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zhàn)之后,名滿天下的京師大元帥牧九山凱旋時,沿途收了兩個義女這事,早已不是秘密。聽說兩義女曾為孤女,才貌并不突出,能進將軍府大門實屬運氣。
當時盛京城眾多女乞丐也想交好運,攀高枝,便在將軍府小巷外蹲點:
【元帥,小女子年方二八,父母早亡---】
【義父大人,請受女兒一拜---】
各種強拜高攀,層出不窮,起初元帥府全當笑話來對待,久而久之就反了,要知道女乞丐們足足折騰了半個月,搞得牧九山出門都不敢騎馬,就怕被圍堵,每次都是施展輕功從天上走,便是想讓這些乞丐明白,什么叫真正的高不可攀。好在牧大元帥態(tài)度堅定,日子久了,乞丐們也就不再奢望,另謀高就去了。
這日一早,大將軍牧九川與父親牧九山先后策馬上早朝。初陽當頭,牧九川一臉青色大胡子朝氣蓬勃,隱隱有種要長成參天大樹的勢頭。如炬黑眸掃過街頭,便讓陰謀無所遁形。百姓的神情有些異常啊。他們不再投去敬仰的目光,反而三五成群,交頭接耳,指指點點,傳播對將軍府不利的流言。
情況不妙啊!
果不其然,進入朝堂,便有文官湊上來,陰陽怪氣地笑著作揖。
“半月前聽書閣那章,‘吃人將軍牧九川’,可真是精彩啊---”
“大將軍真該去聽聽,反正在家閑著也是閑著---”
“怎么說來著---自古紅顏多薄命,將軍功名靠吃人---絕妙啊---”
“聽說今晚還會推出序章---要不,下官請將軍聽書閣一敘,一睹鬼先生風采?閑著也是閑著嘛!”
閑著也是閑著!又是閑著也是閑著!天下人都知道,圣御大將軍除了戰(zhàn)時代替皇帝御駕親征外,平日里就是個混水摸魚吃白飯的閑職啦!
所謂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牧九川并不覺得自己對不起這碗飯!
可惜,其他人并不這么想!多是小人嘴臉,需要牧九川的時候哄著他求著他去賣命,不需要的時候就開始奚落,好像他們每天混吃等死就是在為天下做貢獻似地!
“本將軍問心無愧,還怕惡鬼亂嚼舌根不成?”
牧九川暗暗握拳,壓住怒氣,心想待回府后,再找青燕子好好清算,他就知道這妖女沒安好心,一天到晚胡說八道,不干好事!
文官們見傷不了他,只好另尋樂子。后見元帥副將黎央進朝堂,又馬上笑著作揖迎上。只是此番并非為了挖苦,而是為了討好。這黎央才三十出頭,便成了牧九山最為器重的副將,京師有一半的兵力,都掌握在他手中。他和牧家父子不同,他出生商賈世家,又懂得變通,時常邀請同僚喝酒吃肉逛窯子,出手大方,當然人緣極好。
“黎將軍來了---”文官壓低聲音,生怕被別人聽了去,“菁華樓的菁華姑娘新排了一支舞,黎將軍,可有興趣同去?。俊?p> “是啊,將軍護我國邦,還未能好好慶賀將軍凱旋吶---”
呸!牧九川暗自啐道,有沒有搞錯,真正拼死拼活護衛(wèi)江山的是他爹,跟黎央這廝有何干系?
“幾位大人盛情相約,黎某豈有不去之理?”
好哇,黎央竟然都不謙虛一下,就這樣應了這些家伙的奉承,看來此人心思不正已久!牧九川心想,若是他爹在場,肯定會后悔自己看錯了人!
“不過,這每次都去菁華樓,太膩了。黎某倒是聽說,近日盛京城東郊新開的那家——叫什么來著?哦——風月樓——那里的姑娘,真可謂是色、香、味俱全吶---要不今晚,咱們幾個一起,去風月樓嘗嘗鮮?”
色香味來形容秀色可餐的美人,虧他們想得出來!“嘗鮮”這詞也被他們玷污了個透!
“好,就這么定了---”
那些官員大喜,黎央亦作揖回敬,態(tài)度甚是恭敬,但敬意卻未曾到達眼底。逢場作戲,官場之上,有幾個真心相待的呢?
也就是共同謀利,不撕破臉罷了。當然,牧九川是看不懂的。記憶里黎央就是這樣,八面玲瓏,誰都不得罪!以至于牧九川無法分清他何時是真,何時是假!
牧大帥上朝,其他人稍稍收斂了些。不敢明著腐敗,只暗暗交換眼神,籌謀晚上的飯局!
——
早朝結束后,黎央和牧九川一起出宮門。本來牧九川不想和黎央一道,可奈何黎央就跟狗皮膏藥似地,走哪兒跟哪兒,甩都甩不掉。黎央管這叫緣分,牧九川管這叫出門踩狗屎,不走運!
“將軍近日愁眉不展,都說這一醉解憂,要不一同去風月樓喝杯水酒吧。不知將軍可愿賞臉一敘?”
“不愿---”
說完,牧九川策馬而去,披風高高揚起,好似風中飄揚的孤獨的戰(zhàn)旗在大聲宣戰(zhàn):
本將軍絕不與爾等同流合污!
“果真是年輕人啊,說話總是這般不留情面----”
黎央尷笑著搖了搖頭,往西邊走。西郊乃京師營地,黎央白日都在那邊督師操練,倒也勤勤懇懇,深得牧九山信任。甚至還有人傳,牧九山對其子牧九川甚是不滿,有意將衣缽傳給黎央。至于黎央是否覬覦牧九山京師大元帥的位子,就不得而知了。
圓滑之人,向來滴水不漏,四面逢源,真心不外露,野心自然也如此!
——
那些文官離開皇宮后,先是去衙門辦公,其實也沒多少心思辦公,大多是做做樣子,傍晚時分便迫不及待地趕回家中,收拾打理,選擇出行的轎子,生怕屆時丟了顏面,惹了笑話。
待夜幕垂下,風月樓燈火相繼點亮,屋頂?shù)拇蠹t燈籠頓時成了夜幕中最耀眼的明燈,搖曳生姿,好似在召喚四方之客,當云集而來。馬車由小廝牽引,停在風月樓側面的平地上。官人們相繼下馬車,見門口沒有搖晃手絹招呼的美嬌娘,心中不太歡喜,以為被怠慢了。
門口只安排了四名小廝,長相普通,還不會吆喝,看著就來氣。哪像其它花樓,遠遠地還未靠近,就要姑娘提裙奔來,別提多熱情了!
進了大堂,才知風月樓著實不一般。大堂內坐滿了人,婀娜多姿的姑娘們手持團扇,站在二樓,沖樓下的人招手,彼此之間嬉笑打鬧,時不時還會故意弄掉團扇或者絲巾,撩撥這些尋歡作樂的男人。
姑娘們從不主動下樓,除非是和客人有約。
一樓已客滿,他們只好轉到二樓包廂。文官們剛坐下,便迫不及待地開始點菜、點美人。
“難得來一次,自然是要最好的酒菜,最漂亮的姑娘---”
鴇母一聽,笑道:
“沒法子選吶,大人,本店出售的酒菜都是最好的,姑娘也是最漂亮的——”
黎央見鴇母咬文嚼字順勢推銷,便補充道:
“田大人的意思是,最貴的酒菜,最貴的姑娘——”
“對對對——把風姬月姬叫過來,爺有賞---”
但凡風月場所,都喜歡捧頭牌,借助其名氣吸引更多客人。風月樓也是如此,鴇母岳三娘捧了兩位能歌善舞的姑娘,一位叫風姬,一位叫月姬。風姬喜著深色衣裙,擅舞劍,劍鋒有力,有巾幗紅顏的氣概,最受練武之人追捧。月姬常著白衣,身段柔軟如蛇,艷而不妖,又頗懂詩詞歌賦,文人雅士都當她是紅顏知己,傾心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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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娘倒是想她們出來陪客,多賺點銀子,只可惜她們本事不大,架子卻不小。她們入我風月樓時便立了規(guī)矩,不進大堂,不入包廂,更不陪酒。大人們要是想見她們啊,只怕還得屈尊往內院走。戌時一到,風月雙姬自會當眾獻舞---”
“戌時啊,還得好一會兒呢?!庇泄賳T不耐煩了,聽見外邊有媚笑聲,頓時心癢了,道,“那就先把其它姑娘叫進來吧---”
“好的,三娘這就去安排---”
岳三娘扭著腰肢走出去,看得文官們心猿意馬,熱血沸騰。要知道這岳三娘可并非尋常鴇母,她也曾是南邊有名的歌女,因年紀大了,容顏不再,才轉戰(zhàn)幕后。她那一首‘良人歌’,當年唱哭了多少癡情貴公子,只可惜都是有緣無分。
當時有文人才子聽完岳三娘的良人歌,還寫了一篇《良人賦》贈予岳三娘,其中有幾句曾被編成了輕舟小調,有采蓮女傳唱:
才子留情,佳人流淚,不見喜事,一座孤城。
——
酒菜還沒上來,黎央借口去方便,獨自來到風月樓內院,吹吹涼風透透氣。
內院空落落的,安靜而蕭索。隔著老遠,他瞅見一名女子抱著東西由遠及近。女子身穿灰衫,白皙圓潤的臉蛋看上去隨和可親,微微凝起的眉心卻又給人以認真謹慎之感。女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看上去勻稱而自然。她的存在像是一盤清炒佳肴,不會以強烈的味道刺激你的味蕾,但也不會讓你覺得膩。
她叫梅長雪,將軍府的二小姐,與黎央有過幾面之緣。
“真是巧了,沒想到會在這里碰上二小姐。”黎央上去熟絡地問候,盯著她手里的賬本,又露出玩味晦澀之笑,道,“更沒想到二小姐不僅識字,對術也頗有研究啊,黎某佩服---”
聞言,梅長雪眼里波瀾頓起,但很快重歸平靜。
“我要是像將軍這般,懂得尋花問柳、醉生夢死,斷不會拿這些乏味的東西消磨時間了---”
說完,她抱著賬簿冷冷走開,似不想再和他多說半句。
這讓黎央百思不得其解,自打梅長雪進京,兩人不過見過幾次面,既未深交也無過節(jié),怎么他會有種結怨已久的錯覺?
難道這是將軍府的特點?將軍府除了牧大帥,沒人肯待見他,其中表現(xiàn)最明顯的當屬牧九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