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臺樹色陰陰見。春風不解禁楊花,蒙蒙亂撲行人面。
清明時節(jié)的一場細雨,給持續(xù)升溫的天氣帶來了一絲涼爽,也給頭腦昏沉心浮氣躁的高三學生們送來了幾分清新,解州中學的操場上,小草們已沖破泥土和沙石,編織成團團片片的綠絨絨地毯,南側高臺上的麥苗也早已蔥蔥挺拔,碧浪起伏。
即使,春風萬縷能縈回那如夢般的歲月,但柳絲千條,卻仍系不住飄遠的伊人紅衫。泠泠秋月,把多少佳期照進夢里?瀟瀟春雨,把多少思念織成故事?盡管綠肥紅瘦處的記憶一如當初,卻畢竟又是一年芳草綠!
綠色,確實是一種可愛的色調(diào),它是生命的顏色,象征著青春和活力,也預示著希望和未來。經(jīng)過秋的播種、冬的積蓄,希望的種子終于在春的日子里萌發(fā)出綠色,期待在夏的驕陽下碩果累累。
今天,距高考還有整整90天!
趙洋站在高臺上的麥地邊,長久地凝視著這片沁人、醉人、清人、怡人的深深綠色。他的腦海里亂糟糟的一片,有剛才還在思考的數(shù)學題,也有笑靨如花的姚曉云,在這高考壓力越來越大的現(xiàn)在,他竟然連續(xù)好幾個晚上一直夢見姚曉云,但卻總是看不清她的表情,一覺醒來也記不得和她到底都說過些什么。
也許這和經(jīng)常碰見姚曉雨有關系吧?姚曉雨和李百靈已經(jīng)決定參加今年的高考,并且經(jīng)過李茂林的運作成功地報上了名。每個周六下午,她倆都準時從運城騎自行車回到解州中學,讓李茂林給她們補數(shù)學,數(shù)學可是門大學科,120分呢,而且她倆都是理科生,數(shù)學考得難度還要比文科更大些,所以需要花費更大的工夫。趙洋呢,到了這個時候,他當然也不敢掉以輕心,放星期的時候,沒啥重要的事情他就不回家,要是取饃饃和咸菜他也是回到家裝上后就返回學校了,家里沒有學習的氛圍和條件。
在學校,有王紅雷和他一道復習功課,商討著學習。王紅雷腦子極好,尤其是數(shù)學學得特棒,所以有時候碰到事情忙,李茂林便會把李百靈和姚曉雨打發(fā)過來找王紅雷解決問題。其實,學生給學生講題有許多好處,因為他(她)們年齡相近,想法思路也就比較一致,更容易溝通交流。
除去學習,姚曉雨偶爾也會和趙洋聊些其他,但都小心翼翼地避開了“姚曉云”這個話題,也許是在這個重要的節(jié)點上不想讓他心中再掀起更多的波瀾,但情感這個東西,又豈是說控制就能控制得了的?
原想這一次遠游
就能忘記你秀美的雙眸
就能剪斷
絲絲縷縷的情愫
和秋風也吹不落的憂愁
誰曾想到頭來
山河依舊
愛也依舊
你的身影
剛在身后又到前頭
這首名叫《剪不斷的情愫》的小詩,是趙洋在一本文學刊物上看到的,一個名叫汪國真的年輕詩人所寫。那優(yōu)美而又憂傷的詩句深深地打動著趙洋的心,這一段時間,每當他學得頭昏腦脹或是心躁意亂的時候,他就來到操場上,一個人站在這里,默默地在心中把這首詩吟誦一遍,再長長地舒上幾口氣,便登時能覺得心胸通暢了,頭腦清爽了,一切郁悶和不快瞬間都統(tǒng)統(tǒng)煙消云散,似乎是姚曉云站在遠方正遙望著他,梨渦淺笑、秀眉輕顰,為他寬心給他鼓勁呢,他便面對著西北方向,肅然站立、抱拳施禮,還一個會心的微笑。
一旦數(shù)著日子過,時間就流逝得飛快。晨昏交替中,菜花謝了,洋槐敗了,操場高臺上的麥子什么時候黃的什么時候被人收割的,趙洋一點都不知道。父親提前就給他說了,今年家里收麥子不要他操心。前一陣子給學校餐廳繳面粉的時候,父親讓他一下子就繳了100多斤,吃到高考時候應該是沒問題了,又專門多給了他20塊錢生活費,說沒啥要緊事,就不要來回往家里跑,抓緊時間好好復習,爭取考上一個學校,家里面好歹還沒有出過一個大學生呢!
20塊錢,一張10塊,一張5塊,剩下的3張是兩張2塊和一張1塊,花花綠綠,皺皺巴巴,但是父親的手比錢更皺巴!
解州中學面朝中條山,緊鄰北門灘,冬天呼嘯的寒風徹骨冰心,夏天猖狂的蚊子遮天蔽日。晚上上自習時,教室人多太熱必須要開窗,單層的窗紗根本擋不住蚊子的進攻,何況教室門本就是敞開著,成群結隊地蚊子紛涌而至,可能是下面汗氣蒸騰,它們先是成片地圍在日光燈管前嗡嗡亂飛,待到下自習學生走得差不多了便盤旋著飛舞下來,所以下了自習要想再多學一會是萬萬不行的?;氐剿奚幔寺暥Ψ械?,蚊子一時間還不是很多,但躺下來稍微一安靜些,蚊子們便摸索著尋了過來,天氣再熱都必須遮蓋得嚴嚴實實,包括頭和臉都不能露在外面,有些學生想用材質(zhì)比較紗的背心蒙住頭臉以便呼吸,但卻往往被蚊子鉆了空子。這里的蚊子個頭碩大,嘴巴又細又長,還有一種黑蚊子,精瘦精瘦,個頭不大,但叮起人來咋疼咋疼,起的疙瘩好幾天都消不下去。
只有凌晨三、四點的時候,天地間才能安寧上一會,氣溫臨近了一天中的最低值,蚊子們可能也折騰累了,躲在不可知的角落里偃旗息鼓了。趙洋常常就是在這個時間點上起來了,因為這時候萬籟俱寂,天清氣爽,即便是在昏黃的路燈下,也沒有什么蚊子來叨擾,正好可以記一記高考的知識點。文科生嘛,背、記這些基本功是必須下的,黎明的曙色,就是在他每天一遍遍的誦讀中悄然而至的。
東方發(fā)亮后,住宿的師生們開始起床了,走讀的學生們也陸陸續(xù)續(xù)進入校園,寧靜便漸漸被喧鬧所打破。這個時候,趙洋便把書本收拾了放回教室,到水龍頭跟前沖一把臉,也不用擦,涼涼的正好醒腦。高三年級進入6月后也不要求統(tǒng)一出操了,他便自己出去活動活動,不跑很遠,到了去常平的十字路口就開始往回返。
大路上早已熱鬧起來了,來來往往的車輛“咚咚咚”響著穿梭而過,想趁涼快去地里干會活的人們扛著提著各樣農(nóng)具,或騎車或步行,行色匆匆。趙洋照常在坦克部隊軍營里的運動器材上活動了一會,然后開始慢慢地往學校走。
遠遠地他看見學校門口停著一輛手扶拖拉機,很眼熟的那種,再往近走,哥哥趙海正站在校門口向里面張望。
“哥,你怎么來啦?”
趙?;剡^頭,看著弟弟,“哦,你出去跑步了,我還以為你在學校里呢。這不是馬上你們就高考啦,平時忙得也沒時間看看你,今天正好過解州,就過來轉轉,順便給你送幾個西瓜。”
這幾個月軋花和榨油都是淡季,零零散散的活,也不需要多少工人,趙海便琢磨著找點其他事干,葉運平過了年后去了陜西楊陵,現(xiàn)在想干個什么也沒人可以商量。前幾天聽人說永濟虞鄉(xiāng)農(nóng)場有西瓜批發(fā),便尋思著弄上一手扶車到運城闖闖市場。虞鄉(xiāng)農(nóng)場在解州以西,距龍居鎮(zhèn)大約有60來里路,手扶車跑得慢,趙海半夜一點多就出發(fā)上路,過車盤、繞解州,沿著運永線到了虞鄉(xiāng)農(nóng)場將近四點,天還黑著呢,但西瓜批發(fā)點卻是燈火通明,來自各地的大小車輛早已圍了一堆。貨搶手,想批發(fā)就得來早呀!
趙洋看著哥哥,兄弟兩個只差3歲,但過早步入社會的趙海顯得格外成熟,甚至有些蒼老。作為四口小家的一家之主,想要讓妻子和一雙正在成長的兒女能過上幸福的小日子,他也是絞盡腦汁想著法子掙錢,還有日益年邁的父母,他的確感到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弟弟上高中以來,他幾乎都沒有一次過問過弟弟的學習情況。今天返回來路過解州,他才想起在此上學的弟弟已是高三了,馬上就要高考了。
趙海從車上取下一條編織袋,讓趙洋把口撐開,他挑了幾個又大又圓的往里面裝。趙洋卻順手把編織袋一折疊放回車上,說:“哥,你給我拿一個就行了,多了我也沒有地方放,再說天熱也不能放?,F(xiàn)在西瓜還挺貴的,你能多賣一個是一個。我也不用浪費編織袋了,用手抱回去就行了。對了,咱爸他們麥子都收完了吧?什么時候輪到咱們交公糧?要不我請上半天假,糧站糧食堆那么高,咱爸他肯定不行。反正高三學到現(xiàn)在基本就定型了,也不在乎這么一半天?!?p> “這個你不要操心!”趙海從挑揀下的西瓜里又選了兩個最大的,“你說不好放我就給你少拿些,給你拿兩個,一個人吃不了可以和紅雷還有其他同學一起吃嘛,這不快畢業(yè)了,你們在一起也沒有幾天時間可待了。咱爸他們的麥子都收完曬好了,我交我的公糧時把咱們家的一起捎上就行。你現(xiàn)在一切雜事都不要考慮,全力以赴高考。誰說現(xiàn)在你們就已經(jīng)定型啦?‘臨陣磨槍,不快也光’,能多學一些,機會肯定就會多一些。哥這一輩子就是這個樣子啦,咱家的希望還是在你的身上,你一定要好好努力,當一個大學生,給咱爸咱媽臉上增些光彩。”
趙海一邊說著,打開手扶車的工具箱,拿出一個黑皮革包,拉開拉鎖,掏出了兩張紙幣,“哥這幾年也是張結的,從來沒有關心過你的學習,這20塊錢你拿上,這段時間要吃好,學習費腦子,營養(yǎng)就要跟得上才行?!?p> 趙洋趕忙一把推開,“我有錢呢,咱爸上次給我拿的多著呢?!?p> “咱爸給的是咱爸給的,這是哥給你的,不一樣。高考不是還要去運城考嗎?那還要交錢的?!壁w海把錢折疊好,塞進弟弟的衣兜里,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說,“這車西瓜賣完還不掙它個5、60?我看了,這一陣子,西瓜生意還能干,差不多著呢!”
趙洋默默地點了點頭,從小哥哥就是他的守護神,他跟著哥哥一起上學,一起玩耍,一起去地里面干活,一起到姚暹渠摘酸棗,每一步成長的足跡都少不了哥哥的陪伴。兄弟倆的關系是格外得好,十幾年的時間里從沒有拌過嘴、紅過臉,比起其他家孩子之間的吵鬧紛爭,兄弟倆的親密常讓村子里的人贊嘆。哥哥成家以后,隨著侄女侄子的出生,負擔更重了,事情更多了,他和嫂嫂農(nóng)忙時經(jīng)營地里的莊稼,農(nóng)閑時在廠里面打個工或者干個其他零碎活,日子也過得緊緊巴巴的。趙洋感覺哥哥這一段時間明顯瘦了好些,一路開車風吹得頭發(fā)凌亂,胡子也應該是好幾天沒刮了,有些拉渣。以往哥哥要比他高出好多,但不經(jīng)意間他的個頭都快趕上哥哥了。
“哥,你稍等我一下,我馬上就過來了。”趙洋說著,轉身飛快地跑回了學校,趙海正在發(fā)愣,兩三分鐘的時間,趙洋卻迅速地跑了回來,他把手里提的塑料袋掛在手扶車的駕駛座邊上,說:“現(xiàn)在學校正是吃早飯時間,你起得那么早,一路趕路到這會兒肯定都肚饑啦,你飯量大,我給你買了三個饃夾菜,你在路上趁熱吃了,也省的耽誤你時間。”
一年一度的高考說到就到了。
進入七月以來感覺溫度一下又升了好多,天氣預報說高考期間通通都是晴天?!对娊?jīng)?國風?豳風》中說“七月流火”,本來是說在農(nóng)歷七月天氣轉涼的時節(jié),天剛擦黑的時候,可以看見大火星從西方落下去。但現(xiàn)在人們通用的陽歷七月卻是中國大多數(shù)地方一年氣溫最高的時候,所以“七月流火”在大多數(shù)人的意識中,并不是“火星滑落”,而是“火焰四射”,炙烤著世間的萬般生靈,尤其是諸如趙洋這些千軍萬馬爭過獨木橋的高三學子們,一個高考已讓他們焦頭爛額,還要面對一個“天烤”!
解州中學的考生們也被安排住在位于紅旗街的YC市第二招待所,趙洋和王紅雷的考場都在運城中學,同姚曉雨、李百靈中考時的考場鹽化中學一樣,都位于解放路上,但是距“二招”近了好多。運城中學主要是文科生的考點,姚曉雨、李百靈她們理科生也許就在本校考,因為康杰中學是個理科考點。
8日一大早就出奇得熱,吃個早飯全身都冒汗。早上考的數(shù)學是趙洋的弱科,眼看就要到交卷的時間了,他還剩三道大題沒做呢,頭頂電扇“咯咯吱吱”地扭著身,窗外知了聲嘶力竭地扯著嗓子,尤為過分的是不遠處建筑工地上的機械也在助紂為孽地不斷轟鳴著,趙洋頭上不由得涌出層層密密的汗珠,那一刻,他切實明白了什么叫“心急如焚”。
走出考場,太陽高度角正是一天中最大值。校門口簇擠的人群中,沒有找見王紅雷,趙洋卻一眼看見了站在自行車旁邊的父親趙廣厚,他趕緊走了過去。父親先給他遞過來一瓶冰鎮(zhèn)的水,關切地問:“怎么樣?都寫上了吧?”趙洋強壓住心中的沮喪,點了點頭說:“沒事,好著呢!”也許是父親看到他一臉的疲憊,便說:“那就行。天熱,你要多喝水,我把剛買的這幾瓶冰鎮(zhèn)的水全部留給你,你媽還給你拿了一條毛巾,熱了勤擦著。吃完飯趕緊歇會,我就不耽誤你時間了,我就先回啦?!?p> 從家到這里大約有四十里的路,想著父親要在烈日下騎幾乎一個小時的車才能回去,趙洋心中禁不住一陣煎烤,他把喝剩下的水潑灑在臉上,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剩下的幾科,一定,一定要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