果然是好書,藝術(shù)家的眼光還真不錯?!彼挥勺灾髡f了出來,陳云也跟著湊上來。
“姐姐,我也要看!”隨即拿了一本回去臥室。
“當然可以!”
陳云已經(jīng)在顧小悠家里窩了近十天,也快又回美國收拾一下學校的東西了。這陣子小悠剛換了新工作,新鮮的環(huán)境的確讓她對夏遠的事情擱置了,想到自己要走了,始終對顧小悠放心不下,便偷偷把這件事情告訴了哥哥陳宇,希望自己不在海州的日子里哥哥能多多關(guān)心一下她。當她說這件事情時候她并沒有留意到哥哥陳宇臉上逐漸凝重的神色。
“哥哥,你可一定要多關(guān)心一下小悠姐啊,她雖然這些天看起來活潑開朗的多,可是我知道,她的傷口還在滴血,她就是太善良了!”
陳宇半天才回過神,說了聲“好?!?p> 送陳云走的時候,陳云把顧小悠拉到一邊,說?!敖?,我很快收拾完東西就回來了,你要照顧好自己?!彼D了一下,思忖了片刻,說“如果你還愛他,你應該給你們一個機會,我不鼓勵你去拆散別的家庭,但是,我覺得你需要找一個結(jié)果,而不是懵懵懂懂的糊弄過去,而事實上,你的心知道,你沒有一刻不再想念他……”
她說的對極了,小悠看著陳云,短短幾天,她就這樣了解她。
陳云走了,看著她越來越遠的身影,小悠腦海中回想著她的話,可不是嗎?每個夜晚,她將想念作為內(nèi)容融化到各種形式里,吃飯睡覺工作玩樂,其實都是為了更加不漏聲色的想念他。
陳宇和顧小悠在機場大廳里佇立著,富麗堂皇人來人往的機場就像一個驛站,不停地上演分別與重逢,讓人感慨月亮的圓缺,生活的遺憾。
陳宇看到顧小悠臉色蒼白,想起了妹妹告訴他的夏遠的事,莫名對小悠萌生的幾分怨恨——不,應該是嫉妒,他很懊惱為什么自己沒有率先走進她的心?不,他是懊悔,為什么自己這么粗心,不能讓她信賴自己到允許自己和她一起分擔這段沉重的感情?總之什么原因很復雜,可是看到她瘦削的身子,他的心又軟了。
雖然已經(jīng)到了春天,氣溫還是有些低。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給小悠披上,說,“走吧……”
春寒料峭?冷嗎?不夠冷!他的心在與時間角力的賽程之中有些疲憊,漏了一個縫,像是龜裂的傷口,血和肉都在外翻滾著,露出了鮮紅的肉芽,風吹草動都是撕心裂肺。
要再冷一些才好,凝固住那傷口,也就得以解脫。
他甚至沒有參加一場戰(zhàn)爭他就已經(jīng)敗下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