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一落，冬天的滋味就更濃烈了，特別是消雪的日子里，紅紅的日頭照著一片素白，空氣里徹骨的清冷仿佛能將世界瞬間凝固。在這樣的嚴寒天氣里，經(jīng)過泥濘雪地跋涉的行人，如果能有一碗熱氣騰騰、香味撲鼻的羊肉泡擺在面前，無疑是一種金山也不換的幸福。
耿小芹正是這樣想的，她為自己果斷盤下隔壁商鋪改裝成羊肉泡店的做法倍感滿意。
國慶節(jié)前，隔壁面食館的老板因為有事著急想把店鋪轉(zhuǎn)讓出去。面食館面積大，相當于自己的兩個餅子店，再加上一些桌椅、灶具等其它設(shè)備，轉(zhuǎn)讓費要兩萬二。葉運平和昝國良雖然也有接手的意思，但對轉(zhuǎn)讓費還是有些咂舌，耿小芹想了兩個晚上后決定盤下它，因為她感覺冒這個險值得。來這里說話間也就快兩年了，雖然整天大多都是在店里面忙碌，但她仍能感覺到外面的世界變化得很快，街道向遠處延伸了不少，走在大街上來來往往的生面孔也越來越多，尤其是前不久和小姑子葉俊萍聊天，葉俊萍說她聽孫教授不止一次地說過，國家在未來幾年里還繼續(xù)會在這里大力投資，進一步發(fā)展這里的經(jīng)濟。大學(xué)教授說的話，耿小芹覺得還是比較靠譜的。
經(jīng)濟發(fā)展了，城市肯定會擴建，城市要擴建，肯定少了不了打工的人，有了打工的人肯定就需要吃飯的地方，“民以食為天”，哪個朝代能把開飯店的人餓死了？對，把這個店盤下來做解州羊肉泡，當?shù)厝藢ρ蛉馀葸€是情有獨鐘的，解州羊肉泡又別是一番風味，而且經(jīng)濟實惠，一大碗才兩塊錢，有吃又有喝，旁邊就是餅子店，配料也方便，兩萬二的轉(zhuǎn)讓費是有些多，但其實也不算多，這里只要經(jīng)濟發(fā)展起來了，店面肯定都要漲價的，到那時候，想要盤下這么個店面還不知道要多花多少錢呢。
耿小芹通了思路，下了決心，她說服了葉運平，再次動用了工傷賠償金，又把這兩年攢的錢全部取了出來，然后去和面食館老板談判，最終兩萬塊錢“一把清”，雙方都頗覺滿意。
國慶節(jié)放假兩天，餅子訂戶有好些暫時停歇，耿小芹趁這當兒回了運城一趟。她先去娘家拜訪哥哥嫂嫂，勸說他們秋糧收了以后就趕緊把地承包給別人。哥哥耿明生會做本地一些簡單的飯菜，村里面過個紅白喜事，他經(jīng)常在廚間幫忙，甚至干過大廚，嫂嫂蘭草呢，干凈利索，又能說會道，三寸不爛之舌能把死人說活，整理店面招攬生意應(yīng)該是沒啥問題。耿小芹肚里清楚，哥哥憨厚老實，親兄妹之間沒啥說的，但畢竟還有嫂嫂，自己嫁出去了就和哥嫂是兩家人了，帳還是要算清的。她不讓哥哥嫂嫂投資一分錢，賠錢掙錢都算她的，每個月她給哥嫂開工資，兩個人一共800塊錢，這比在村里累死累活伺候那幾畝地強多了。耿明生當然沒意見，他知道自家妹妹肯定不會虧待自己，蘭草是個聰明人，平時就不停地打著零工，自然能比較出哪種方式來錢快些，又可以不整天風吹日曬，夫妻兩個都沒啥意見，唯一的麻煩就是兒子龍龍，龍龍今年剛上初一，在龍居中學(xué)，平時都是走讀，夫妻倆要是都走了就沒人照看娃了。耿家的事是由蘭草說了算，蘭草想了想說，“不行就讓龍龍住校吧，男娃家，也該鍛煉鍛煉了。放星期的話，就回他舅廈（舅家）去，讓我媽照護吧。過年時多給他舅廈奶拿些好吃的，留些錢。只有這么辦最好啦！”
把哥哥嫂嫂搞定以后，剩下的事就相對簡單多了。耿小芹想找兩個學(xué)徒工，兩個店各需要一個。學(xué)徒工當然主要是要男娃，十四、五，十七、八歲都行，念書多少都無所謂，關(guān)鍵要能吃苦耐勞，腦子相對活泛些，會看眼色行事的自然更好?，F(xiàn)在村里初中畢業(yè)甚至都沒畢業(yè)的男娃也不少，想?yún)④姉l件達不到，學(xué)門手藝吧又怕吃苦，所以大多都是游手好閑，不務(wù)正業(yè)，想找個勤奮踏實的學(xué)徒工也不是一件容易事。耿小芹發(fā)動各種關(guān)系，讓哥哥嫂嫂幫忙找，又回到自己村里動員鄰居街坊，并許下重諾：管吃管住，一個月180，干得好的話另有獎金。村里的半大小子吃得可不少，省了吃的又可以學(xué)一門手藝，這條件的確是不錯的，再加上耿小芹一家在外面待了兩年確實是不一樣了，不光是掙了些錢，言談舉止都有些城里人的味道了，這都是讓村民們有所羨慕的。第二天早上十一、二點的時候，兩個學(xué)徒工也確定下來了。
耿小芹帶著兩個學(xué)徒工先出發(fā)，扛著被褥袋子，拎著衣物包包，坐汽車倒火車再倒汽車，天擦黑的時候趕回了楊陵，耿明生和蘭草夫妻則要等把手頭的事情處理好了才能趕過去。耿小芹先讓兩個學(xué)徒娃娃都在餅子店里幫忙。天氣冷了，一大早零買餅子的顧客也多起來，除去單純買餅子的，餅夾肉、餅夾香腸、餅夾雞蛋，陜西緊挨四川，餅夾麻辣串也比較盛行，這個攤位必須至少要有一個人隨時支應(yīng)著，耿小芹則開始雇人改裝起隔壁的飯店。
隔壁飯店原本來經(jīng)營面食的，改成羊肉泡店并不麻煩，但新店開張，重新粉刷、簡單裝修還是必須的。耿小芹先把原來面食館的牌匾卸下來，換上一副嶄新的黑底燙金字牌匾，“解州羊肉泡”五個字也是專門請孫教授書寫的，燙金字有金屬光澤，富麗堂皇，孫教授又用的是顏體楷書，骨力遒勁，氣勢恢宏，很是招人眼的。
果不其然，早上的忙碌勁兒剛過，耿小芹準備去打開羊肉泡店的門等候裝修工人的到來，一出餅子店就看見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仰著脖子盯著牌匾在細細端詳。那人見耿小芹過來開門，便搭訕道：“這字寫得不錯，顏楷，大氣磅礴！”
耿小芹笑了笑，她啥都不懂，就是覺得好看。那人指著牌匾，又繼續(xù)問，“那個‘解（jie）州’是個地名嗎？”
耿小芹便“哈哈哈”又笑了，“師傅，那個字不念jie，念hai，我們那里的人都叫它hai′zhou?！?p> “哦，還有這么個讀音？《現(xiàn)代漢語詞典》里也不見有收錄呀?！蹦侨艘残α耍翱磥響?yīng)該是有歷史淵源的?！?p> “是呀是呀！”葉運平正好也忙完了手頭的活，走出來透口氣，他聽見了兩人說話，便接上了話茬，“我們家鄉(xiāng)山西運城歷史悠久，解州也是一個古老的地方，它古時候叫解梁城，是《三國演義》里關(guān)羽關(guān)老爺?shù)睦霞摇Ｖ越衕ai州不叫jie州，聽老人說有兩個原因，一是解州在鹽池的邊上，那個鹽池據(jù)說老早以前就是一片汪洋大海，后來造山運動地勢抬升，就縮小變?yōu)辂}池了；還有一個說法就是當年黃帝和蚩尤大戰(zhàn)，蚩尤被黃帝擒獲，最后就是在那里被‘害’啦，因為蚩尤老家就是我們那里中條山跟前的，所以他的后人就把他死的地方叫‘害’，后來覺得害字不吉利，叫著叫著，同音不同字，就變成現(xiàn)在這個名字了?！?p> “哦！”中年人看似很感興趣，聽得頗入迷，他連連點著頭說，“原來有這么多典故呢。好，有歷史的地方飲食也必然都有特色的?！彼ゎ^問耿小芹，“你們這飯店什么時候開張呀？到時候我一定帶朋友過來好好品嘗一下你們山西運城的飲食文化?！?p> “好的好的！”耿小芹樂開了懷，這飯店還沒開張，就有生意上門了，她自然高興得很，“這不就在抓緊時間裝修嘛，超不過10天就開始營業(yè)了，專門請的我們當?shù)氐膹N師，歡迎你們過來品嘗指導(dǎo)，我們解州羊肉泡有自己的特色，和西安這里的羊肉泡還是不一樣的?！?p> 中年人走了以后，耿小芹安排工人開始干活，然后立馬把心中突然迸發(fā)出的想法說出來給葉運平聽。她覺得楊陵這個地方雖然不大，但卻有諸多的高校和科研單位，知識分子挺多，有文化的人吃飯也講究文化品味，就是來自五湖四海的打工者也喜歡吃一些實惠又帶有地方風味的飯食。
典故賦予了美食更多的意義和靈魂。每一道美食都有一個獨特的故事或一個美麗的傳說，正是這些典故成就了一道美食的歷史和文化。有些美食光是想想就讓人垂涎欲滴，再配上一個特別的典故，那就更引人入勝了。葉運平好歹也是讀過幾年書的人，這些道理他還是明白的。耿小芹便開始在這方面動開腦子，整個飯店有兩大間，除去后面搭建的小屋可以做休息間和儲物間外，兩大間其中一間有1/3做操作間就夠了，剩下2/3她計劃隔成兩個包間，另外的一間全部用來招待散客。包間和大間的墻上她計劃做上幾個關(guān)于解州羊肉泡典故的版面，來增添一些文化氣息。
典故這些東西，就是一些“古經(jīng)”，村里上了年紀的人坐在大隊門口，坐在老槐樹下，胡天胡地地諞閑時編織的，零零碎碎，斷斷續(xù)續(xù)，真要把它們變成圖片和文字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饒是耿小芹精明能干，對這事也如老虎吃天，無法下爪，葉運平雖然比她多讀了幾年書，卻也是直撓頭皮，半天想不出個好辦法。
最后還是昝國良說：“咱們都沒念過幾年書，弄不來這事。文化事還得文化人來弄，我家隔壁有個姑娘就在這西北農(nóng)大上學(xué)呢，人家女娃從小腦子就好得很，高三都沒上就考上大學(xué)了，找她來弄這個應(yīng)該沒問題?！?p> 星期天，昝國良專門把姚曉雨接到了店里。相互介紹了一番，耿小芹和葉運平才知道原來這就是姚滿財?shù)男∨畠?，心里直夸這老姚真有福氣。姚滿財?shù)膬蓚€女兒他們都沒見過，但聽說大女兒就是因為長相漂亮才被農(nóng)行主任的寶貝兒子聘了重禮給娶走的，那婚禮隆重得周邊十村八店從來沒有過的。今天見了姚曉雨，兩人打心眼嘆服人家老姚家的女兒就是長得好看，到底書念得多，雖然也是從村子里的農(nóng)家院走出來，但說話舉止一點不像村里的娃咂咂呼呼毛手毛腳，也沒有打扮洋里洋氣的城里人身上那股“怪味兒”。
昝國良一開始沒有把事情說清楚，他也就說不清楚，有些意思他撓破頭皮也想不出個準確的字眼，姚曉雨便含含糊糊地跟著過來了。到這里聽耿小芹幾個人一說，才知道這活兒她也干不了。
姚曉雨不好意思地說：“哥，姐，我是學(xué)理的，這些文史類的東西我也不太懂。”看見幾個人滿臉的期待變成失落，她想了想趕緊補充說，“不過我有個…朋友是學(xué)文的，也是咱們那里的人。他文采也挺好的，要不我把叫他過來看看？”
“那真是太好了！”耿小芹趕緊抓住這一絲希望，“也是你們農(nóng)大的嗎？”
“不是?！币杂晷α艘幌?，“他在西安城里上學(xué)。要是你們著急，我現(xiàn)在就坐車先去找他，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下午1點多我們就能回來。我怕我給他說不清楚，讓他過來當面了解一下最好了，你們看能行嗎？”
“能行能行！”耿小芹從衣袋里掏出20塊錢，塞給姚曉雨，“人家能親自來那是最好不過了。只是我們活太忙，騰不出人手和你一起去。這錢你裝上，來回坐車買票用。”
“哎呀，姐，你太客氣了！”姚曉雨趕緊擋住耿小芹，“出門在外，咱們都是老鄉(xiāng)，這點忙算啥？國良哥以前經(jīng)常給我們家干活呢！”她邊說便轉(zhuǎn)身，“要是這樣能行，我就去他們學(xué)校找他，你們忙你們的就行，我們盡快過來。”
姚曉雨雖然沒有單獨去學(xué)校找過趙洋，但是前些年的接觸再加上暑假期間下雨天的偶遇及交談，使她確信這個熱心腸的大男孩肯定會幫她這個忙的。果不其然，趙洋正在趁放星期洗衣服，聽她說要去楊陵一趟，便把洗好的衣服一晾，沒洗的衣服往臉盆里一泡，塞到床下，兩人緊打緊地就搭車去楊陵。
下午1點半，兩人趕到了餅子店，耿小芹捏了一案板豬肉大蔥餃子正等著他們呢。一見面，趙洋就笑了，“嫂子啊，原來是你要在這里開飯店呀！”
說話間葉運平也出來了，熟人相見，店里登時熱鬧起來。耿小芹讓葉運平陪著兩人說話，自己趕緊下起了餃子。趙洋和葉運平先詢問了一下各自的近況，然后就談?wù)撈疒w海了，姚曉雨則坐在一旁，靜靜地聽兩人聊天。
餃子上來了，趙洋和姚曉雨面對面坐，一人一大盤，耿小芹又給兩人各配了一大碗酸湯，蝦米、蔥花、芫荽，香氣四溢。趙洋深吸了一下鼻子，說，“嫂子你做的飯就是香，我聽我哥說，原來軋花廠的工人都喜歡吃你做的飯。你開飯店生意肯定好！”
耿小芹又樂了，“哈哈，借你吉言！愛吃嫂子做的飯，就和小雨經(jīng)常來，想吃啥嫂子給你們做啥?！?p> 吃完餃子，耿小芹帶著趙洋和姚曉雨來到隔壁店里，一邊讓他倆參觀飯店的格局一邊說著自己的構(gòu)想。聽完耿小芹的想法，趙洋向裝修工人借了一把卷尺，讓姚曉雨幫著忙，量了幾塊墻面的尺寸，仔細地記到一張紙上。他把紙疊好裝進口袋，卷尺還回了工人，又問了一下耿小芹飯店計劃大致什么時候開張，說，“行吧，我回去抓緊時間，盡力趕早，不耽誤你的大事。”說完告別耿小芹夫妻和昝國良等就開始返回，姚曉雨把他送上回西安的公共汽車，兩人揮手告別。
耿小芹的解州羊肉泡店開張時間選在了10月14日，農(nóng)歷是八月二十六，屬于人們認為吉利的“三、六、九”，耿小芹雖然也注重老黃歷的這一套講究，但她最主要還是看中這天是個星期天。星期天單位和學(xué)校都放假，餅子供應(yīng)就不需要像平時那么緊張了，時間上也就能相對寬松些。葉運平查看了那天的黃歷書，上面說卯時和辰時都適宜開市，也就是開業(yè)。卯時是5點到7點，辰時是7點到9點，即使是星期天，早上餅子店還是要忙碌一陣子的，耿小芹就決定把開業(yè)時間定在了9點，那個時候基本上就可以忙完了。
14日這天，耿小芹和葉運平凌晨三點就起來了，到了餅子店里和昝國良、學(xué)徒工一道先把早上要外送的餅子打好、裝畢，早飯一做眾人吃完，然后昝國良和一個學(xué)徒工分頭外出送餅，葉運平在店里守攤，耿小芹帶著另一個學(xué)徒工去羊肉泡店里收拾。羊肉泡店也是剛裝修完畢，耿小芹還沒有顧上仔細整理，哥哥耿明生和嫂嫂蘭草是前天下午到的，昨天早上他倆把操作間方方面面角角落落拾掇了一番，下午葉運平帶著耿明生到市場上將各類用具、調(diào)料原料大大小小買了個齊全。耿小芹和學(xué)徒工過來的時候，睡在店后面屋子的耿明生和蘭草也早起來了，四個人把大間和兩個包間齊齊打掃了一遍，桌椅擦拭干凈，擺放整齊，忙碌間有太陽光斜射入店內(nèi)，外面已是亮堂堂了。
耿明生夫妻用抹布在擦拭店門和上面的牌匾，耿小芹讓學(xué)徒工把鞭炮堆放到店門口，自己則里外轉(zhuǎn)一轉(zhuǎn)，看看還有什么不妥的地方。門口就等葉俊萍一會過來張貼孫教授寫的對聯(lián)了，店里面的墻上粉刷得白白凈凈，卻不知道趙洋能不能按時地把做好的東西拿過來。雖然現(xiàn)在是一個村子的人了，但耿小芹對這個趙海的弟弟還不是很熟悉，因為趙洋一直在外上學(xué)，但葉運平卻信誓旦旦地說，沒事的，人家既然敢答應(yīng)，就應(yīng)該能辦到的。他對趙洋還是了解的。
7點半左右，葉俊萍提著裝有對聯(lián)的袋子匆匆趕了過來，耿小芹把打好的糨糊給了她讓她張貼，自己盛了些飯菜去送給婆婆和孩子。葉運平趁著不忙過來幫妹妹，雖然手有殘疾，但干這些細碎活他還是很利索的，貼好后，又小心地把各個邊角按實，然后遠走幾步，細細地端詳看貼得咋樣。
上聯(lián)是“品河?xùn)|歷史飲食文化”，下聯(lián)是“嘗解州傳統(tǒng)風味泡饃”，橫批是“心身俱惠”，用的是歐體楷書，平正中見險絕，規(guī)矩中顯飄逸。葉運平并不懂得書法，耿明生夫妻更是大字難識半簍，但都禁不住點頭叫好。
8點鐘的時候，姚曉雨結(jié)束了晨讀返回宿舍，昝國良已經(jīng)給她說了好幾次讓她今天過去吃飯，耿小芹有一次替昝國良給學(xué)校餐廳送餅時也專門邀了她。姚曉雨決定去得早一些，幫人家干一些力所能力的活。剛出了校門，姚曉雨就看見趙洋扛著幾塊牌板遠遠地一路疾走過來，她趕緊跑上前去。趙洋看到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汗，笑著說，“你來得正好，幫我把這兩個小的拿上。這東西重倒不重，就是太大，不好把握住?！?p> 姚曉雨把兩個小的牌板接了過去，泡沫板做的，的確不重。兩個人一邊走著，趙洋說，他早早就起來了，坐的是第一趟車，第一趟車拉人就不少，磨磨蹭蹭到楊陵就快8點了，下了車，倒有人愿意連人帶貨送他，但是要2塊錢跑腿費，他想了想時間應(yīng)該還來得及，便決定還是自己扛著去，卻沒想到這牌板大大小小的并不容易搬運，幸虧在這里碰見了姚曉雨。
耿小芹早已把斧頭和鋼釘準備好了，站在門口不住地張望。兩人到了跟前，趙洋把牌板一一展開讓大家看。四個大牌板是給羊肉泡店做的，外面的大間兩塊，兩個包間各一塊，以深褐色相框材料鑲邊，全是宣紙黑字，圖文相配，圖是簡練的寫意中國畫，字是唯美古典的隸書。大間的兩塊，一塊是解州的歷史淵源，從《夢溪筆談》“軒轅氏誅蚩尤于涿鹿之野”到《戰(zhàn)國策》“秦敗魏師于解”，還有《警世通言》中“趙太祖千里送京娘”，再加上李世民欽定“五龍峪”，把解州的前生今世說了個透，配圖則是解州城最早的格局一街十三坊，南倚中條山，東望硝池灘，關(guān)廟在城西，孔廟在城東，街面都是單門獨戶，秦磚漢瓦，大街門面用柵門隔開，柵門一除，當街一擺就是柜臺。坊間街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車水馬龍，好不熱鬧！另一塊則是關(guān)于解州羊肉泡的典故，把庚子年慈禧太后從BJ逃往西安的路上途經(jīng)解州不忘享用一頓羊肉泡的傳說也加在其中。包間的兩個牌板一個是關(guān)于解州關(guān)帝廟，一個是關(guān)于運城鹽湖，俱是圖文并茂，寄情于景的寫意畫配上古樸端莊的隸書，裝幀在粉刷雪白的墻壁上，立馬讓人眼前一亮，感覺一股新鮮的氣息撲面而來。
另外兩個也就是姚曉雨拿的小牌板，則是彩色打印的，也是有圖有文，卻是給餅子店準備的。趙洋建議把它們掛到店門的兩側(cè)，因為主要是介紹兩種餅子的來歷。一種是叫做“后稷餅”的半圓餅，傳說后稷教民稼穡，他像把一個圓餅一分為二成兩個半圓餅一樣把百谷種子一分二、二分四、四分八…地傳授給了黎民百姓，人們?yōu)榱烁卸魉?，就把這種最先出現(xiàn)在稷山的半圓餅叫做“后稷餅”。后稷雖然生于山西稷山，但他母親姜螈出生地有邰卻屬于陜西，也就在楊陵附近，后稷曾在楊陵一帶教民稼穡，西北農(nóng)業(yè)大學(xué)還有其他農(nóng)業(yè)科研機構(gòu)在此地設(shè)立，與當?shù)赜凭玫霓r(nóng)耕歷史不無關(guān)系；還有一種三角油酥餅叫“姚暹餅”，則與隋朝的都水監(jiān)姚暹有關(guān)。姚暹當年率領(lǐng)民眾修浚保護鹽池的永豐渠，因為土石混雜沒有合適的工具挖掘而導(dǎo)致工程進度緩慢，這讓姚暹異常苦惱。一次吃飯時，偶爾看到這種三角形的油酥餅，他靈光突現(xiàn)，想出了一種改進工具的方法，以往的挖掘工具像镢頭是上窄下寬，碰上土石混合的地層很不好使用，但如果能像三角餅一樣上寬下窄，那挖土刨石就省力得多。于是他下令讓鐵匠大量打造這樣的工具，果然使工程進度增快了好多。后人為紀念他的功勞，把給他帶來靈感的三角油酥餅就命名叫做“姚暹餅”，把他發(fā)明的挖掘工具叫做“姚鎬”，據(jù)說現(xiàn)在通用的“洋鎬”也很大程度上參考了它的原理。
羊肉泡店的四個牌板自然沒得說的，這兩個彩印的小牌板掛在餅子店門口也相得益彰，餅子店沒有裝修，門窗顏色五花八門，和色彩豐富的牌板很是搭配，更引人注目。餅子店的顧客更多的是一些諸如農(nóng)民工之類的社會最底層勞動者，他們在買餅子的同時，也可以通過閱讀后稷和姚暹辛勤耕耘艱苦創(chuàng)業(yè)的故事激勵他們的意志，在這片蘊含著無限生機的土地上用心血和汗水來實現(xiàn)他們所憧憬的夢想。
盡管是兵臨城下、火燒眉毛的時候才送到，但總算沒有耽誤大事。耿小芹對這幾個牌板都很滿意，她雖然對繪畫、書法不甚了解，但也能感覺出這從搜集材料到書寫繪畫再到裝裱，肯定要花費不少工夫、不少錢的，她一邊道著感謝，一邊掏出100塊錢要塞給趙洋，趙洋趕緊攔住了她，
“嫂子，這可使不得。你和我運平哥新店開張，我送份賀禮也是應(yīng)當?shù)难剑 ?p> 耿小芹還是要硬給他，“這個道理我知道?？墒沁@從材料到人工，肯定要花費不少的，你一個學(xué)生娃又不掙錢，嫂子還能讓你這么破費？”
趙洋笑笑，“文字是我整理的，不花錢。書寫繪畫和材料是讓我們學(xué)校藝術(shù)社團的同學(xué)幫忙弄得，也沒花幾個錢。我們學(xué)校搞勤工儉學(xué)，我每月都有固定收入，也能掙錢的。真的沒事，嫂子！”
耿小芹仍然不依不饒，葉運平過來拍拍趙洋肩膀說，“小芹算了，誰讓洋洋是趙海的兄弟呢？趙海的兄弟就是咱們的兄弟。不過洋洋，以后要勤來楊陵，來了就和小雨到這里吃飯，至少每月要保證一次?！?p> “對！對！”耿小芹像是突然醒悟了一樣，她看了姚曉雨一眼，笑著說，“你運平哥說的也對，這錢你不接也罷，但是要經(jīng)常和小雨過來。你要是不過來，教人家小雨姑娘一個人怎么過來呢？”
趙洋有些懵，他不明白他來不來跟姚曉雨有啥關(guān)系，姚曉雨應(yīng)該比他更早熟悉這里呀？他側(cè)頭瞟了一下姚曉雨，姚曉雨這次卻沒有和他對視，而是飛快地把頭扭了過去，趙洋看見她臉上紅撲撲的，不知是因為干活張結(jié)（方言：忙碌）的還是……
吉時已到，鞭炮咋響，耿小芹的解州羊肉泡店紅紅火火開張了。前來道賀的人雖然不是很多，但仍然熱熱鬧鬧。吃完飯后，客人陸陸續(xù)續(xù)散去?？匆娨粫r半會沒有啥忙碌的事了，趙洋起身告辭，耿小芹、葉運平托付姚曉雨送送他。
時間才過中午，回西安尚早，姚曉雨便邀請趙洋去她校園里轉(zhuǎn)轉(zhuǎn)。西北農(nóng)大作為農(nóng)業(yè)類院校，校園風光自是不錯，趙洋也早有耳聞，前半年王紅雷和李百靈還專門過來找過姚曉雨玩呢，只不過趙洋當時有事沒能脫開身。
西北農(nóng)大頗有歷史，最早是創(chuàng)建于1934年的國立西北農(nóng)林?？茖W(xué)校，國民政府資助所建的3號教學(xué)樓至今依然挺立，古樸雄偉。姚曉雨知道趙洋喜歡研究文物，便專門帶他參觀了一番。
看完了3號教學(xué)樓，兩人便在校園的甬道上隨意走，小路碎石鋪就，曲折幽靜，道旁樹木蔥蘢，遮天蔽日。10月的天氣，晴朗的中午還是有些熱的，尤其是兩人剛經(jīng)歷了飯店開張的喧鬧，但步入此間，卻能感到格外地清爽。
趙洋張望著四周，說：“不知怎么，我一看到這個環(huán)境，就不自覺地想起了姚暹渠。姚暹渠上也是這樣得郁郁蔥蔥，小路也是這樣得曲徑通幽，雖然修整得沒有這么好看，但大熱天走在里面一樣的清涼無比。”
“嗯！”姚曉雨點點頭，說，“我也有這種感覺。每逢想家的時候，我大多都會一個人來到這里，靜靜地坐上半天，然后看書、學(xué)習(xí)。高考前我就在姚暹渠的樹林里坐過一個下午，那種靜謐的環(huán)境里思考問題特別有效果。”
“要是再有一把脆甜脆甜的酸棗吃著，是不是做題效果就更好了？”趙洋笑道。
“那個時節(jié)哪有酸棗？”姚曉雨白了他一眼，搖搖頭說，“我這人不行，一吃東西注意力就不集中了。不過，”她頓了一下繼續(xù)說道，“以前雖然咱就是農(nóng)民，可農(nóng)業(yè)知識一點都不懂。來到西農(nóng)，才真正了解了不少農(nóng)業(yè)。就說姚暹渠上那漫坡遍野的酸棗吧，其實酸棗營養(yǎng)價值極高，具有養(yǎng)肝，寧心，安神的功效，對于心浮氣躁壓力大的高考學(xué)生挺有好處的。李百靈學(xué)中醫(yī)，她也說酸棗仁是極好的中藥材，‘熟用治不眠，生用治好眠’，富含維生素，醒腦清神?！彼郎\淺一笑，“可惜我沒有這個福分，高考前沒有酸棗可吃，要不，也許我還會考得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