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下山尋人
月色漸濃,長天浩渺,淡淡的白霧如一支的墨筆,自上而下將這群山萬壑層層暈染,繪出一個平靜祥和的夜晚。
兩個黑影自這畫中緩緩走出。
這條狹長羊道雖然走過了兩回,但雨后路滑,又是下山,莫問每一步都走得甚是謹慎,速度也比之前冒雨上山時慢了幾倍。
鈴音陣陣,莫問拄著鐵杖不緊不慢緊隨其后。路遇陡峭狹隘之地,她不得不將手中鐵杖縮短收起來,遲疑片刻,或借山壁,或借草木攀爬著下來。
路旁草叢不知名的蟲低微的鳴叫著,夜風時不時地逗弄著草葉,銀白照出斑斑影跡。
小白忽地歡叫兩聲,莫問暗地也松了口氣,終于回到這走了十多年熟悉的路段了。叫停小白,就地休息片刻,再次啟程。
一人一狗如此這般走走停停,直至清晨。
殘月像一塊失去了光澤的白玉,孤零零地墜落山巔。
一排草屋在白霧中若隱若現(xiàn),小白早已丟下主人,撒歡似的沖了下去。莫問聞聲嘴角一彎,聽這動靜,難道忠伯回來了?豈料剛作此想,腳下一個濕滑,暗叫一聲“糟糕”,身子已沖出既定的軌道……
◇◇◇◇
莫問離開了,且并沒有像她所說那般兩三天就回。
杳無音信的四天四夜里,離魄幾乎徹夜難眠,每次都是身體熬不住了,才勉強瞇會。
那天夜里那么大的雨,她都要連夜冒雨上山,這四天未曾下過一滴雨,反而不見她的蹤影。
她到底發(fā)生了什么?是不是又毒發(fā)了?她現(xiàn)在怎么樣?……
離魄完全不敢想象。
無論如何天明后他要下山尋她。打定主意,離魄又強迫自己入眠。
晨光熹微,薄霧輕紗一般游行于山間,洞外未艾方興。
撐著劍走到洞外,吃完莫問留下的藥,他的身體果然好了許多,望著滿山蒼郁,黑曜石般的眼眸里一片灰暗。
又過了一夜了,她還是沒有回來!
出了山洞,繞過樹叢,輾轉(zhuǎn)數(shù)條無序小徑,離魄才找到下山的路。
然而,就在此時,道路盡頭忽地出現(xiàn)一個聲音,離魄忙藏身于灌木之后。
“這里樹木茂盛,岔口無數(shù),很適合掩藏,我們分頭行動……”
聽著那聲音,離魄覺得很熟悉,不由偏頭看去。
那男子二十來歲,一身黑衣勁裝,手里握著一柄劍,正神色嚴謹?shù)氐吐暦愿老聦佟?p> “衛(wèi)風?!?p> 衛(wèi)風聞言一驚,抬頭瞧見離魄,眼底閃過一絲驚喜,隨即上前行禮。
“公子?!?p> 緊跟其后的一群人紛紛朝他拱手見禮,齊聲喚道:“參見左護法。”
離魄眼神示意,眾人忙起身讓至一邊。
衛(wèi)風查看到離魄衣服上的血漬,關(guān)心道:“公子,您的傷……?”
經(jīng)他一提醒,離魄頓時想起莫問。
“你們上山時可曾見過一女子。湛藍衣服,眼睛……”
不等離魄說完,衛(wèi)風已回道:“不曾,我們是昨夜上的山。路上一個人都不曾碰見?!?p> 離魄眉頭皺成了川字,“你們?nèi)绾握业竭@里來的?”
衛(wèi)風正要回答,卻被一個女聲搶了先。
“江湖傳言,暗夜閣左護法被第一女殺手青衣一招斃命于云霧山……”
離魄聞聲,眉頭一蹙,只見一紅衣女子從天而降,如松葉般飄然落下,悄無聲息。
不等她說完,離魄已不耐煩地打斷她:“你怎么來了?”
鉤吻早已習慣他的冷言冷語,語不驚人死不休地說道:“當然是來看你死沒死。”
“……”
衛(wèi)風暗嘆:難怪右護法待在公子身邊這么多年,卻毫無進展。
鉤吻瞧見離魄捂著胸口的手,臉色驀地一變。
“你真被那賤人刺中了?!”
想起青衣偷襲的那一劍,離魄的面色也有些難看。
“沒事吧?”
說著就要上手查看,一把劍鞘適時橫在兩人中間。細長的眉眼頓時幽怨地瞪了眼魑魄劍的主人。
“聽說你遇到濟先生了?”
“濟先生?”
鉤吻眼底閃過一抹狠厲,“嗜血樓的人見你重傷摔下懸崖,本以為你必死無疑,誰知江湖傳言神醫(yī)濟先生住在云霧山,更有人說你已被濟先生救了……”
神醫(yī)濟先生在這里?一時他又想到了莫問……離魄沉默著沒有說話。
衛(wèi)風輕“哼”一聲,接下她下面的話,道:“他們調(diào)動了半數(shù)之多的精英殺手都沒能要了公子的命,得此消息,自然不敢掉以輕心!”
鉤吻:“我一路跟著青衣,他們昨天夜里已到了永奚鎮(zhèn),恐怕此刻已在來的路上了?!?p> “那我們趕緊走吧。”衛(wèi)風說罷,就要打手勢召集眾人。
離魄:“等等?!?p> 衛(wèi)風束手垂立候了半天卻不見離魄說話,抬頭一看,卻發(fā)現(xiàn)自家公子臉上一片肅穆……衛(wèi)風頓時屏氣凝神地等著他的吩咐。
聽了衛(wèi)風和鉤吻的言辭,離魄心里更加擔心起莫問的安危了,嗜血樓那群人只認錢不認人,萬一他們查到她救了他會怎么對她?若此刻自己去找她,有他在恐怕對她更加不利,何況他尚有傷在身也不能保護她……
離魄沉默著權(quán)衡著利弊,思索良久,終于下定決心,幽眸的黑眸緊盯衛(wèi)風。
“你去南山腳下找一個叫莫問的女子,看她如今在何處,一定要確認她是否安全……”
一聽到離魄在如此緊急關(guān)頭,還吩咐衛(wèi)風去尋一個女子,鉤吻瞪大眼正要反駁,又聽他道:“一定要見到她本人。告訴她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救過我……還有,告訴她我有事暫時離開了,過段時間會回來找她……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他神情凌然,一臉正容,衛(wèi)風擔心的話在喉間轉(zhuǎn)了一轉(zhuǎn),忙應聲而出。
◇◇◇◇
衛(wèi)風走后,鉤吻又如此這般的吩咐余下眾人有關(guān)行程的線路和注意事項。臨行前又支走兩人在前面探路。
離魄在一旁漫不經(jīng)心地聽著,等她吩咐完,才開口道:“云霧山永溪鎮(zhèn)一帶,不用隱秘行事。”
“不用隱秘行事?!你可知你還有傷在身?”
“屬下等誓死保護公子!”
鉤吻瞧著跪在地上的幾顆腦袋,不由怒極反笑。
“你為了那個救你的人,要至你的生死兄弟何地?”到底是放在心底多年的人,只一句話便讓鉤吻讀出他心里的顧慮。
“……”
對上那雙略顯冰冷卻不容置疑的眸子,鉤吻連連點頭道:“好好好。既然你們都如此不顧惜性命,我又何懼?!”
初夏的陽光承接著春的生機,透過密密層層的枝葉映射下來。
鉤吻走了幾步,發(fā)現(xiàn)離魄沒跟上來,駐足轉(zhuǎn)頭。
只見那人側(cè)身立在原地,濃黑的頭發(fā)簡單的束在腦后,紅霞中雕刻般的臉上還隱約能看見些許傷痕,劍眉之下是一貫孤傲冷漠的丹鳳眼,盯著那為之側(cè)目的挺拔身影,鉤吻不由心神一蕩,不由喚了他一聲,“離魄?”
離魄望著那掩藏在灌木之后的山洞,沒有說話。
“離魄。”
離魄回神,見一眾人都等在前面,低沉著聲音,道:“走吧?!?p> 幾人都是習武之人,縱然帶上一個傷患,腳程依舊不慢,眼看出了前面的樹林,就是永溪鎮(zhèn)了。
休整片刻,又重新啟程??墒撬麄儎偺と肓肿樱筮叴厝~叢生的林中忽然發(fā)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接著右邊也傳來沙沙聲,離魄和鉤吻四目相對,鉤吻朝眾人比了個手勢,幾人迅速背靠著背,圍成一團,蓄勢待發(fā)。
隨著一聲哨響,林中人影晃動,頃刻間,十幾名黑衣人飛快地出現(xiàn)在林前,緊緊圍著離魄等人。同時有什么向幾人頭頂飛來,接著一支利箭從暗處急射而來,將其貫穿,粉末融進雨水直直落下。
“散開,有毒!”離魄話音未落,人已飛身而出。
只聽見“鐺”的一聲,銀光一閃,片刻之間,圍攻的兩個黑衣人紛紛倒地,連一聲驚呼慘叫的聲音都來不及發(fā)出。
殺人不見血,不過如此!
為首的黑衣人,身材魁梧,一雙鷹眼閃著寒氣,陰測測地笑了笑,中氣十足地吼道:“給我上!”
離魄長劍在手,周身皆被劍氣籠罩,湛藍長袍隨著長劍舞動赫赫生風。黑衣人呈合圍之勢,卻俱被劍氣震懾,稍稍上前,便是一劍封喉??v然有傷在身,他的劍依舊又快又狠又準!完全不留任何余地。
那邊鉤吻立在枝頭,紅衣墨發(fā),一雙瑞鳳眼,冰冷似雪。
腳尖借力,身體猶如青燕,從上直沖而下,落在離魄身邊。鉤吻手腕一翻,自袖口滑出一道四尺余長的鞭子,
那黑鞭前細后粗,鞭把類似劍把,微微抬起,宛若昂首迎戰(zhàn)的蛟龍。
為首黑衣人認出那鞭子正是赫赫有名的雷神鞭,心中不由一驚:沒想到暗夜閣的左右護法都在這里。
他站在高處,下面的場景一覽無余,見除了離魄和鉤吻,其他四人均已中毒癱軟在一旁,不由冷笑道:“殺了他們!”
“大言不慚!”鉤吻冷冷一笑,譏諷道。
鉤吻舞動著雷神鞭,上下翻飛,如銀蛇飛舞,令人眼光撩亂,卻出手狠辣,招招奪人性命。
背后一暖,鉤吻突然覺得這樣的殺戮有他在,心里也驀地一暖。瞥了眼后背的男人,她腦中已經(jīng)沒了任何雜念,她只想殺出一條血路。
樹葉被劍氣激得蕭蕭落下,二人背靠而立,紅衣藍袍,縱劍橫鞭,長短相合,魑魄不及之處,雷神鞭立補,每一招每一式,配合得十分默契。黑衣人的攻勢漸漸弱下來,林間尸體遍布,血流成河。
為首黑衣人見手下已折損大半人,頓時怒意橫生,斜睨到手里的弓箭,冷哼了聲,取出三支箭矢,朝著地面兩人飛射而去,離魄正要躲開,胸口驀地一痛,眼見箭矢疾射而來,鉤吻清靈一躍,擋在他身前。
鉤吻手中長鞭凌厲翻飛,箭矢又急速反射回去,黑衣人剛躲過第一支箭,余光又見第二支,倉促間躲得甚是狼狽,似沒想到三支箭都會反射回來,終是被刺中要害……