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處天色已然發(fā)白,諸葛靜臉色萎靡,韓錯冷眼旁觀,只看著他仍舊撐著精神畫新的符陣。
黑傘說:“你這符咒誰也擋不住?!?p> “我知道?!彼恍?,“騙騙自己。”
黑傘傳出好聽的女孩子的清脆笑聲:“你這人真有意思?!?p> “我本就是一騙子,干的騙子行當,那么多的人不惜重金讓我去騙他,不也樂此不疲?!敝T葛靜揉揉眼睛,勾完最后一筆,“只不過到最后這些人都信了我的胡話,所以也分不清到底是真是假?!?p> “我要算卦?!?p> 諸葛靜瞪了他一眼:“方才便說算卦折壽,你果真不在乎我?!?p> 韓錯拿起黑傘:“給她算個名字?!?p> 諸葛靜擰眉晃腦,下意識拒絕:“不成。算卦算卦,算的是未卜之事,禍福吉兇,運勢走向。我可不攬普通道士賜名送福的活兒,再說了,不知生辰,不解八字,憑空胡扯,您是我老丈人還是我是您大舅舅?!?p> “我就是打個比方。”
韓錯說:“你是金口玉言,你便給她算上一卦,然后予一個名字,我們就走了?!?p> “走了,這才見了多久,你一走我被尋仇怎么辦?”
“你本就活不長,何必在乎這一時半會。”
“要死也得死得其所,等這事完全翻篇了,我再給你她的名字?!敝T葛靜算盤打得叮當響,“包吃包住包行,不收你錢。”
“不要你符咒加持的宅子了?”
“那不是張廢紙么。我想明白了,先跟著您走,絕不耽誤您的行程?!?p> 黑傘幽幽定論:“是個賤人?!?p> 諸葛靜清了清嗓子,沒出聲。
在韓錯的強烈堅持下,第二天一早一行人便拎著包袱離開了“靜水深流”的雅居,留下對著自己破敗的門牌唉聲嘆氣的諸葛靜,三步一回頭擰巴著跟在后面。
“先生何必一副苦相?!?p> 韓錯始終沒明白一夜之間黑傘就對這小子親近起來的原因:“不用對他這么客氣?!?p> “這不是要離開青楓城還有點舍不得?!?p> “舍不得什么,你那尋仇的漂亮姑娘?”
黑傘突然抖了一下,連帶著韓錯也是一個激靈,如芒刺背。隨話音席卷而來的是夾霜帶雪的寒風,帶著腐朽的霉味從腳底開始向上蔓延,但這樣的陰冷悚然只是一瞬,被陡然撐開的黑傘隔絕在了一線之外。
諸葛靜探頭,目瞪口呆的看著傘那邊的風霜交加:“略顯離譜,怎么又是那個姑奶奶。”從陰冷冷的那端款步走來的姑娘,和半年前一模一樣,搖著鈴鐺,面如冰霜,仿佛自己欠了她百八十萬。
“先生,你莫不就是傳說中的負心漢?”
“負他奶奶個腿?!敝T葛靜白眼一翻,“我倒是想有一腿,這不是翻船了么?!?p> 諸葛靜朝她喊道:“呔,你到底是何方妖孽!我與你萍水相逢,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何要致我于死地!”
姑娘袖子里露出半只手掌,手握金鈴,規(guī)律得搖起鈴鐺,鐺鐺像是直接敲打在人的苦膽,頭暈目眩,苦不堪言。韓錯晃神之間,濕冷的霜寒已經侵襲到了小腿,周遭似乎都被這詭異的天氣所包裹了。
他忽而嘆氣,收起傘面,如矛刺出,化守為攻,裂開霜寒。傘面無華,開始聚攏風雪,韓錯借勢向前推進,三兩之間如一把黑色長劍直逼那女子面門。
“鐺——”
傘尖撞在鈴鐺上,火星點點,而傘面驟然張開,正正糊了對方一臉。
……
“首先從你的身份開始?!?p> 束手就擒的女子仍舊眼光泛紅,絲毫不理會對方的盤問,只是死死的盯著諸葛靜殊,仿佛當真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不愿說,先生不如算一算?!?p> 韓錯執(zhí)起黑傘,打斷道:“祭祀一脈凋零,多行走于南越之地,更何況她手持名聲貫耳的驚神鈴,便一定群青嶺趕尸一派的親傳徒弟。他們擅長以死氣為食,只是她身上死氣濃重,是郁結的癥狀,顯然是化之不得,走火入魔,入了歧途?!?p> 女子臉上紅白不定,又驚又氣,被韓錯說對了七八成。她掃了眼韓錯的黑傘,反詰:“走火入魔又如何,你以生魂煉器,怕不也是個魔道?!?p> 韓錯語氣平平:“生魂煉道,祭祀禁門,此種手段我自然得心應手,用你的魂魄給他拔壽,定然事半功倍?!?p> 女子睜圓雙目:“你敢!”
“拘束城南孤魂野鬼的是你,損人陽壽,壞己陰德的該也是你。雖是個祭祀,但師從邪魔外道,群青嶺一派三十年前也稱得上臭名昭著這四個字,我如今替天行道,即便將你就地正法也不算過分。”
女子臉頰寸寸發(fā)白,卻見說話間韓錯舉起黑傘,緩緩向女子傾斜,有黑色的霧氣匯聚成細細的絲線,宛如被牽引著向女子的眉心刺入。
女子名喚桑梓,她感覺自己仿佛做了一個混沌的夢,夢中的自己暴躁易怒,舉止瘋狂,妖異之花忽隱忽現。她止不住顫抖,想要開口求饒卻沒有任何機會,那把傘上潑泄下來的黑色氣流從她的七竅瘋狂灌入,就像是洪水猛獸找到了決堤的端口,混亂無序且野蠻的打碎了自己的意識。
她被打散了。
“人的意識就像是一張排列好的棋盤,魂魄就是棋子,每顆棋子都在按照既定的軌道行進。但這些外來的棋子突兀的擾亂了棋局,若只有一個,它仍然可以通過秩序排除障礙,但是有八個,與她而言,相當于一支軍隊?!表n錯道,“那結果必然就是她再也無法凝聚本體,毫無意識的躺在這里?!?p> “什么辦法都沒有了嗎?”
“沒有了。祭祀本就不注重煉魂,魂魄與常人一般脆弱?!?p> 局面走勢猝不及防,諸葛靜面帶驚恐,僵在原地:“我怎么辦?”
黑傘道:“我覺得先生妙手神算,定能時來運轉逢兇化吉。”
諸葛靜抓了抓腦袋,且不說被這不著調的韓錯氣的跳腳,這個莫名其妙對自己深仇大恨的女子也不能就這樣丟在這里。即便什么都沒有問出來,自己仿佛依舊是個短命鬼,他掏出袖內口袋,從底部拉出了一張畫滿了紅色文字的符咒,然后啪的貼在了桑梓的額頭。
“接下來是何打算?”
鈴鐺認得主人,連帶著所有的魂魄一同告慰安息,只是即便如此,魂魄之間依舊纏綿難以撥離。鈴鐺有靈性,也許慢慢的隨時間過去遲早可以找到自己的主人?!?p> “幫你續(x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