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德彝不愧是無恥慣了的老東西,已經(jīng)達(dá)到了唾面自干的地步,面對王晞的冷嘲熱風(fēng),扔面不改色的道:“鼓動唇舌更顯你小人行徑!”
王晞挑挑眉頭,負(fù)手開始了他的又一番演講:“王莽改制,將山河大澤、江山田畝收歸朝廷所有,其目的乃是為了百姓課加重稅,這也是他最后失敗的根由所在,某于奏疏中所陳,乃是為了朝廷能夠更好的掌控天下各方田畝之情形。
將土地收歸國有,田畝交易必須有官府文書記錄在冊,用印之后方才有效,民部只需要定時查看各地呈奏的文書,就可以監(jiān)察天下十道的耕地狀況,且礦藏等開采權(quán)全部收歸國有,私人開采必須向朝廷繳納相應(yīng)稅賦,礦藏產(chǎn)出乃是天賜萬民,怎可允許地方郡縣私自開采?”
王晞又走到宇文士及面前道:“民以食為天,以農(nóng)為本是沒錯,但天之四維怎可陰陽失衡?自夏商千年已降,無論是紡織衣物、車馬出行還是兵器甲仗,皆賴于百工之術(shù),嫘祖教蠶以致我等免受寒冷加身,軒轅造屋以致我等免受雷雨傾瀉,蔡侯造紙以致我等不在用刀筆傳書,而漢初以來,鐵器普及至今,百煉成鋼,以致于自犬戎至突厥,胡族幾盛,短兵相接我中原依舊可以占盡上風(fēng)!
更何況石鐮石斧之時,農(nóng)耕只得刀耕火種,雖良田萬頃難以果腹,百工之長,興農(nóng)具于泥土之上,以牲畜借助器具之利代替人耕,勤苦細(xì)作,方使諸位如今能安坐于此,享得萬民之俸!”
王晞又走到李靖面前,恭敬的施了一禮:“昔日三秦之地,全民皆兵,也無法抵擋五千魏武卒,河西之地累累尸骨何冤?他們本是面朝黃土的農(nóng)夫而已,縱然拿起刀槍又怎能與訓(xùn)練有素,陣列嚴(yán)整的軍士相抗?
李縣公深喑兵法,當(dāng)知兵在精,而不在多,以豢養(yǎng)八十萬兵馬之靡費練得精兵十萬,靡費之處無多,而戰(zhàn)力倍增,何樂不為?
某知道,國之大事,在戎在祀,兵制改革不可一撮而就,還需要大唐的各位國公武臣共同研討此事,即便通過朝堂議政后,得以試行,到改革完成,最少也是五到十年的時間!我大唐的能臣驍將,頡利與苑君璋、梁師都等輩如何能撐上五年?”
李靖先是皺眉思索,聽到最后莞爾一笑:“苑君璋與梁師都不過冢中枯骨,不足掛齒,可是頡利雄踞草原,控弦二十萬,你竟狂言不用五年即可攻滅,是真有儀仗還是阿臾之言?”
王晞曬然一笑:“頡利之強,不過是草原諸部為其所用而已,但頡利此人心胸狹隘,貪圖享樂,毫無雄主之像,晞斷言,今年內(nèi)必有草原部族與突厥交惡,向我大唐內(nèi)附,或許三四年內(nèi),大唐就可揮兵北上,蕩平長城以北!”
封德彝嗤然一笑:“巧言雌黃,阿臾奉承,陛下受命于天,牧萬民于江河之上,突厥等諸胡不識教化,縱然靠蠻力粗野一時,也無法長久,陛下當(dāng)效前漢行教化王道,怎可輕言兵仗?收江河田畝于國,又鼓動陛下窮兵贖武,還敢說不是王莽故智!那王莽也是強征兵役,對西南夷、匈奴、高句麗等窮兵贖武,才致亂政百日而竭嗎!”
此言一出,李二眉頭微皺,就連一旁的宇文士及也詫異的看向封德彝,這老頭兒是瘋了嗎?今上對外,一向持剛硬態(tài)度,渭水之盟也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只看十二衛(wèi)近來隱晦頻繁的調(diào)動便可一窺端倪,何況前漢中期以后,對諸胡行王道,教化為主,那是因為漢武把那些敢詐翅兒的都打沒了!
房玄齡、杜如晦默然不語,長孫無忌不知道咕噥了一句什么,復(fù)又閉目養(yǎng)神……
全場包括上方高座的李二無一人回應(yīng)應(yīng)和封德彝的話,場面一時尷尬無比,封德彝登時面如死灰,自蕭禹罷相后,陛下對尚書省多有不忿,特別是前幾日,因為舉賢之事被陛下訓(xùn)斥后,封德彝已經(jīng)預(yù)見自己罷相之日不遠(yuǎn),他本就在同僚之中聲望極差,若沒了這右仆射的身份……
昔日太上皇將十二女淮南公主指婚給他的獨子封言道,如今公主才方七歲,他本想在相位之上待到公主出嫁的,如今看來,恐怕……
“鬼谷一派,先秦有龐涓、孫臏以兵法稱盛,而白鹿候口口聲聲要行精兵之道,不知可是鬼谷門中也有練兵之法?”李靖打破場間沉默,向王晞問道。
來了!今天這場真正的目的,來的如此突然!
王晞向李二行了一禮:“回稟陛下,兵制改革事關(guān)重大,臣請于十二衛(wèi)之外,另立一軍,試行精兵之策!”
到底還是想要入軍伍,朕偏不如你意,李二一副看透了王晞的表情:“王侍讀知道的,眼下國庫空虛,太倉之糧乃是十二衛(wèi)的戰(zhàn)事儲備,不可輕動,民部與兵部都無力支出新軍靡耗,此事還是容后再議吧!”
王晞早料到會有此遭,立即跪地請命道:“陛下,既然如此,臣請以太子六率為基,試行精兵之策!”
長孫無忌豁然睜開雙眼,房杜二人對視一眼,眉頭微皺。宇文士及、封德彝心中驚駭,但此事牽涉甚大,他們也不敢絲毫多言。
“太子已入駐東宮多時,儲君儀仗尚未完備,依朝廷法制,請陛下準(zhǔn)允,配齊太子六率!臣愿以太子左右衛(wèi)率為基,試行練兵精兵之策,若成,則可為我大唐再振軍威,若敗,則可為后人前車之鑒,請陛下恩準(zhǔn)!”
李二雙眼微瞇,熟悉的人都知道,那是陛下煩躁的表現(xiàn):“你對鬼谷一門的練兵之道如此自信嗎?”
王晞起身曬然一笑:“晞雖曾見過云夢山的兵家先輩著述,但是紙上談兵未免太過兒戲,臣再請陛下允臣在我大唐的功勛武將中延請幾位外援!”
李二面色冷漠,看不出表情:“哦?你想請哪位勛臣入東宮助你?”
王晞走到李靖面前恭敬一禮:“永康縣公先后南平南平蕭銑、輔公祏,大唐江山半壁盡為公赫赫武勛,王晞斗膽,請縣公助我一臂之力!”
李靖面色一白,急聲辯解:“南平蕭銑乃是河間郡王統(tǒng)兵,某不過是隨軍參贊,何敢貪功!微末之功以得陛下恩賞,何談江山半壁、赫赫武勛,白鹿候請慎言!”
李二擺擺手:“王侍讀的奏疏干系甚大,還是待正月十五以后留待大朝會交付朝堂公議吧!年節(jié)難得休憩幾日,朕就不叨擾諸位愛卿了!”
房玄齡等人領(lǐng)會,一同跪謝圣恩后,躬身退下……
“玄武門之后,隱太子建成伏誅,原太子六率多數(shù)戰(zhàn)死,殘余數(shù)百人隨薛萬徹逃奔深山,陛下入主東宮后,以秦王府三軍為基重整太子六率,兩個月后陛下登基,翼國公等原太子六率主官執(zhí)掌十二衛(wèi),太子六率的主要將官也被抽調(diào)一空,太子左右衛(wèi)率麾下的府兵實際已成擺設(shè),王晞此時請命為太子重建六率,不知是何用意?”出宮的路上,杜如晦與房玄齡商議今日之事,不由皺眉感嘆。
“太子六率是國朝的禮制,既然東宮有主,重建太子六率便是遲早的事,只是玄武門之事陛下向來諱莫如深,軍變攻伐之事就在左近,且陛下登基不過四個月而已,現(xiàn)在提出來未免有些不合時宜啊~”
“你我作這般想,那王晞又何嘗不是?要知道當(dāng)初陛下之所以登基當(dāng)日便確立儲君,便是有了玄武門的前車之鑒,可是據(jù)我聽聞,衛(wèi)王泰聰穎好學(xué),頗得陛下與皇后娘娘寵愛啊~學(xué)問一道,已然比太子還要精深了!”
房玄齡腳步驟停,不自覺的吞咽了口水:“克明慎言!陛下如今還不過而立之年,即便日后會有諸子奪嫡之患,想來也會防患于未然………”
房玄齡說著自己都不自信了,畢竟自前隋開始,帝位更迭都是血腥猙獰,從無例外!而大唐的一切,太像前隋了!
“呵呵~但愿如此罷~”杜如晦輕笑一聲,快步走開,因為他看到身后的長孫無忌悄悄的靠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