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怔怔半晌不說話。
伍子棋的疑心,我大概能猜出點眉目。細細說來,不過是些啼笑皆非的小事。
譬如,有一回伍子棋滿心歡喜的從人界送來一匹上好布料,要給綏風裁頂帽子。綏風正眼不瞧,轉(zhuǎn)手就將料子給了我,讓我愛做什么就剪了去做,萬莫客氣。
我歡喜得很。
屋里那扇一掛就三萬年的紫色窗簾,我早就同它相看生厭了許久。這綠得跟新草似的顏色,我雖也是頭回拿來做窗簾,卻意外的相得益彰,別有一番風情。
我甚滿意,伍子棋應是比我更滿意。否則,她何苦要趁我不在時,偷偷潛進我屋子抱著這簾子使勁的哭?
嗯,喜極而泣,大抵就是這么個樣子。事后,我這樣同綏風解釋,他愁愁的望了我一眼,半日沒再講過話。
再譬如,子墨爹爹云游四方歸來,給伍子棋帶了塊瑩透純凈的羊脂白玉佩,叮囑她定要日日掛在腰間,無事不可取。伍子棋素無腰間掛玉的習性,隨手扔在了梳妝盒里。子墨娘親見了,偷偷與她嘀咕,這玉佩非同一般,乃是月老開過光,能招姻緣的好寶貝。
伍子棋一聽姻緣,立馬熱血沸騰跑來送綏風。
很是趕巧,她這前腳送完剛走,我就后腳遵了娘親之命來聽綏風講課。老鳳凰見是我,二話不說便將玉佩掛在了我腰間。
平白得了個寶貝,若不四處炫耀炫耀,那就不是本上仙的做派。
我頭一個跑去炫耀的便是娘親。
娘親正吃著茶,一聲咳嗽,茶全灑了。
“小柒,你如今方才一萬三千歲,離成年且還差了一萬七千歲,這‘老女求嫁’的玉佩,與你而言,為時尚早,尚早??瓤龋l送的,你給她送回去罷。”娘親故作淡淡的淡淡道。
我恍然一悟,同娘親笑了笑:“‘老女求嫁’?乖乖,我竟以是曇花浮雕。娘耶,這刀工師傅當真是個狠人?!?p> “倒也未必,未必?!蹦镉H嘴角扯了扯,神色慌張的打了個哈哈,“不過是可憐天下父母心罷了?!?p> 我似懂非懂,離了娘親巴巴跑去子墨家。
伍子棋望了望玉佩,又望了望我,情緒一把失了控。只見她兩只眼睛紅了又紅,眼淚吧嗒吧嗒往下掉。我暗自估摸,她應是同我一樣,學識不太好腦子又不夠用,沒一眼瞧出玉佩上刻的字。現(xiàn)下曉得了,自然要傷筋痛骨的哭一哭。畢竟,身為女子,誰不忌諱被人冠以“老女”之名?
唔,確是丟死個人。
鑒于這些啼笑皆非的舊事,都很不適宜翻出來同伍子棋說道,我只能委屈自己,故作瀟灑的同她抱了抱拳:“你這個玩笑,真真是一點都不好笑?!?p> “什么事不好笑,卻讓二位姨母大人笑得如此開心?”
一只大鵬偷聽到我二人的談話,從半空中俯沖了下來,伍子棋默默斂起笑,定定望著化身為人的仫崖。
見多了周生,乍然見到仫崖,我也一時半會的閃了神。
仫崖爽朗的笑笑,向我與伍子棋斯斯文文的拜了三拜,我回了神,問了一句:來鳳凰山有何貴干?口氣官方得很。
幸好仫崖不計較,娓娓道出他是奉娘親之命,特意從蓬萊仙島趕來與二位姨母道謝的。
我這急死人的腦袋方才記起,蓬萊有個伍小芷,伍小芷生了個與我同歲的胖小子。這胖小子天生與我不對付,不但不稱我小姨母,還柒小姐柒小姐的僭越輩分。
想想,就讓我牙癢癢。
我摸了摸隱隱作痛的腮幫子,不甚高興道:“哦,原是這么個事?!?p> 伍子棋從一片春光明媚中將眉頭緊緊一縮,主動替這胖小子抱著屈:“嘖嘖,這口氣,可不是姨母歡迎外甥的口氣。”
仫崖得了靠山,氣勢大漲,附和道:“就是就是?!?p> 我瞪了他一眼,他老實本分了些,話卻是一點不見少。
說他歷劫一回來,就聽娘親也就是我二姐,講了我上天入地一番瞎折騰,才讓他這趟充滿荊棘的歷劫之路,平坦祥和下來。為當面與我表表感激之情,他愣是一口氣都不歇的化了真身從蓬萊飛來鳳凰山。
“小姨母這是什么待客之道?”胖小子雙手環(huán)胸的背光站著,我有那么一刻的恍惚。頭暈暈的。
勉強靠住秋千繩,取下耳后桂花,捏在手里百無聊賴的轉(zhuǎn)著:“我一貫不都是這樣待你的嘛,從前也沒聽你有過抱怨,怎么,歷劫歷得高人一等了不成?”
仫崖委屈得很,伍子棋吸了吸鼻子:“小柒你當真是個沒良心的?!闭f罷,拉起仫崖的手,仔細端詳端詳,口里就止不住的哎呦哎呦,說周生如何如何不可愛,還是如今的俊俏模樣討她歡心。
這才將仫崖哄高興了。只聽這胖小子甜甜一張嘴,將伍子棋禮尚往來的夸成了一朵花。
唔,這姨甥二人倒是很合拍。
我瞧得心里酸酸的。
磨磨蹭蹭又耽擱了片刻,三人才一道回了鳳凰居。
綏風的先見之明可真是了不得。煮了四個人的飯,做了四個人的菜,好像一早就曉得仫崖要來。
“你來得巧?!苯楋L瞄了我一眼,沖仫崖笑道,“你的子墨舅舅臨到飯點走了,我正愁做多了晚上要吃剩的。你是不曉得,你的小柒姨母嘴刁得很,寧可餓著也不吃半口剩飯剩菜。哎呀呀,你來得可真是好?!?p> 仫崖打小就十分的敬重綏風,此刻莫名得了表揚,雖這個表揚委實不算個事,還是把這孩子激動得語無倫次。
這頓飯,一桌四人,唯我一人用得甚是無味。便早早撤了,捏著團扇去后院散心。
中途,綏風進了一回后院。
我二話沒說,又替他號了把脈,從脈象來看,他已無大礙。
“白澤的藥,好生厲害?!蔽矣芍缘馁澚司洹?p> 綏風不為所動,低眉望了我一眼:“小柒,仫崖已經(jīng)平安回來,你就莫要自責內(nèi)疚了?!?p> 我這心事,到底還是瞞不過綏風。
“仫崖沒有怪你,忘了吧?!苯楋L在我肩頭輕輕拍了拍,我神情黯然的將頭搖了一搖:“仫崖并不曉得,他在替我背鍋受罰。我做再多,都是理所應當……”我幽幽嘆了口氣,“那孩子喜歡青宸,他滿心以為他受苦受罰是為了青宸??扇缃?,這青宸……唉,依著我同他的輩分,他如今都要喚人家一聲小姨母了,我,我……”
“小柒~”綏風一把打斷我,溫厚的手掌在我腦袋上揉了揉,“仫崖不是孩子,我們要相信他?!?p> ?。ㄎ赐甏m(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