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后的等待,是焦急而漫長的,想知道卻怕敢知道高考成績的心情讓每個考生都無法靜下心來默默地待在家里。當前地里面最主要的莊稼就是棉花,正處在吐蕾結鈴時期,趙洋接連噴了兩天的農藥,暫時就沒有什么農活了。吃過早飯,按照高考前和王紅雷商量好的說法,給家人打了聲招呼,騎著自行車直奔西姚。
西姚鄉(xiāng)位于中條山下,鹽湖南側,向西和解州之間夾著蜀漢名將關羽的老家常平鄉(xiāng),向東和夏縣之間夾著相傳跟蚩尤和東郭先生有關的東郭鎮(zhèn),前些年這里的中條山發(fā)現(xiàn)了金礦,雖然品位還可以,但卻都是小型礦,而且開采的難度大,當?shù)厝司筒捎靡粋€最簡單最原始的方法來淘金:把含金的礦石先用粉碎機粉碎成砂狀,再制作一個階梯式的金溜子,把礦砂放在溜子上,然后用水泵從最高的溜子上向下沖洗,不含金的砂子的比重較輕,會大量的被水沖走,含金的砂子比重很大,會滯留在溜子上,收取剩余的金沙,再去熔煉,獲取金子。
把含金的礦石運到山下有粉碎機的場所是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也是一個艱難的過程。因為礦石埋藏在深山大溝中,通往山外的路徑都是些羊腸小道,彎彎曲曲、橫七豎八地穿梭在荊棘叢生的荒山陡坡之間,有的地方高懸半壁細如一線,有的地方深陷谷底亂石叢生,別說車輛,就是牲畜經過也都驚險,所以開采出的礦石只能靠人扛著、背著向山外邊搬運,那種提斗型的筐筐最好,口大腰長,用豌豆粗的鋼絲從底部繞過,在口沿邊纏上兩匝,然后折彎成背帶狀再和底部相連,這樣就結實多了,作為背帶的鋼絲用厚厚的棉絮先緊裹一遍,外面再用一層帆布扎實。礦石重,筐筐裝個七八成就有七八十斤,不能太滿了,兩只手必須騰出來,一路上上下下要有個照應。大大小小的金礦石就是這樣從深山里面背了出來,報酬是一噸40塊錢。
40塊錢,這可是個不小的誘惑呀!連家境頗不錯的王紅雷都動了心,他把這賺錢的好消息在高考之前就告訴給了趙洋,趙洋估算了一下,按照自己這體力,一天背上個半噸礦石應該是沒有問題的,那么從高考后到成績下來這十來天的時間,自己就可以掙上2、300塊錢呢,不管將來復習還是上大學都少不了花錢的呀!不過,他沒給父母說要去上山背礦石,趙洋編了一個謊,說是王紅雷的父親給他倆在供銷社找了個臨時工,活兒很輕松。
趙洋騎到了王紅雷家,王紅雷早就在家等著了。王家的院子很大,王紅雷單獨住在一個房間里,趙洋把自己帶的換洗衣服放在寬大的炕上,喝了些水,兩人便騎上自行車出發(fā)了。那個收購礦石的地方在4、5里遠其他村子的山腳下,一家廢棄的院子內。王紅雷的一個親戚把他倆介紹給了礦場老板后,兩人便各背了一個筐筐,跟著親戚順著山口向里面進發(fā)。
雖然才八點多,但火紅的太陽已開始噴射出烈焰來,兩個人都戴了草帽,穿著長袖衣褲,防曬也是為了預防被石頭和雜草劃傷。沒進山時路上稀稀拉拉還有幾棵樹,越走視野內越荒涼,放眼望上去,滿山遍野都能看見礦洞,凡是有帳篷和鐵皮活動房的地方就是洞口。逶迤曲折的山道上,一溜一溜背著礦石的人們在艱難地行走著,半山腰里,不知誰家的礦洞正在放炮,“嗵——嗵——”地連連作響,震耳欲聾!
盡管還沒走到主家的礦洞跟前,趙洋和王紅雷已經汗水津津了(其實這天氣你即使坐著不動也是要出一身汗的),但兩人勁頭挺足,興趣挺濃。說實話,他倆都沒有見過金礦石,趙洋問王紅雷應該怎么辨認金礦石,王紅雷說聽別人說可以拿塊白瓷磚在礦石上面劃,看顏色,自然金常帶紅色,越紅越好的,意思就是越紅品位越高,自然是越好,也有人說可以用火來烤,因為真金不怕火煉。趙洋便想著在這里干上幾天,先不說掙錢多少,要是能揀上一塊高品位的金礦石那就好了。
從礦洞里采出的礦石就堆放在邊上,有幾家還放著狼狗在看守著。王紅雷親戚干活的這家礦洞規(guī)模挺大,里面悶熱悶熱的像個蒸籠,干活的工人只穿個大褲衩都還是滿頭滿臉地汗流不停,聽親戚說還有的工人連大褲衩都省了,就只留個三角褲頭,反正這漫山遍野都是大老爺們,誰不知道誰是啥樣?趙洋和王紅雷看著聽著都不禁心里發(fā)毛,幸虧沒有選擇干這個。
實際上眼前這滿山遍野,沒有一樣活是輕松的。礦洞里悶熱是悶熱,但陽光照不到,采礦的工人隔一會就出來透透氣,用濕毛巾擦一把,而外面背礦石的人,則完全暴露在烈日之下,而且礦石筐子一旦背起,輕易不敢放,一是路上很少有平坦的地方可以放,再者若是單獨一個人,一旦放下,單靠自己很難再背起。所以剛開始時,親戚讓他倆都不要把筐子裝滿,裝個五六成就行,而且讓兩人一開始在路上先慢些走,相互照應著。
王紅雷平時幾乎不干農活,長得也瘦小一些,他主要是為陪伴好朋友趙洋,才一起進山背礦石。他的筐子里裝了一半,趙洋的筐子里裝了七成多,一開始兩人都沒覺得什么,路上還說說笑笑,不時踢出土里面一塊石頭,看看是不是能碰上好運氣。礦洞距收購的地方直線距離大約不到4里,但上上下下左拐右拐就繞的遠了,有一截路要從一個水潭邊的懸崖壁上經過,不到半米的寬度,兩人只能側著身,雙手緊抓凸出的石塊,小心翼翼地一步步挪過去,還有一截路是先上到半山腰再往下走,這里主要是石頭山,土層瘠薄,長不了大樹,卻遍地是雜草棗刺,粘得滿褲腿草籽倒無所謂,被棗刺劃一下就麻煩了,汗水一浸泡,生疼生疼。
前兩趟兩個人速度都還可以,總共用了不到一個小時。到了第三趟王紅雷就有些吃不住了,汗水順著頭發(fā)直往下流,氣喘的更厲害了,他沖趙洋擺擺手讓他先走,說自己在后面慢慢來。趙洋找了個稍平的地方放下自己的筐子,下到溝底把毛巾在溪水里浸濕,上去擦去王紅雷滿臉的汗水,又把毛巾搭在紅雷脖子上說,“不著急,慢慢來,咱倆又不是非要掙多少錢不可,累了就歇一歇,咱倆廝趕著,相互好照應?!?p> 第一天兩人干了七個小時,早上干到12點,然后騎車回到王紅雷家,紅雷母親把飯早就做好了,兩人吃完飯稍微歇一歇,下午從3點干到6點,因為6點以后草叢里蚊子們就傾巢出動了,這些赤膊露體的男人們哪里能招架得住,只有紛紛撤離。兩個人一天下來總共背了將近一噸礦石,雖然每次都是趙洋背得多王紅雷背的少,但趙洋堅持兩個人合在一起算,這活是王紅雷幫著給找的,又需要在人家家里吃住,不這樣合在一起算趙洋覺得自己心里怎么都不會踏實的。
回到家,兩人美美地沖洗了一頓,吃了飯,躺在炕上,四肢攤開,動都不想再動一下。王紅雷側著頭,斜眼看著趙洋說:“這真不是人干的活,比割麥脫粒累多了。我感覺自己都快要癱了,你說咱倆明天早上能起來嗎?”
“哦!”趙洋趕緊爬了起來,“你這么一說還提醒了我,現(xiàn)在還不能馬上就睡覺,咱們平時沒有干過這么強度大的活,肌肉一下子哪能受得了,必須按摩按摩揉揉捏捏,要不然明天肯定腰酸腿脹胳膊疼?!?p> 兩個人強打精神坐起來,趙洋先給王紅雷按,王紅雷再給趙洋揉,反反復復折騰了半個多小時,兩人都累得實在沒勁了,于是作罷停歇。
村子里的清晨是沸騰的,雞鳴狗吠,羊咩豬哼,大隊的喇叭廣播著村里的“早間十分鐘”,巷里的大車小輛開始奔赴田間地頭,熱鬧得叫你根本睡不成懶覺。不過天熱太陽毒,村里人早早起來都是想趁著涼快到地里干些活,趙洋和王紅雷也是這樣想的,兩人掙扎著起了床,果然是全身上下地疼,尤其是兩邊肩膀,背帶勒的地方皮肉火辣辣的,趙洋看了一眼王紅雷,王紅雷一咧嘴,說:“沒事,好歹咱還是村里長大的,還能成了溫室里的花朵?干上一兩天就適應了?!?p> 昨晚的按摩多多少少能起點作用,兩人又到院子里活動了會胳膊腿,感覺能舒服了些,便開始吃飯,吃完飯戴上草帽,把毛巾在水里浸濕往脖子上一纏,跨上自行車抓緊時間奔赴礦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