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落花3
這幾日老侯爺總是鬧著想吃糍粑,下人去買了些,都被他老人家丟了出去,一直發(fā)脾氣??偹愕鹊侥訖艋馗?,下人們才舒了一口氣。
莫子欞哄著他老人家吃了些東西,等到他睡下,又到偏院拜見了母親,便換下衣服出了府一路往南邊去。
隨行的小廝難免好奇,問,“哥兒,咱們往南巷去做什么?”
“買糍粑?!?p> 小時老侯爺愛來南巷聽小曲兒,在南巷口買些糍粑,又去茶樓要壺碧螺春,就這么能待一天。
人老了,總是戀舊。
多少春秋過去,南巷依舊是那副熱鬧景象,兩旁都是賣好吃的商販,高聲吆喝著,香氣飄散在空中,讓他恍然間像是回到了兒時。
在南巷轉(zhuǎn)了幾圈,總算找到了那位賣糍粑的老先生,莫子欞走上前去,要了些糍粑,隨口問道,“先生怎的不在南巷口賣了?”
老先生也是上了年紀(jì),眼花耳背,愣了好久才回答,“是侯爺府上的哥兒來了。”
莫子欞一愣,萬沒想到他還記得自己,“先生記性真好,這么些年過去了還記得我?!?p> “哪能不記得。那時候哥兒身后總跟這個小姑娘,怯生生的躲在你身后,眼睛生的分外水靈。后來哥兒走了之后,那姑娘也不來了??晌铱傔€記得,哥兒愛買兩份糍粑,一份是給老侯爺買的不放糖,另一份放糖的是給那姑娘買的,”思及此,老先生往他身后瞧瞧,問,“怎不見那位小姑娘?”
莫子欞喉頭一緊,從他手里接過兩份糍粑,心如刀割,“她過兩日就要成親了?!?p> 老先生愣在原地,萬沒想到是這個結(jié)果,說不出話來,一個勁地嘆氣搖頭,“可惜遼,可惜遼?!?p> 莫子欞想笑,可嘴角絲毫揚不起來,直得罷了,道了謝逃也似的走了。
他從邊疆回來前一晚,做了一個夢。
夢見堂上喜燭成雙,窗上貼著紅字,梁上掛滿紅綢,喜氣洋洋。
素皖穿著他挑的喜袍同別的男子笑顏相視,攜手入禮堂。
第二日醒來后,他心慌不止,什么圣上的恩寵,什么仕途坦蕩,他通通都顧不上了。幾天幾夜快馬加鞭趕回五溪鎮(zhèn),卻只換來她手里的一紙喜帖。
每每思及此,直覺心痛不止,萬般的深情,怎么能說放就放了呢。
“子欞哥哥?子欞哥哥?”
身旁有人輕喚,他猛地回過神來,尋聲望去。一位身穿碧衣,頭戴朱釵的女子站在不遠(yuǎn)處朝他緩緩走來。
他狠狠閉了閉眼,不是她。
這幾日素府忙著操辦喜事,她難得有閑心出來一趟,就看到莫子欞一人站在橋上出神。身子高挺俊朗,倒是挺惹人注目的,素卿一時沒忍住,便出聲喊住了他,“你在這做什么?”
莫子欞斂去眼底神傷,冷淡道,“關(guān)你何事?!?p> 嘿。
素卿癟嘴,這人怎么這般不識好歹,“得得得,就當(dāng)我沒瞧見你這位祖宗?!?p> 轉(zhuǎn)身剛要走,就被莫子欞喊住,她極不情愿地轉(zhuǎn)過身,“怎么?”
莫子欞遞過來一包糍粑,道,“放了糖的?!?p> 素卿翻了個白眼,沒伸手,“討好人也該對癥下藥吧,我不愛吃甜的?!?p> “不是給你的?!?p> “.……”
這下,素卿連額角都忍不住跳動了幾下,“成,我一定瞧著我家姐姐吃下去?!?p> 莫子欞沒理她,轉(zhuǎn)身便要走,身子卻頓了頓,丟下一句,“叫你姐姐好好的?!?p> 眨眼的功夫,人已經(jīng)走出好遠(yuǎn)了。
素卿拿著手里的糍粑,直嘆氣——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dāng)初莫相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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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卿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趕緊將那“燙手”的糍粑送到素皖那兒去。
“他可曾留下什么話?”素皖眨巴著眼睛,滿是期待,硬是把素卿已經(jīng)滑到嘴邊的“沒有”給逼回去,放棄般回到,“他叫你好好的?!?p> 聽了這話,素皖像是個得了寶貝的孩子,笑的格外甜,“子欞哥哥哪兒都好,就是人太心善,不懂得為自己顧慮……”
素卿一邊模仿她的樣子,一邊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姐姐,他再好不也是過去的人了嘛,念著過去有什么好的?!?p> 此話一出,素卿就后悔了,正想著趕緊說點什么挽救,便聽見素皖說,“他是過去,卻也是我活這么多年唯一一點甜了。我這輩子如此苦,能時時念起他這些甜來,也覺得人生有了盼頭?!?p> 素卿無言,靜靜地陪伴身側(cè)。
正所謂愛之一事,若無歸宿,便放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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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著明日大婚,還余下些事情需要兩家掌事的商量,申姜一大早就起來收拾,凡事親力親為,唯恐哪里不周到。身邊的人瞧著心疼,上前去勸她也不聽,反倒是忙的樂呵,有幾個嘴碎的老嬤嬤看見了,躲到一邊去議論——
“我活了這么多年,頭一遭看到有女人這么積極給自己男人張羅娶妾的?!?p> “也怪不得夫人,她身子不好,將軍又是個情種,將軍府怎么也不能斷后不是?!?p> “唉,這事兒誰又說得清呢。別說是素府的大小姐了,就連圣上賞的女人到了將軍府里也只是一個擺設(shè)而已,咱家將軍眼里除了夫人哪還容得下旁的女子?!?p> 兩人議論間,誰人也沒注意到申姜舉著燈籠爬到了一旁的梯子上,纖細(xì)的手指捻著燈籠,努力的伸長胳膊想將燈籠掛到房梁上,可身子一晃,竟直直地墜下來。
申姜嚇得緊閉雙眼,大叫一聲,卻跌進(jìn)了一片柔軟中。劉川柏剛進(jìn)院子就看見這一幕,整個人驚得連心都停了幾拍,沖上前去將她牢牢地接住摟進(jìn)懷里,滿臉擔(dān)憂,“阿姜——”
申姜微微睜開眼,瞧見他驚恐的神情,再抬頭看向高處的房梁,心里不禁后怕。
仔細(xì)檢查一番,確保她沒事之后,懸著的心才放下來。劉川柏手臂稍用力,將她攔腰抱起,神色讓人瞧了不寒而栗,周遭的下人皆埋頭跪地,連大氣都不敢出。
胸口的衣物被一股細(xì)微的力氣輕輕扯住,劉川柏低頭,對上申姜擔(dān)憂又帶些懼怕的神色,不自覺將手臂再次收緊一些,安撫似的輕吻她的額頭,隨即抬頭看向跪在院里的下人,厲聲道,“自己去后堂領(lǐng)罰!”
周遭人卻像是得了什么獎賞,一個個把頭磕的直響。劉川柏將視線收回,大步流星地往后院走去。
一路上一言不發(fā)。
他心里確實帶了些氣的。早日去營里練兵,有些不識好歹的往他帳里塞了不知哪兒來的野女子,好不容易處理完這些閑雜事回來,又措不及防的來了這么出驚心動魄。
可他氣的,都不是這些個緣由……
剛把她放在椅子上,欲轉(zhuǎn)身離開獨自冷靜去,便感覺自己的斗篷被人扯住了。轉(zhuǎn)頭,看見了某人那雙漂亮的眼睛,帶著濃郁的不安和懼怕盯著他。
早時露水重,申姜唯恐他著涼,硬是逼著他穿了件斗篷。他本就是個身子挺拔之人,生的又是劍眉星目的俊朗模樣,一件墨色斗篷披在身上,竟生了些蕭殺之氣。申姜看著他緊蹙的眉心,不覺有些發(fā)怵。
“將軍莫要生氣,妾身知錯了?!?p> 委屈巴巴地小模樣。
劉川柏突然有些想笑,可又故作嚴(yán)肅的蹲下身來問她,“錯哪了?”
錯哪兒了……
申姜垂眸,低聲道,“妾身讓將軍擔(dān)心了?!?p> 連帶著語氣都是酸澀的,像是下一秒就能哭出來一樣,劉川柏趕緊伸手將她圈進(jìn)懷里,他是想著欺負(fù)她,可也沒想把人弄哭。
“你說你,委屈什么,我嚇著你了?”
申姜咬住嘴唇,死不吭聲。
劉川柏唯恐她不高興,趕緊湊過去撒嬌,“笑一個嘛,要不你就打我出出氣?!?p> 申姜看他這副模樣,“哧”一聲笑出來,伸手在他臉上捏捏,道,“我打你做什么。將軍到底為何鬧別扭,也得給妾身說我才好明白呀?!?p> “為什么你看不出來?”
申姜搖頭,滿臉真誠,“真看不出來?!?p> “.……”
劉川柏是徹底郁悶了,將臉埋進(jìn)她的肩窩,聲音都悶悶的,“這天下女子,哪有一個跟你似的,整天忙活著給自己夫君張羅納妾的事兒這么勤快的。你是有多想擺脫我?!”
原來是因為這個……
申姜伸手環(huán)抱住他,輕輕拍打,“將軍,咱們府上這么多年,也是時候添個小哥兒了?!?p> 話音一落,她能清楚感到劉川柏的身形一顫,隨即抬起頭來看向她,眉頭緊蹙,“我說了……”
“妾身知道,”申姜輕輕打斷他,“可將軍也該想想老夫人呀,她老人家可是念叨許久了?!?p> 她抬手輕附上他的手,笑的開朗,卻看的劉川柏心里一陣抽痛。片刻后,他聽見她說,“將軍,素皖是個好姑娘?!?p> 知書達(dá)理,學(xué)識淵博,性格溫和卻又懷著男兒氣概,更何況她出身大戶人家,未來也是能幫上他的。不像自己,這些年什么沒幫上,還偏偏成了他最大的拖累。
“這些年,將軍待妾身的好,妾身真的打心底里感激。還有大夫人,她老人家從未因我出身卑賤而冷落我,還將我視如己出,待我甚至比將軍還要好幾分,”申姜指尖在他鼻尖輕點一下,滿眼寵溺,“妾身很知足了?!?p> 所以說,剩下的時日讓她為摯愛做一些事,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兒,她也能稍微安心一些了。
“你說這些做什么,我心悅你自然對你好,老夫人喜歡你自然也對你好,不要說什么滿不滿足的話!”劉川柏死死地將她擁進(jìn)懷里,生怕懷里的人下一瞬間就消散的無影無蹤。
申姜沒在出聲,嘴角雖還彎著,可眼里卻滿是淚水。
她年少時,因貧寒被迫到酒樓賣藝,那時同她相似年齡的姑娘們總是閑暇是坐在一起看著話本討論,未來是哪家公子愿意一擲千金將她們贖了去。到頭來,申姜印象最深的,還是話本里說的笑起來像冬日暖陽的公子,她時?;孟肽菢拥哪凶邮窃趺礃拥?,直到她在被將軍抓住了手腕的一瞬間,領(lǐng)教了。
愿將軍永為少年,這半生辛勞困苦終換余生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