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照花臺
不論何時,人間都是要比天上熱鬧的。許是有人總說羨慕神仙逍遙生活,無邊法力,無盡壽命,可若是真的嘗試過后便會覺得還不如凡人短暫一瞬來的美妙。
起碼有佳人在側(cè),良辰美景,都比天上的凄苦寂寞來得好。
素卿纖細(xì)白嫩的手握在他的掌心里,他忍不住又走近了些,耳邊依舊是她嘰嘰喳喳地說話聲。倒并不覺得煩,素卿的聲音是極好聽的,柔柔軟軟的,像唱曲兒的聲音,只是太多時間沒像現(xiàn)在這般和她一同走在街上,連風(fēng)吹來的溫度都恰到好處,實在讓人難以不沉淪。
“所以說,我跟方才那位莫公子就只是兄妹情誼,”素卿總結(jié)性的說了一句,偏過頭去看他,發(fā)現(xiàn)某人正眨著眼睛仔細(xì)研究她頭發(fā)上的翠珠簪子,于是好笑地問,“你有沒有仔細(xì)聽我說的?”
墨棐點頭,看她,“聽了。莫公子喜歡的是你姐姐,你喜歡的是我?!?p> 這什么……
“我何時說我……喜歡你了?!彼厍湫呒t了臉,在他腰上擰了一把,下一瞬又覺得他這副模樣似曾相識,實在討人歡心。
“你不是次次見我都會說嗎?”
“哪有次次?!”素卿反駁。
十次里也就有……八九次吧……
墨棐不跟她爭執(zhí),點頭同意她的話,將話題轉(zhuǎn)開,“那你姐姐為何要嫁給大將軍?”
素卿嘆口氣,無奈地垂眸,“命唄。世間女子,哪一個不臣服于命?!?p> “也是有的。”墨棐看她。
“嗯?”
“聽聞素家素卿小姐,就是個不顧世俗真性情的好姑娘?!蹦珬捯荒樥?jīng)地哄她,逗得素卿笑個不停,整個人兒縮進(jìn)他的懷里,“那還真是便宜墨公子能娶到這么好的姑娘了?!?p> 墨棐一手?jǐn)堉难g,一手輕捏她的臉頰,笑著回應(yīng)——
“嗯,便宜我了。”
………………………………………………………………………………………………
自婚期定下來之后,素府整日張燈結(jié)彩,里外被紅燈籠映的一片喜慶。府里上下都來回忙著明日的婚事,絲毫顧忌不到彼此。
彩環(huán)從大將軍府回來之后,直沖著后院的柴房去了。她年幼時跟著素卿在這兒住過些時日,也還記得那處隱蔽之地如何去。撥開暗處墻角的一叢叢雜草,便出現(xiàn)了個矮小的窄洞,正好能容她這種瘦弱的女子通過。洞口那頭,便是通往城外河邊的小路。莫說是素府的人,就連在五溪鎮(zhèn)生活了許久的老人都不一定知道這處地方。這還得多虧了素皖小姐相告,才好走完這局棋的最后一步。
城外河邊有處破落的草屋,此刻竟閃著幽幽地燭火。彩環(huán)推門而入,里頭的人聽見響動迎了出來。
“李嬤嬤,她醒了沒?”
“醒了。”
彩環(huán)從袖里掏出些銀錠子遞過去,囑咐道,“切勿走漏風(fēng)聲?!?p> 李嬤嬤拿了銀子,自然是點頭哈腰地聽命辦事去了。
彩環(huán)推開屋門,里頭伺候著的都是素卿這趟前來帶的些心腹,破舊的床榻發(fā)這股潮濕的腐味兒,上頭臥著個姑娘,正是白日里被素卿拉到院兒里跪暈過去的那位。
她見到彩環(huán)進(jìn)來,支撐著身子想坐起來,無奈身體還虛弱得很,愣是再次倒了下去。
彩環(huán)走上前去將她扶起,道,“不用著急,現(xiàn)在大夫人和二小姐都以為你已經(jīng)死了,你就安心回去吧。這里有些銀子,是素皖小姐留給你路上的盤纏。”
小啞巴“哼唧”著從袖里掏出炭筆和紙,歪歪斜斜地寫了句話遞給她看。
“不必?fù)?dān)心,我們家小姐是個膽識過人的,自有辦法護(hù)自己周全。還有素皖小姐,從明兒起她就是大將軍的人,素府自然動不得她,你就不要擔(dān)心了?!?p> 小啞巴又從紙上寫了幾句話,遞過去,上頭寫著,“請素卿小姐務(wù)必提防二小姐?!?p> 下頭還有一句,“大將軍府有鬼?!?p> 彩環(huán)皺眉,問道,“這是什么意思?”
可她卻像想起什么分外恐懼之事,怎么也不肯再寫了。彩環(huán)只好將她的那頁紙扯下來藏進(jìn)袖中,招呼人來將她送上馬車。臨走時,彩環(huán)將素皖留的信物遞給她,囑咐著,“你回了老家就好好過日子,這是你的賣身契和銀子,夠你買些地養(yǎng)活一家子了。素皖小姐叫我囑咐你,若是將來有了什么難處,只管拿著這個玉佩去將軍府尋她?!?p> 小啞巴感激地一個勁筆畫,淚流滿面。
車夫壓低草帽,乘著夜色駕著馬車飛快地駛?cè)ァ?p> ……………………………………………………………………………………………………….
素卿回來換了身兒衣服,就到素皖那兒去了。此時別院兒燈火通明,下人們進(jìn)進(jìn)出出,人聲鼎沸。素卿瞧著熱鬧,索性坐在一旁啃著果子看素皖換喜袍。
“哎,怎么不見大夫人和二小姐?”素卿問了聲旁的翠珠,胡亂打聽。
“回小姐的話,那二位在這待了一下午,剛走?!?p> 嘖嘖嘖。
素卿撇嘴,朝素皖喊,“姐姐,您今兒下午可是悶壞了吧?”
這時周圍人剛伺候她把喜袍穿上,平日里教規(guī)矩的嬤嬤還在屋里坐著,聽見這話難免皺眉,道,“素卿小姐,姑娘家說話要成個樣子。聽聽您的語氣,活像街市上沒臉沒皮的潑猴?!?p> 有幾個跟素卿熟的丫鬟一時沒忍住捂著嘴笑起來,也趕上素卿脾氣好的時候,便不與她們計較,趕緊起身有個姑娘樣子的行了個禮,“嬤嬤,素卿知錯了。”
這下,周遭的人都哄笑起來,連嬤嬤也無奈地?fù)u搖頭隨她去了。
素皖披著喜袍走過來,問她,“今兒是碰上什么好事情了,這么快活?”
“不告訴你?!彼厍湔Q?,狡黠的很。
“不告訴就不告訴唄,都沒人稀得聽。”
嘿。
“真不聽?”素卿湊近了問她。
這么多年姐妹,她有什么小心思還能瞞過自己?素皖招招手,叫身邊人下去了,“現(xiàn)在能說了吧?”
素卿眼看著屋門闔上,才湊過去壓低聲音,“我從大將軍府回來碰著莫子欞了?!?p> 眼前的人身形晃了晃,抓住她的手問,“子欞哥哥說什么了?”
“還是那句話,叫你好好的,”素卿癟癟嘴,坐到一旁,倒真像個街頭上混日子的潑賴,“真不知你們二人是怎么尋思的,明明知道沒了對方都過不下去,可在一起這條路又被堵死了,何不就痛快的放下轉(zhuǎn)身另尋新歡去得了,非要這么失魂落魄跟丟了半條命似的。世上男兒千千萬,多他一個不多,少他一個不少。何苦呢?!?p> 素皖倒是沒料到她能說出這等話來,聽起來冷血至極,詫異道,“如果是和你郎君這般生離呢?”
素卿眨眨眼,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那就祝他同別家的好姑娘永結(jié)同好唄。這一整個家族的命運都背在我一人兒身上,我可賭不起?!?p> 素皖瞪著眼,實在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就看見素卿翹著二郎腿手里捏著茶盞,繼續(xù)說,“人這輩子啊,沒什么比活著重要。單活著還不成,你得活的開心,活的肆意,其他一切,就不那么重要了。”
靜了半響,素皖才嘆口氣,感慨,“可惜你是個女兒身了,若是個男子必是個無情無義卻心懷抱負(fù)的英雄俠客?!?p> 素卿歪著頭細(xì)細(xì)咀嚼這話,一時竟分不出這是在夸她還是在罵她,于是回道,“這跟男兒女兒有什么關(guān)系,我若想做俠客現(xiàn)在便可以做啊?!?p> 素皖本來心緒郁結(jié),讓她這番話給逗樂了,伸出手戳戳她的腦門,“你呀,還是沒長大,不懂得世間男女情愛是多折磨人的事兒,”隨即又深深嘆口氣,緊握住她的手,“我倒希望你永遠(yuǎn)不用懂?!?p> ………………………………………………………………………………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
——《摸魚兒?雁丘詞》元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