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就是臘月二十九,早早地尹氏就來接池何央,一同到青箭院里的小廚房中一邊笑鬧,一邊制起了三十當天的吃食。歡樂的時光總是飛快,就這樣一天就過去了。
轉天是大年三十兒。
雖然大房與二房關系向來不睦,但無論如何,過大年還是要在一起過的。
因為池老爺子向來喜歡自家人那種一大家族的熱鬧勁兒,所以他每當這種合家團圓的節(jié)日都會一反常態(tài)地做一個格外和藹的祖父與父親,含飴弄孫,盡享與兒孫的天倫之樂。
池老爺子一向是家中最為嚴格的人,平日里凈是板著個臉,叫一眾上上下下的人都害怕,就算是他的妾室何氏,也得收起了平日里乖張的性子,在他面前規(guī)規(guī)矩矩的。她尚且如此,更不必說別人了。
這么一想,上一世里似乎平日里就能在池老爺子面前坦然又自如的,就只有池何央一個。
想到這里池何央不由得有點尷尬的笑笑。她能在池老爺子面前如平常一般無二也并不是因為摸清了她祖父的性子或是什么別的原因,只不過是因為比較蠢,看不出空氣里已經(jīng)凝結了的氣氛,所以才敢一切如常罷了。
雖然每到年節(jié)池老爺子就會格外和藹,但這也不是兒孫們可以恣意造作的時候。
老一輩的人格外注重吉祥話與吉利事兒的重要性,池何央這種商人世家尤甚。平常池老爺子但凡聽見有人說“賠”等一類字眼的時候,就算是諧音,那眼睛也是要噴出火來的,更不用說過年過節(jié)的好日子,正是家家都圖個吉利的時候。
這種日子里,如果兒孫說錯了話還是做錯了事兒,不僅會將氣氛當場毀掉,還會受到池老爺子比平時嚴厲百倍的責罰。
所以上一世的池何澹格外喜歡在這時候誘引池何央做一些不吉利的錯事兒。比如在池何央端著壽桃盤子上做手腳,讓其更易于跌碎;或是唆使人給池何央提供錯誤的吉祥話,讓她在家宴上丟丑。
這樣一來,池何澹就能既磨滅了池老爺子對二房與池何央的寵愛,又能在時候借機去安慰池何央,讓自己在她心中的形象高大起來,好引得池何央更深地陷入自己的圈套中。
現(xiàn)在一想,當真是不知道她小小年紀如何有這蛇蝎心腸。
自從回到十二歲以來,池何央就時常夜半從夢中驚醒。她唯恐自己分不清楚夢境與現(xiàn)實,唯恐現(xiàn)下這個能把命運掌握在手中的自己,只不過是踏上奈何橋前的一段不甘心的幻象。
現(xiàn)在她想清楚了。就算這是場美到不真實的夢,她也會一板一眼地把這夢做到底,讓那個在陰曹地府灌下一碗孟婆湯的自己,也有能一個微微上揚的嘴角。
來吧!暴風雨!我倒要看看今年池何澹能起出個什么樣的幺蛾子!
池何央細細想了一下,今年的大年夜池何澹似乎讓自己出了個大丑,又在接下來正月里何氏的生日上讓自己丟了個大人,自己羞愧難當,才會在年后的二月二談春會的檔口上,做出閉門不出,以塑造一個恬靜低調的女兒形象。
誰知道,池何澹在那年的談春會上對自己大肆造謠,說自己平日在家中行事潑辣,仗著自己是池老爺子寵愛的孫女,在池府中橫行霸道,處處不饒人,又毀了自己祖母的壽宴,現(xiàn)下正被禁足在家中的宗廟中。順便還賣了一波池何澹自己在偏心祖父和霸道長姐的夾縫中生存的可憐形象,賺足了眼淚,也博夠了在場各家少爺?shù)耐樾摹?p> 池何央想到這里,在心底默默地翻了一大個白眼。虧她池何澹也能演過一整個談春會,平常在家里可是一刻鐘板凳都坐不住的性子呢。
無論如何,不會再讓池何澹得逞了,池何央下定決心。但是希望池何澹能在談春會之前就意識到自己是個不好惹的角兒,池何央可不想在她身上耽誤自己尋找小姐妹的好機會。
池何央撩開簾子看了看天光,正是晌午時節(jié),是該吃午飯的點兒了。
剛想完,這邊門口的秋桑就打了簾子進來:“小姐,是否要備菜?是到了午飯的時候了?!?p> “好?!背睾窝朦c了點頭,“那就吃飯吧。”
秋桑和春芝進來把小桌子在榻上展開,又把幾個小碟子擺出來。
春芝看著菜,皺起了眉頭:“做菜的奴才是怎么想的?不知道今天是年三十、下一頓飯要等到午夜了么?怎地就這幾個菜,還都是些清淡的菜色?莫不是到了年底凈想著偷懶了?”說罷轉頭出去向著小廚房,要去找今天做飯的廚子算賬了。
“春芝?!背睾窝胝辛苏惺质疽馑貋恚安挥萌フ艺l,今天的飯是我特意吩咐小廚房準備的,我就是想吃這個嘛!若是要換,我就不吃了。”池何央使起了小性子,小嘴撅得老高。
“可是……”春芝看著桌上不出彩的菜色,有點委屈,“小姐可是要在堂中坐到午夜呢,奴才們都可以偷懶去墊一墊肚子,小姐你就吃這么點可怎么辦呢?”
“那你們到時候在我袖子里給我塞兩塊小糕不就完了?”池何央俏皮地眨了眨眼。
“也行吧,那就如小姐所說?!笨粗褐ビ我撇欢ǎ锷兔δ枚酥饕?,“那小姐想帶些什么?”
秋桑剛想建議池何央帶些硬實如桂花糕綠豆糕一類可以當飯的點心,就聽池何央說:“那就,酸角糕吧!”
“可是……”秋桑發(fā)出了跟春芝一樣的疑問聲。這酸味的東西最是開胃,餓的時候吃豈不是更難受了?
“若是要換,我就不吃了。”池何央把剛剛的手段又耍了一遍。
行吧,行吧。秋桑看著自家小主子撅得高高的小嘴兒,認命地想到。大不了到時候小姐當真餓到不行,就把下人吃的糙點心給她,雖然吃著差點,左右不餓了就行。
如此這般用完了中飯,池何央便是如常地在屋子里一邊看書一邊寫字。像池府這種大戶人家,即使是過年也是下人更忙,主子們只要等著到主屋里去熱鬧一番便是。
池何央翻著書頁,想起上一世的這一天。
那時她覺得中午這一頓飯要撐到午夜,便讓小廚房盡力準備了更不好消化的油性大的肘子豬蹄一類,又吃了兩碗飯。
但她平日里并不吃這么多又這么油的東西,一時間不能消化,直到過了一個時辰要去主屋拜見祖父的時候肚子還是鼓鼓的,跪拜也伏不下身去。她那樣子一下就被眼尖的池何澹發(fā)現(xiàn)了,她借口要讓池何央更有禮些,以顯示對祖父的尊重,朝著池何央的背上就是用力一壓,當時池何央的午飯就整個吐在了堂上。
盡管事后進行了仔細的清理,但葷腥混合著胃液的味道是如此的經(jīng)久不散,令人倒胃,主屋里始終漂浮著一股子腥酸又油膩的味道,連奉了香花都壓不下去。
當時池老爺子的臉上就黑得像是要打雷下雨,也不顧池何央是否還不適就訓斥了她,還在大年初一就罰她去宗廟抄寫家訓,理由是“儀態(tài)不端”一類的廢話。
就算這件事對于池何央來說已經(jīng)過去了很多年,但是她還是一想起來就臉酸。太尷尬了,今年就算餓昏在椅子上,她都不會吃那么多了。
陰影實在是太深了,池何央無可奈何地撫著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