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進狼窩?這是什么意思?”看他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況且他不是會開玩笑的人。
“你沒覺得,那家店很奇怪嗎?”丁賀這一說,我倒真想起了一些怪異之處。
首先,它的位置很偏僻,靖州城客棧雖多,但沒有一家會在犄角旮旯選址;其次,這家店“表里不一”,外面的裝飾只有那面破敗的旌旗,內(nèi)里的裝飾卻十分干凈大氣。
一般的客棧,即使里邊再不好,也會把門面弄的非常引人注目。
另外,客棧很大,卻一直都是店老板一人在招呼客人,說不定一樓的那幾位用膳的客人,就是追殺我們的人!
當時我也發(fā)覺有些怪異,但是沒有考慮那么多,沒太放在心上。
現(xiàn)在想來,后脊背不禁出了一層冷汗,可不就是闖進了狼窩。能活著出來,真是一大奇跡。
“他們這樣做,無非就是不想被人發(fā)現(xiàn),或者是不想被打擾,這家店只是個幌子。而我們兩個,假扮夫妻的漏洞太多,引起他們的懷疑?!倍≠R一口氣說的太多,不住的咳嗽起來。
“看來是沈皇后派來的人,也許他們根本就不知道我們的身份,只是懷疑罷了。我們大意了?!蔽医K于明白,為何那老板當初將我的房間布置那么遠,他是想逐個擊破。
好在丁賀機智,在被迷昏前逃了出來,否則,被他們抓到豈不是壞了大事。
若是他們順藤摸瓜,知道了我們的身份,與軒哥哥化友為敵,那軒哥哥的“鷸蚌之計”就失敗了。
皇后的人還留在靖州,吳信剛被刺殺,全城戒備,運氣實在差得很。
我們無法再繼續(xù)執(zhí)行這次的任務(wù)了,而且最近大概也沒機會派人潛入靖州城。我原本是來幫忙的,結(jié)果壞了事情,回去該怎么交代呢?
丁賀面現(xiàn)憊態(tài),沉沉睡了過去。
目前我能做的,就是照顧好他,直至痊愈。這個小院的位置很偏遠,周遭的房屋密集,巷道也多,我一個人走的出去,卻必然回不來,只能老老實實的待著。
丁賀昏迷不醒,楊志也被我氣走了,難得有這樣屬于自己的時光,可以好好靜下心來想一些事情。
我坐在門前的石階上,抬頭看天。
天氣很不錯,寶藍色的蒼穹之中,鑲嵌著光芒四射的如橙紅琉璃的太陽,點綴著形狀各異的白色綢緞般的云,美得令人陶醉。
原來,天空也可以這樣美,可是有的時候,它也會怒云翻滾、陰暗恐怖,一方是仙境,一方是地獄,到底哪一個才是真的它?
下個月便是爹娘的祭日,轉(zhuǎn)眼間五年過去了,可是報仇雪冤之事卻無一點眉目。
有時候我真的很想放下一切,闖進宮里去質(zhì)問皇上,為什么成王犯下的罪過讓我的父親承擔,不是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嗎?
他不是天下人稱頌的明君嗎?為何到了父親身上,他就變?yōu)榛杈耍?p> 渭水決堤一案,除了成王的詭計,定然還有其他人從中陷害,火上澆油。
可是我根本沒有辦法去查,這是板上釘釘?shù)蔫F案,對于天下人來說,所有的一切就是事實。
我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覺得父親是被冤枉的,但我相信,等到翻案的那一天,他們中的大部分人一定十分驚訝,我不由得笑起來,一定會有那么一天的。
“喂,你發(fā)什么呆?”一只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定睛一看,竟是楊志。
“你不是生氣了嗎,怎么這么快又回來了?”
楊志吹了吹石階上的灰塵,坐在了我右邊,望著院子里的那棵樹,“我想好了?!?p> “想好了什么?”
“就是……叫你姐姐的事兒?!彼Я艘ё齑?,好像有所不甘,“我答應(yīng)!”
“做我的弟弟就這么委屈你?府里有個丫頭跟你一樣的年紀,整日追著我喚‘珝如姐姐’呢。”我笑著說,摸了摸他的頭。
楊志騰地站起來,臉憋的通紅,“不準摸我的頭!我又不是小孩!我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好好好……不摸頭?!蔽倚Φ难蹨I都出來了,這小子跟青衣倒是蠻配的,等他們長大了我就做個媒,牽一個紅線?!澳阍俳妻q,也得叫我姐姐。你看,你還沒我高呢?!蔽艺镜剿媲埃葎澮幌?。
“我,我會長高的!”他急了,氣呼呼的喘著氣。我擔心他一會兒又被我氣走,趕緊轉(zhuǎn)移話題:“刺殺吳信的兇手抓到了沒?”
“沒有。不過,城門已經(jīng)開放了,這件事好像不了了之?!睏钪緭蠐项^,一下被我?guī)嗽掝},“府里不準再提這事,若是誰沒管住自己的嘴,就要被打二十大板,然后趕出刺史府?!?p> “你確定沒抓到?這也太奇怪了,有兇手不抓,他就不怕再被人暗殺?”
“確定。這事的確蹊蹺,就連靖州城的衙役也沒有知道的?!睏钪驹俅巫脚_階上,我也挨著坐下來。“吳大人不是這等忍氣吞聲的人,他連權(quán)貴都不放在眼里,又何懼幾個刺客呢?”
“除非那刺客的來歷,他得罪不起,無法懲治?!蔽翼樦脑捳f道。我忽然豁然開朗,與楊志對視一眼,他雙眼放亮,斬釘截鐵道:“是皇后派人殺他!”
“沒錯!他可能發(fā)現(xiàn)了什么證據(jù),知道是皇后要他的命,但是他不可能把皇后送到刑部過審,所以只能認栽?!币磺卸甲兊瞄_闊起來,好多事情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
皇后沒能說服吳信,所以便要將他鏟除或者威脅其性命。
吳信死了,靖州刺史的位子空出來,她便可以在新官上任時動點手腳,即使干擾不成,也可以事后再威逼利誘。
這樣一來,吳信不站任何黨派的信念必極有可能會動搖。皇后的對立面就是凌文淵,他很可能會倒向那邊。
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絕對不能錯過!
“你趕緊聯(lián)絡(luò)老趙,我們必須立即行動?!?p> “我已經(jīng)做好這一切了,老趙這時候應(yīng)該看到了,若是不出意外,今晚就能到這里。”楊志極其淡定的說。
看得出來,他對自己的能力還是很自信的。
皇后本想除掉吳信,到頭來卻為我們創(chuàng)造了機會,真是該好好感謝她。
眼下的情況,軒哥哥已經(jīng)沒必要親自前來勸說了。
離太陽落山還有很長時間,我讓楊志幫我燒柴,張羅著準備晚膳。
楊志對我煮的飯菜喜歡的不得了,因此對于打下手這事很是殷勤,不僅劈柴燒火,還洗菜盛飯,跑進跑出的。
因為老趙來小院,我便多做了幾碟飯菜,小小的院子里煙火味十足。
我甚至覺得,這樣的生活才算得上是人生,沒有刀光劍影爾虞我詐,沒有那么多責任負擔。
如果軒哥哥、孫姨、青衣也在,那便美滿了。所謂的那些朝堂之爭、江湖大義,通通甩到遠遠的,多好啊。
怎么能這樣貪婪呢!
我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娘臨終前要我為葉家洗清冤屈,我怎么能忘記!
“糊了糊了!”楊志指著鍋里的紅燒肉,急的大喊。
我趕緊用鏟子翻炒,還好糊的沒有太慘。不過楊志小子眼巴巴的盯著鍋里,呢喃道:“唉呦,太可惜了。”
我瞧他的模樣挺可憐的,安慰他說:“沒什么大不了,這個樣子吃來更香,不信你嘗嘗?!蔽覄傉f完,楊志立馬拿起旁邊的筷子夾起一塊,送入口中。
動作之快,手法之精準,怎一個妙字了得!
“嗯……好吃。”他含糊不清的咕噥著,“你的廚藝太了不起了,我吃過的東西里,沒有一樣比得過?!?p> “那是不是得叫聲‘姐姐’了,你可是答應(yīng)了的,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蔽乙贿吥帽P子盛出做好的紅燒肉,一邊逗他玩。
他站在那里半晌沒動靜,腮幫子氣鼓鼓的,憋了半天,站在我面前道:“珝如……姐?!鼻皟蓚€字聲音很是洪亮,落到那個“姐”字上,便成了蚊子聲。
我看他實在拉不下面子來,也不再勉強他了。
忙活了一下午,終于在天黑前做出了個滿漢全席,小小的屋子里飄香四溢,幽幽的熱氣緩緩升騰。
楊志看著一桌子美食,時不時吞些口水,幾次揚起筷子去夾紅燒肉,我也拿起筷子——當做武器——阻撓他。
兩支竹筷一夾、一反轉(zhuǎn)、一挑,就把他的筷子彈到了地上。
“說好了等老趙一起用晚飯的,你就這么餓?”幾次下來,我有些惱火,這楊志哪兒都不錯,就是管不住自己的嘴,見了吃的比見了媳婦還親,這還了得,“萬一哪天人家做了更美味的佳肴,里邊給你下了毒藥怎么辦?”
“不會的?!睏钪拘∽臃浅W孕诺溃斑@世上沒有人比珝如……姐,做的更好,即使有,我也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蔽覄傁雴査錇槭裁?,卻好像明白了一點東西,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記憶仿佛飛回了兒時,我們一家三口,和和美美的吃著娘做的飯菜,幸福無比。那時候,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吃”,品味它們的酸甜苦辣,油鹽醬醋。
后來,不管同誰一起用膳,飯菜的味道已不再是首要,我必須時刻注重禮節(jié),同時察看其品色、外形,聞其氣味是否有異,這是一個細作的必修課。
能讓我真正放下心來,細心品嘗的,就是我自己親自下廚、未經(jīng)他人之手的飯菜。
他信任我,他竟然信任我。
在這個陌生的靖州城,還能有人這么信任我,而且還是南宮白的徒弟。南宮白知道了會不會氣到昏厥?
不過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我有了個小弟,和青衣一樣純善的心性。
我正想夸贊他一番,結(jié)果抬頭一看,這小子正滿臉得意的瞧著我,口中還嚼著東西。
一看那盤紅燒肉,原本堆得如同小山,如今成了平丘。
“珝如姐,不如就把這個端起來吧,這樣讓老趙看到,不好。”楊志這家伙抹了抹嘴角的油。
“你早就想好了是吧?這樣就可以獨吞了?!睏钪静缓靡馑嫉淖チ俗ヮ^皮,嘿嘿干笑兩聲?!摆s緊拿走,天黑這么長時間了,老趙也該到了?!?p> 這小子賊精賊精的,一溜煙兒就藏好了,估摸著一切都在他計劃之內(nèi)。
巧的是,他前腳藏好,老趙后腳便進來了。
我們一邊用晚膳,一邊討論相關(guān)事宜。楊志老實了不少,坐的筆直,菜也不多夾,默默地坐在桌子一角,很有眼色。
“我已經(jīng)派人去給殿下送信,在等回信期間,你和丁管事就暫且住在這里?!崩馅w說道,“另外,我把這里的基本情況跟你說一下,也好分配任務(wù)。”老趙朝楊志使了個眼色,楊志便站起來出去了。
看到這樣的境況,我心里有些不自在。
“先說說吳信一家,他只有一個兒子,這你是了解的……”
在從岐州出發(fā)前,我就把吳信的資料弄清楚了。聽聞他的夫人管他相當嚴厲,不準他納侍妾,不準出入煙柳之地,甚至派親信跟蹤他。
然而老趙的說法卻與之出入很大——吳信一直兢兢業(yè)業(yè)、嚴于律己,但年輕時也曾瘋狂沖動過。在一次偶然機會中,他結(jié)識了個女子,墜入愛河不能自拔,甚至愿意為了她放棄家業(yè),與其私奔。
可惜那女子的母親出身妓院,吳家祖訓嚴苛,是不可能接受她的。
他夫人發(fā)現(xiàn)后,帶著吳信父母,在出逃的路上等著,把兩個人抓了回去。
吳信的父親對此十分生氣,認為他丟進吳家臉面,想要處死那個女人。
吳夫人是個很有想法的女人,她跪到公公面前,替那個要與她共侍一夫的對手求情,跪了一整天,老爺子拗不過,只好答應(yīng)放她一馬,將那女子趕出去。
吳信對夫人的行為感激涕零,送走情人后,再也沒拈花惹草,忠心不渝。聽聞很多朝堂上的事情,吳信都是聽從他夫人的建議,不但沒出差錯,反而步步高升。
這個女人,十分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