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寧宮。
阮皇后背靠迎枕，靜靜的聽完晏非聆和七公主的請求，一語不發(fā)。
漪瀾殿發(fā)生的事情，阮皇后都清楚。
她原本安排人看著漪瀾殿，是因為防范，后來，則是因為關(guān)心。
她不需要人特意盯著漪瀾殿的一舉一動，但七公主來漪瀾殿，本來就沒有避諱。
再加上晏非聆待客也是在大庭廣眾之下。
雖然不清楚具體說了些什么，可也不難猜測七公主來的目的。
“出宮去宗人府大牢……恐怕……”阮皇后將宮人送上來的點心水果往晏非聆那邊移了移，為難的開口。
看見阮皇后對自己的態(tài)度依舊，并沒有生氣，晏非聆心底不自覺的舒了一口氣。
拿起一塊豌豆黃，晏非聆偏頭看了看滿臉祈求色彩的七公主，突然覺得往日香甜的豌豆黃都有些沒味道了。
“母親……七皇妹很可憐的，如果可以，您幫幫她吧。”晏非聆放下豌豆黃，一臉撒嬌模樣。
這一年多的相處，她也不是白相處的，至少，她知道阮皇后吃哪一套。
果不其然，阮皇后面色瞬間柔和了下來，淡淡的看了一眼七公主。
七公主是可憐，可八公主就不可憐了嗎？
阮皇后眉頭下意識的一皺，想到這件事里最可憐的八公主，心中無言，卻也明白，眼下眾人，只知道八公主因為早產(chǎn)而體弱靜養(yǎng)。
余下的，皆不知曉，也無可厚非。
這巍巍宮廷之中，沒有誰是無辜的，卻都是可憐人。
她自己是，晏非聆是，七公主是，八公主是，韓充容是，沈御女是……
就連那高高在上的天子，在阮皇后眼里，也是一個可憐人！
想到某些事情的阮皇后心緒有些起伏，她見過許多骯臟，也曾經(jīng)趟過污泥。
如今這般憤慨，倒也是可笑。
阮皇后皺著的眉頭松開，自嘲一笑，轉(zhuǎn)眼看向兩個尚未褪去稚嫩的孩子。
“去吧，本宮予你出宮令牌，只一個時辰，回來后便暫時不用去上學(xué)了，就在宮殿里抄完三遍《華嚴(yán)經(jīng)》再去書齋吧?！?p> 阮皇后的爽快讓晏非聆二人都有些難以置信，原本她們還以為要長期作戰(zhàn)才可以。
目送二人離開，阮皇后眸光沉沉。
《大方廣佛華嚴(yán)經(jīng)》，六十卷，梵文三萬六千偈，抄完三遍，也得數(shù)月，到時候，只愿時間能抹平傷痕，佛法能安撫人心。
阮皇后不信佛亦不信道，但敬佛亦敬道。
……
離開坤寧宮，拿到令牌的七公主蠢蠢欲動，剛剛出了坤寧宮的門，便有些忍耐不住。
拉過晏非聆，附耳說了幾句話，說完不理會晏非聆是什么反應(yīng)，屈膝鄭重謝過晏非聆后，便拎著裙擺，一路疾走。
抬頭看著七公主快步離開的背影，晏非聆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她不需要七公主的感謝，七公主告訴她關(guān)于孟昭儀的事情，她幫忙求情，兩不相欠。
她也可憐七公主，卻并不同情，甚至還有些嘲諷。
七公主說過了，這關(guān)于孟昭儀的事情，幾個月前她就得知了，可她沒有告訴晏非聆。
晏非聆理解七公主沒有義務(wù)告訴她，兩人也沒有好到那個境界。
所以說，她們兩個都沒有必要幫助對方。
甚至于，在晏非聆眼中，韓充容，不過咎由自取。
回想七公主剛剛說的話，晏非聆眼里卻有一絲迷茫。
這件事，怎么又扯到段賢妃身上了？
……
迫不及待離開皇宮的七公主，坐在馬車內(nèi)卻如坐針氈。
耳邊是宮外的喧囂，各色吆喝聲不絕于耳，大小伙子，潑辣姑娘，連聲叫賣，高聲討價，銅鑼敲擊，騾馬嘶鳴。
都是她在宮內(nèi)不曾經(jīng)歷的。
可她絲毫沒有初次離宮的興奮感，只有滿滿的悲傷。
她很害怕……
害怕再也見不到母妃……
害怕以后她也要在其他妃子底下討生活……
害怕所有之后需要面對的一切……
高頭大馬，富麗堂皇的四駒馬車，生活在天子腳下的百姓們?nèi)f分自覺的讓道躲避。
再加上宗人府原本就在皇城邊上，因此七公主這一路上都暢通無阻，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就到了宗人府大牢。
宗人府的大牢，關(guān)押的都是皇親國戚。
條件當(dāng)然不會差。
因為誰也不知道，下一刻誰會不會就東山再起。
沒有尋常大牢的昏暗潮濕，一間間牢房倒也干凈寬敞。
斜陽余暉灑落在牢房里，星星點點的塵灰飄揚在空中。
韓充容的遺體已經(jīng)被打理過了，脖頸的縊痕用厚厚的粉蓋住，穿著充容的朝服，雙手交握，神情安然。
這是阮皇后能給韓充容的，最后的體面。
看上去就像是睡著了一樣，靜謐安詳，一如往日。
如果忽略掉那異常蒼白的面容……
七公主定定的站在數(shù)米外，沒有繼續(xù)靠近。
她只覺得自己的手腳冰涼，雙腿如同灌了鉛，怎么也動彈不得。
她以為自己會有許多話想說，會嚎啕大哭，結(jié)果，臨到頭，什么也沒有，腦海里一片空洞，只是站在不遠(yuǎn)不近的地方，一眨不眨的看著自己的母妃。
“母妃……您不要楚楚了是嗎？”
看著一動不動，毫無生氣的韓充容，七公主目光怔怔，驀然開口喃喃自語。
身后不遠(yuǎn)處站著的獄婆屏氣凝神，不敢抬頭冒犯。
她原本以為見到自己親娘的尸體，怎么也會哭喊叫鬧，萬萬沒想到，眼前這個尊貴的公主，居然毫無反應(yīng)。
到底是天家的人。
獄婆自然不敢說什么，只是低著頭的臉上，露出一抹濃濃的嘲諷和同情。
七公主沒有待很久，只是站了一會兒，雙腿就已經(jīng)開始發(fā)麻了。
留戀的最后看了一眼韓充容，看的很仔細(xì)，很認(rèn)真。
母妃，您放心，杏雨和我說了，您把我托付給了皇后娘娘。
當(dāng)初皇后娘娘能夠過繼六皇姐，現(xiàn)在，也會過繼我的吧。
“回宮?！?p> ……
凝香齋，七公主的住所外。
杏雨自聽聞了韓充容的死訊，一整日都渾渾噩噩的。
她跟了韓充容很久了，久到，聽到韓充容自縊身亡的那一刻，心就像針扎般疼，疼到難以呼吸。
抬頭看了看凝香齋的牌匾，回頭望了望一望無際的紅墻碧瓦。
懷里的信，格外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